2022年俄罗斯出兵乌克兰一周后，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声称：“卢布汇率已经暴跌；股市恐慌加剧，俄罗斯股市已经关闭；利率提高了一倍多；俄罗斯的信用评级被降至垃圾级。”
美国政府显然希望美国及其盟友强加给俄罗斯的“严重而持久的经济成本”将阻止其战争机器。但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尽管西方国家一再收紧制裁，俄罗斯经济仍然波澜不惊。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测，2023年俄罗斯经济将增长0.7%，这一增长率与法国相当，而英国和德国的经济却陷入萎缩。认为俄罗斯经济状况将对战争起限制作用的希望已经消退。
然而，正如普京总统所说，“在中期内对俄罗斯经济施加的非法限制确实可能对其产生负面影响”。问题不在于俄罗斯能否承受一场更长时间的消耗战（能承受），而在于它能否支持战争进一步升级。看起来俄罗斯几乎难以承受这种前景。
在过去14个月里，俄罗斯官僚机构取得了三项成就：它已经找到抵御布林肯所宣扬的一连串制裁的方法；它提供了足够的人员和物资来维持在乌克兰的军事行动；它避免了俄罗斯家庭生活水平的急剧下降。但扩大冲突的任何企图都将不可避免地毁掉此前的所有努力。
抵御制裁
俄罗斯之所以能够经受住西方的制裁，部分原因是制裁存在巨大漏洞，部分原因是俄罗斯找到了绕过制裁的方法，部分原因是针对普京亲信的制裁没有产生效果。据数据公司WorldCheck统计，2215位与俄政府关系密切的个人不能再前往西方国家，或无法动用其在西方的资产，或两者均无法做到。但是，虽然富豪的超级游艇被扣押，却仍可继续享用鱼子酱。外国政府冻结了约1000亿美元的俄罗斯私人资产，占俄罗斯人存在海外的4000亿美元的四分之一。对俄罗斯许多富豪来说，制裁前后的最大差异在于休假地的不同，此前可以去法国的里维埃拉度假，现在虽然不能再去那里，但可以去迪拜或安塔利亚。
金融制裁的影响也很有限。战事发生后，俄罗斯10家银行被逐出了SWIFT系统（全球有11000多家银行通过该系统进行支付），近三分之二的银行不能再处理欧元或美元业务。但俄罗斯的银行系统并未完全被切断，西方还需要一些银行为进口俄罗斯石油天然气支付费用，这些银行仍然是SWIFT成员。同时，俄罗斯正在创建新的金融流通渠道。俄罗斯与CIPS的日均交易量增长了50%。2022年12月，俄罗斯出口的16%是以人民币支付的，战前几乎没有。
对俄罗斯出口进行限制的效果同样令西方失望。美国及其盟国限制数千种高科技产品进入俄罗斯，然而俄罗斯却从新的来源地进口了几乎与战前进口规模相当的产品。当下中国对俄罗斯的出口量是2019年的两倍，同时“平行”进口规模大幅提高（从西方经第三国到俄罗斯）。2022年亚美尼亚从欧盟的进口神秘地翻了一番，对俄罗斯的出口增加了三倍。塞尔维亚对俄罗斯的手机出口从2021年的8518美元上升到2022年的3700万美元。从哈萨克斯坦出口到俄罗斯的洗衣机的数量，从2021年的零台跃升至2022年的近10万台。
但是经济制裁并非毫无效果。首先，制裁提高了俄罗斯经济活动的成本。俄罗斯的经济中心更接近欧盟，而不是东方大国。更高的运输成本意味着更高的价格。人们的选择变少了。根据俄罗斯市场研究公司Romir最近的一项调查，三分之二的俄罗斯人认为他们所购买的商品的质量正在下降。其次，制裁使俄罗斯人难以获得足够数量的商品。许多依赖于进口原料的俄罗斯产业陷入困境，比如药物原料供应短缺，汽车行业正努力解决半导体短缺问题。1-2月，产量同比下降了70%。然而，虽然俄罗斯不能再生产同样多的汽车，仍然可以通过进口来满足其国内需求。除苏联时期的名牌汽车拉达外，中国的中档汽车哈弗已成为在俄罗斯最受欢迎的品牌。过去一年，哈弗的月销售额增长了331%。
经济制裁对俄罗斯出口的影响巨大，但西方国家总是避免使制裁过于严厉，因为他们担心本国的物价水平受到额外影响。欧盟从俄罗斯进口天然气的规模大幅下降。由于中俄天然气管道运力不足，俄罗斯将天然气出口转移到中国的能力有限。更多的海运需要新的液化工厂，这需要时间和复杂的技术。咨询公司Rystad Energy预测，俄罗斯的天然气销售量将从2021年的2410亿立方米减少到2023年的1360亿立方米。
与天然气相比，石油的可替代性更强。2021年欧盟购买了俄罗斯40%以上的出口原油，但2022年12月欧盟对俄罗斯石油实施了禁运，并对俄罗斯出口石油设置了价格上限。但亚洲买家正在吸收原属欧洲的市场份额。据数据分析机构Kpler的Reid I'Anson估计，3月份俄罗斯近90%的原油出口到了中国和印度，比战前增加了四分之一。当月俄罗斯平均每天出货370万桶原油，比2021年还多。一个基地位于香港和迪拜的新的贸易商和承运人系统已经出现，他们通常是在俄罗斯银行和保险公司的帮助下将禁运的石油运往新的目的地。新买家加上战争造成的高价格，使2022年俄罗斯经常账户盈余达到创纪录的2270亿美元（占GDP的10%）。
2023年的原油出口收入将与去年不同。全球基准布伦特原油的价格已从2022年的平均每桶100美元跌至85美元以下（见图1）。俄罗斯的乌拉尔混合油正以很大的折扣出售：根据财政部的数据，1月和2月平均为50美元/桶，而2022年平均价格为76美元/桶。据分析人士测算，石油价格只有超过100美元/桶，俄罗斯预算才能达到平衡。国际能源署估计，俄罗斯3月份的石油收入比去年同期下降了43%。经济学家预测，今年俄罗斯经常账户盈余将下降，降幅相当于GDP的3-4%。
较低的油气价格意味着较低的政府收入。2022年俄罗斯政府的赤字约为3万亿卢布（370亿美元），占国内生产总值的2%。2023年，俄政府计划采取类似措施，但实际支出和税收数据看起来很乐观。至少10万亿卢布的赤字范围，相当于GDP的5%，以俄罗斯的标准来看，才算很高。
尽管如此，俄罗斯政府仍有很多选择来为自己融资，其主权财富基金仍有约1500亿美元（约占GDP的10%），即使在去年被抽走约300亿美元之后。政府也可以发行更多的债券。去年的出口增长让俄罗斯的大型能源企业不得不把大量现金藏在某处。无论如何，这些公司大部分都是国有的，也可能像去年一样受到暴利税的打击。俄罗斯金融机构拥有足够的资产，可以在25年内覆盖10万亿卢布的赤字——这是政府可能寻求以某种方式利用的巨大资源。
军火生产
如上文所述，金钱不会成为战争的严重制约。俄罗斯不会在战争上花那么多钱。根据实际支出与战前预算的比较，我们可以猜测，俄罗斯对在乌克兰的军事行动每年花费约5万亿卢布，占其GDP的3%，比美国在朝鲜战争上的花费还要少。
但是，更换损坏的武器和弹药不仅是一个金钱问题。俄罗斯正在大规模生产军事装备。例如，根据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最近发布的一份报告，战争期间被摧毁的装甲车数量估计在8000到16000台之间。俄罗斯还损失了大量飞机、无人机和火炮系统。
解决武器装备不足的一个解决办法是依靠现有库存，虽然库存装备也已年久失修。另一个办法是将准备出口的武器部署到前线。瑞典智库SIPRI的西蒙·韦泽曼（Siemon Wezeman）估计，俄罗斯的武器出口额从2021年的500亿美元骤降至2022年的110亿美元或更少。他指出，在乌克兰战场上出现的一些T90坦克可能是展示模型，或者将此前计划出口到阿尔及利亚坦克临时调到了乌克兰。
俄罗斯试图制造更多的武器。俄罗斯安全会议副主席梅德韦杰夫最近表示，2023年俄罗斯将生产1500辆现代化坦克，同时希望大规模生产无人机。有些工厂正在夜以继日地工作。政府向军火制造商发放了大量贷款，或者命令银行这样做。根据官方统计数据，1-2月俄罗斯金属成品的产量比去年同期增加了20%。
目前俄罗斯面临的主要问题是，制造先进武器需要西方的高端两用设备组件，从发动机到芯片，这些组件目前难以获得。急需的零件总是可以转用于最紧急的用途。因此，2月份俄政府暂时停止发放带有生物特征的护照，以更多节省微芯片。许多来自哈萨克斯坦的洗衣机被剥离芯片，可能用于生产导弹和其他军事装备。乌克兰军事情报部门最近报告说，俄罗斯每月都能制造大约30枚Kh101和20枚“口径”导弹。同时，俄罗斯还在以拆东墙补西墙方式，用民用飞机配件来修理战斗机。
但是，先进武器的产量远远不能满足需要。知情人士透露，前线所需坦克数量是产能的10倍。一个解决办法是改造苏联时期生产的武器。目前俄罗斯每月对大约90辆旧坦克进行现代化改造，为其装备新的电子和通信系统，同时，还在翻新旧导弹，改造核运载系统，用于发射常规导弹。
俄罗斯从盟友那里可获得部分装备。据报道，俄罗斯向伊朗出口了60架苏-35飞机，换取了数千架神风无人机。简而言之，俄罗斯武器的质量在下降，但已找到避免武器耗尽的方法。
对俄罗斯来说，找到足够的兵员来维持战争是另一个挑战。许多人在战斗中丧生；更多的人已经移民。审计机构FinExpertiza称，截至2022年12月的一年中，俄罗斯35岁以下的就业人口减少了130万。去年12月，央行表示，接受调查的金融机构中有一半正在努力寻找足够的雇员。每2.5个职位空缺对应一个失业者，这使得俄罗斯劳动力市场的紧张程度几乎是美国的两倍。
劳动力短缺也给征兵带来了困难。军队现在通过电子邮件发送征兵和动员通知，除了物理副本，使人们更难假装他们没有看到征兵令。有了这些措施，俄罗斯应该不难补充其队伍：战前俄罗斯大约有1700万年轻人。但前线的人越多，就意味着在办公室和工厂工作的人就越少。在大城市里征兵越普遍，发生骚乱的可能性就越大。
维持社会正常运转
俄罗斯政府的第三个经济成就是使居民生活水平维持在原有水平。去年俄政府额外支出了GDP的3%来刺激经济。2022年用于国民经济的开支（包括向企业派发的津贴）提高了20%，达到4.3万亿卢布，1-3月中旬与去年同期相比又增加了45%。银行被要求对负债累累的公司手下留情。2022年企业倒闭率降至七年来的最低点。
社保支出也从去年的6万亿卢布提高到7万亿卢布（占GDP的4.5%）。 能源部前副部长弗拉基米尔·米洛夫说，联邦政府支出只占全部社会支出的一部分。养老基金——名义上是一个独立机构，最近更名为社会基金——也向退休人员、母亲、残疾人等发放现金，地方政府也是如此。CSIS的玛丽娅·斯涅格瓦娅指出，在多子女家庭、穷人和老人中，普京的支持率一直在升高。这部分人是普京的重要选民。
去年俄罗斯消费价格上涨了12%，部分原因是春季卢布的贬值。但包括许多国有实体在内的中型和大型企业的平均薪酬，即使在计入通货膨胀后，也略有上升。央行的统计数据显示，居民储蓄仅略有下降。3月份通胀率回落到3.5%。去年实际GDP仅下降了2-3%，远低于许多经济学家预测的10-15%的降幅。大多数预测者认为今年经济会增长。
所有这些都表明，普京应该能够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保持战争势头，至于战事能否扩大则是另外一回事。俄罗斯一位名叫阿纳托利·卡林的网红博主表示，希望政府增加对战争的支出，要使其达到占GDP的15-20%。俄罗斯以前也曾打过全面战争，包括1942年和1943年，根据马克·哈里森1996年出版的《战争预算》一书，当时俄罗斯在武装部队上的支出达到了GDP的60%。
但是，在维持经济稳定和维持生活水平的同时，要做到这一点是很困难的。第一个问题是能否快速筹集到足够资金。主权财富基金的资产并不都是容易变现的。印刷钞票会刺激通货膨胀，导致卢布贬值，并侵蚀政府努力维持的生活标准。让银行在一夜之间背负公共债务可能会产生类似的影响，引发人们对经济管理的健全程度的怀疑。加税或将公共支出大幅转向国防也会侵蚀个人收入。而这些措施中的任何一项都将破坏普京竭力营造的控制和稳定气氛。普京最近表示，“国防当然是最优先的，但在解决这一领域的战略任务时，我们不应该重复过去的错误，也不应该破坏我们自己的经济“。
目前还不清楚花费更多的钱是否会达到预期的效果。俄罗斯经济已经变得更加集中化，但并未恢复苏联时期的计划经济和指令性经济。因此，将预算内的火箭筒转变为更常规的武器，充其量只是时间问题。这将加剧已经限制俄罗斯军事产出的瓶颈，例如受制裁的机械和熟练工人。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他国家的持续援助，俄罗斯的资本和商品进口通过其友好国家流动，这些国家对冲突升级同样感到紧张。
因此，在乌克兰使用一切可以使用的武器看起来是不可能的。CSIS的报告认为，“考虑到俄罗斯现有的能力和局限性，它可能会选择在乌克兰进行一场节奏较慢的消耗战”。普京成功地使俄罗斯经济免受战争和制裁的最坏影响，但也在某种程度上使得战争难以获胜。
GGRC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