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没有副驾驶
作者：田鸭
编辑：徐冲浪
「财产损失没什么，我痛苦的是这个舞台。」
桌子上的玻璃杯被李国庆猛地摔在地上，碎片残渣四处飞溅，而《进击的梦想家》演播厅的四个摄像机位完美地把该过程记录了下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公开表达他的怒火。
自从今年1月15日，李国庆被当当网的联合创始人俞渝——他的妻子，赶出了他一手创立的当当网。
当然，凡事都有代价，被出局的李国庆没人能管得住，隔三差五就要对着媒体无能怒吼一把。
三个月以前，面对采访，他直截了当的说：「我这一辈子都是不能原谅俞渝的」。
只不过这一次他又吐露了新的细节：「接到逼宫信的当晚，我就通知俞渝从此分居。」
从当当离职一年了，李国庆心头积压的对妻子俞渝的愤恨有增无减。
夫妻一场二十多年下来，李国庆说他想不通，为什么她要用「阴谋诡计」的方式对待自己。
而女主角俞渝面对这一场场闹剧，最想不通的可能就只是：
美国华尔街财务自由的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回国嫁给这个北京个体户。
01
1992年，俞渝从纽约大学MBA专业毕业，作为优秀毕业生她还被选中在毕业典礼上致辞。
纽约大学就在华尔街边上，以俞渝的成绩，美国顶尖的金融咨询公司，offer随便她拿。
但她还是另辟蹊径，开了自己的咨询公司。
那个年代正处国内改革开放时期，中国企业和美国的商务往来日渐频繁，而熟稔中美经济又无语言障碍的人实在太过稀缺，俞渝恰好就是这两头业务都熟的天才人选。
她的投资顾问公司，只用了两年就声名鹊起，原因就是她赌对了一单大生意。
当时俞渝的客户通用汽车濒临倒闭，为了缓解财务危机，通用决定把旗下42个亏损的子公司出售。
俞渝看准了时机，挑挑捡捡，经过和通用的多次谈判，最终她用极低的价格把其中一家磁体公司推给了中国有色和中科院三环。
但即便是极低的价格，当时贫穷落后的中国也没有一家公司负担得起这样的跨国交易。
俞渝深知这样捡便宜的机会再也不会有了，所以这单生意一定要做成。
于是她回国挨着企业游说，借一家公司的钱补另一家公司自己的欠款，拆东墙补西墙，甚至还用自己的钱垫付律师费中介费，用了近三年时间，码了8层债务，最终成功完成了这笔交易。
这一单，整个项目中国净赚1.38亿美金，俞渝也因此财务自由。
但天有不测风云，俞渝遇到了另一件事。
1995年，俞渝的好朋友，美国ABB公司美洲区总裁Bob飞机失事去世，这位生前掌控几万员工和几十亿美元业务的总裁突然离世，给了她极大的震撼。
她认识到了世事的无常，也开始思考自己的下半生该如何度过。
最终她决定拿出一点钱，投资一本时尚杂志，试图从枯燥的金钱数字游戏中解脱，寻找新的人生出口。
这一年俞渝刚刚30岁。
02
李国庆也是差不多这个时间开始创业的。
1993年，李国庆已经从国务院发展中心辞职下海，用借父母的6000块钱，开了北京科文经贸总公司，和联想的柳传志一样，主营业务都是做中间商，倒卖商品，唯一的区别是柳传志倒卖的是电脑配件，而李国庆倒卖的是图书。
当时国内刚刚兴起武侠小说和言情小说，市面上最流行的是金庸、古龙和琼瑶。
对市场力量一无所知的李国庆剑走偏锋，不做最热门的图书，反而从国外引进了一套成功学的书，一口气印了10万册。
可惜的是，那个年代没人相信鸡汤的力量，10万册图书9万册砸在了手里，各种成本一算，李国庆要赔100多万。
债主堵门催债，着急上火的李国庆亲自背着书，坐火车去外地书店挨门推销，拼死推销一整年，终于清完库存。
好在这次「学费」也没白交，李国庆被迫地推一年，把国内图书行业摸了个一清二楚。
捱到了96年，科文公司依然不温不火，李国庆除了做图书，还尝试了出租汽车，倒卖钢材、煤炭等八竿子打不着的业务。
只要能赚钱，李国庆都做。
李国庆可是堂堂北大毕业生，怎么能甘心头上一直戴着个体户的帽子？
他一直想正规化运营自己的公司，他的朋友建议李国庆去美国考察一下西方先进的资本市场，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的企业。
当年的4月，李国庆飞到了纽约，那时候没人能想到，这是一趟改变李国庆命运的旅程。
恰逢在纽约的俞渝，想把自己投资的杂志拿到中国开分社，碍于身居国外多年，不了解国内的图书市场行情而一直没有行动。
俞渝的朋友，著名作曲家谭盾的太太黄静洁知道后，立即牵线搭桥，把正好在纽约考察李国庆介绍给了俞渝。
两人交谈甚欢，一见钟情。
两个月后，俞渝出差回国，一出机场就看到李国庆捧着玫瑰花等候在候机厅。
在北京的日子里，李国庆差不多每天都和她见面，下馆子，去吃俞渝家乡正宗的川菜，还有美国难得吃到的咸鸭蛋。
在俞渝就要离开北京回到美国的那一天，李国庆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嫁给我吧。」
认识不过三个月的他们，在纽约登记结婚了。
那时李国庆也深知，他从美国带回来的不只是一个新娘，还带回来了新娘的野心和梦想。
03
当年的李国庆在美国陪俞渝的时候，观察到了外国人在网上买书的商业模式：让出版社的出版物上架到自己的图书平台，对读者进行售卖，这在中国还是一个新事物。
于是他就跟俞渝商量：咱们就做中国的贝塔斯曼吧。
贝塔斯曼是一个最早靠卖神学书籍成长为出版商，后来做大后又成为跨国媒体的公司，旗下业务涉足电视、广播，杂志报刊出版、音乐出版、印刷及媒体服务、书刊音乐俱乐部等等，李国庆是不甘心只做一个图书销售平台的。
但凡是总得一步一步来，李国庆手里虽然有中国出版界的资源，就是只做一个图书销售平台，目前的钱都是不够的。
李国庆把难题说给了俞渝，俞渝问李国庆需要多少资金，李国庆想要300万美元，俞渝转头就给他融到了600万美元。
财务出身、擅长资本运作的俞渝，公务员出身、熟悉图书业务的李国庆，两人双剑合璧，说干就干，在当时最火的门户网站之一——新浪上花了8400元发出了第一个招聘广告。
1999年，当当网正式成立了。
创业逃不了维艰，夫妻俩在初期把所有的困难都遇上了。
当时网络泡沫破灭，8848这样的电子商务网站都偃旗息鼓（不是卖荷兰小牛皮钛金手机的那个），当当网管市场、管技术的副总都对前景失去了信心，纷纷选择了离职，内部一团乱麻。
屋漏偏逢连夜雨，2002年6月，俞渝医院检查时发现肾里有一个疑似小肿瘤的肿块。
公司正在最危急的时候，孩子不满4周岁，夫妻在拿到体检报告的当晚，抱头痛哭，好在最后的检查结果是良性肿瘤。
经过这次生病风波，生活上两人更加相濡以沫，互相扶持，从来没有因为家庭琐事红过脸。
生活的坎儿两人一起迈，事业的风浪两人也一起扛，当当内部的军心算是初步稳定了。
一年之后，李国庆向董事会提出，希望将股权增值的一部分，好分给管理团队做股权激励，结果遭到投资人大股东的强烈反对。
李国庆咽不下这口气，俞渝也明白这个方案对团队稳定的重要性，思索了几天后，她想到了解决办法。
2003年12月，李国庆夫妇奔赴美国，找到了全球最大风险投资基金之一——老虎基金，老虎基金同意以1100万美元入股当当。
但同时也提出，如若入股不成，这笔钱也将支持李国庆团队出走，创办一家全新的类当当网站——丁丁网。
李国庆借坡下驴，据此威胁当当大股东要辞职再创业，去搞新的丁丁网。
面对即将鸡飞蛋打的局面，大股东们只能向李国庆屈服，同意老虎基金入股，他们从中部分套现离场。
老虎基金则将买走的部分股权赠送给当当管理团队，使管理层持股不低于51%，李国庆和俞渝可以借此完全控制公司。
但资本之所以是资本，就在于有些承诺说了也不一定会履行。
老虎基金虽然签署了投资协议，成为李国庆夫妇战胜大股东的利器，但承诺的1100万美金却迟迟不到账，并过了交割日期。
李国庆夫妇不得不面对老虎基金毁约的可能。
此时，所有人都认为李国庆夫妇陷入了被动，但谁都没有料到，这对夫妻对此早有准备。
李国庆夫妇访美时，曾经秘密拜会了美国知名电商公司亚马逊，双方就收购当当的问题展开了正式谈判。
两个月后，亚马逊高层对当当回访，恰是老虎基金错过资金交割的最后期限。
李国庆夫妇相当于变相警告了老虎基金：交割期已过，当当有权寻找新的投资人。
亚马逊也在此时对外公布了很有诚意的收购条件：当当估值1.5亿美元，亚马逊收购70%的股权，当当品牌和管理团队保持不变。
相对于老虎基金7000万美元的估值，亚马逊给出的条件极为优厚。
亚马逊的介入，让老虎基金坐不住了，很快将1100万美金打入了当当，兑现了承诺。
李国庆最终也拒绝了亚马逊，他一开始就反对亚马逊绝对控股，只希望他们充当战略投资人，引入亚马逊也是为了防止老虎不打钱当当破产，如果真到了那一步，肯定会卖给亚马逊。
在这场多方博弈中，李国庆夫妇从借老虎基金之力打大股东，又到借亚马逊之力打老虎基金，可谓是一波三折。
有了充足的资金，当当很快迎来了第二春。
2005年，当当网销售额突破4亿4000万，比淘宝和京东加起来还多。
2010年10月，当当网上市，最高市值44亿美元，而阿里和京东直到4年后才登陆美股，当当一骑绝尘。
那个时候，刘强东公开对李国庆说，「我羡慕你有个好老婆，纽约大学MBA，又是华尔街回来的，能帮你做事业」，当然，这话从东仔口中说出来，味道确实不太一样。
04
但成也夫妻，败也夫妻。
婚姻与创业并行的这辆车，从行驶的那天起，就重心不稳。
李国庆打法激进，俞渝财务出身相对保守，但凡内部一有创新的想法，必定产生分歧，很多稍纵即逝的战机，就这样卡在决策层那里，活生生地拖没了。
当时董事会曾提出过一个方案，让俞渝退出当当公司管理层，回归家庭。
这也并非没有成功的先例，地产大佬潘石屹和张欣两人的婚姻，就以张欣退让一步回家生孩子，最终解决了夫妻创业之间的分歧。
但后来据李国庆说自己最终没有按董事会的决议来坚决执行，依然坚持让俞渝在当当担任了要职，并且掌握实权。
李国庆说「是我把俞渝从纽约骗回来的，我不能亏待人家。」
在当当，由于李国庆和俞渝二人掌握着公司的绝对控制权，所以只要是他俩意见打不成一致，项目就要停滞。
为了做一件事，李国庆会花上几天几夜时间说服俞渝，如果意见还是统一不了，就推迟三个月再做决定。
这哪是创业，分明是过家家。
刚来当当的副总不了解情况，看到这种情况，还以为老板在唱双簧。
有一次，李国庆想在当当上卖衣服，俞渝不赞成，他们从卧室谈到厨房，谈得激烈的时候又回卧室睡觉，半夜三更醒了后又继续谈。
就在管理层权利切割不明的阶段，刘强东带着京东趁虚而入，和当当大打价格战。
一轮又一轮的价格战打完，结果也很明显，当年京东净营收693.4亿元，当当净营收63.25亿元。
当当需要赶快拿出对策来反击刘强东的步步紧逼，面对曾经许诺绝不进入图书音像市场的刘强东，李国庆也选择了京东的主营战场：数码、母婴、服装等品类，但是他上当了，从图书向服装的转化率不足20%。
无奈之下的当当，只能退回图书市场重新思考战略，这一停，就再也没有和京东抗衡的机会了。
但更多机会被这夫妻二人因为种种原因错过了。
2014年，李国庆和俞渝发现垂直跨境电商平台小红书做得不错，也在内部讨论是否应该做跨境电商。
这一讨论，就是一年半，员工们离职了一波又一波，这个议题两人始终没打成共识，最终被束之高阁。
也是在这一年，上天还赐给当当又一个机会。
腾讯向当当抛出橄榄枝，提出把旗下电商平台交给当当，为当当提供微信导流等优厚条件，要求是占股33%。
李国庆和俞渝谁也不想让出自己对当当的控股权，直接导致双方最终未能达成协议。
最终是腾讯转身找了刘强东，在微信接口导流等方式助力下，京东财报显示，仅2015年一季度，京东活跃用户就增加了770万，而那时当当的全部用户也仅为千万级。
夫妻店谁说了算的问题一直没有得到根本解决，中国电商的市场格局也迎来了改写。
在一次「中国商界木兰年会」上，俞渝说：
「假如我有选择，我绝不会和我的老公一起创业....我觉得我能跟李国庆创业走到今天，不是奇葩也差不多。」
这对夫妻在公司治理上的矛盾日益突出，成了互联网圈里众人皆知的事情。
从神雕侠侣，到互拖后腿，夫妻两人花了十年，当当网也彻底掉队。
05
李国庆夫妻二人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经营惨淡的状况下，退市成为了当当的无奈之举。
2016年，当当完成了私有化退市，市值5.37亿美元，不到上市巅峰的四分之一。
在上周的节目中，李国庆说是俞渝用三步踢走了自己。
私有化退市时，李国庆信守承诺和俞渝股份比例五五开，后来俞渝说，一人拿一半股份给儿子。
李国庆满口应允，看也不看在一堆合同文件上大笔一挥，签下自己的名字。
结果，李国庆的一半给了儿子，俞渝的股份则留在了自己手里。
当年当当上市，李国庆邀请了自己的前女友一起敲钟，还分了亲友股，当时李国庆占股27%，俞渝只占5%。
但现在李国庆回过头来一看，俞渝这分明是只进不出，她的持股已经上升到了64.2%，而李国庆只占27.5%。
2017年，海航打算收购当当，此时当当估值90亿，海航给的条件是75亿收购当当100%股权。
李国庆怀疑海航是利用收购当当网这个概念去募资和借款，所以有一些疑虑。
果然，谈判中途海航突然变卦，说只愿意出资购买当当一半股权。
李国庆对这事儿的评价非常明智，他说海航暗藏危机，恐怕连50%的现金都拿不出来，何况在李国庆看来，不出几年，当当网就能年赚8个亿，所以坚决不同意海航收购。
但俞渝不这么想，公司干了很多年的员工，加起来一共有8%股份，虽然是小头，但是他们四五十岁了，都想拿一笔钱就走人，俞渝就借机让他们来闹事。
当当管理层就联合起来，给了李国庆一纸「逼宫信」。
信中表示，当李国庆安心当公司的吉祥物，办公桌、司机、职位都留着，但是请李国庆不再参与当当的日常管理。
逼宫以李国庆退出为结果，可当当也没能顺利等来海航的接管。
2018年7月3日，海航集团联合创始人、董事长王健，在法国公务考察时意外跌落导致重伤，经抢救无效离世。
最终，海航终止了这场收购。
年底的时候，管不住嘴的直男李国庆在微博上发表了对刘强东「明尼苏达事件」的言论，给捅过自己若干刀的东仔站台。
李国庆说刘强东这次只是婚外性，不是情，没嫖娼，没强奸，对自家太太和社会公序良俗都没什么损害，「虽杀风景，但划得来」。
还不忘顺便传授了一把早年的骗炮经验。
这条微博一发，正在刘强东事件气头上的大众，瞬时将矛头指向了当当李国庆。
当天，当当官方火速微博发了声明，用「倒了您的胃口」、「将婚外情分为三六九等」等词汇怒斥李国庆。
公告同时还将李国庆和当当品牌做了官方切割，声明表示：
「李国庆现实依据离开当当管理层、决策层有一段时间」，并勒令他换掉了个人微博头像中的当当logo。
李国庆说：「我忘了这是一场权利的变动，15年来，（俞渝）把一半的精力用于对付我。」
今年2月，李国庆发公开信宣布从当当离职。
十五年同舟共济，俞渝是否真的如李国庆所说「算计」了俞渝，不得而知，但我们知道的是，俞渝几乎从不对外公开表态，但全面执掌了当当。
06
这两个人的婚姻，始终是一场零和游戏。
当当十五年，终于迎来了只有一个大老板的时刻。
不过也付出了高昂的代价，李国庆和俞渝的感情恐怕再也无法重修旧好了。
李国庆曾在微信朋友圈发过一条动态，无奈的说：
「所谓的婚姻就是.....有时候很爱他.....有时候想一枪崩了他..........大多时候是在买枪的路上遇到了他爱吃的菜........买了菜却忘记了买枪..........回家过几天想想还得买枪........... 」
夫妻风雨同舟二十载，就算是反目，李国庆也没有往死里整俞渝。
就在前天，冷静下来的李国庆还是为自己的摔杯行为道了歉，他说自己不该污名化夫妻创业。
道歉中还不忘记加上自己新创建的#早晚读书#知识付费品牌话题。
你很难不去联想，这是不是李国庆给自己二次创业的一次炒作。
俞渝和往常一样，依然保持沉默，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在2011年的一次采访中，俞渝谈起她的生活说，2010年的国庆他们全家一起驾着车穿越了一趟罗布泊。
上路前他们做了完全的准备。带着发电机、海事卫星电话、冰箱，三家人开了九辆吉普车，车上有帐篷，晚上就在在罗布泊那荒郊野岭里住。
三个家庭再加上朋友的孩子，一共大概是12个人，后勤保证支持还有12人，浩浩荡荡一个大部队。
比较有戏剧性的一件事还是发生了：当时他们开的车有丰田4500、丰田4700、有牧马人还有两辆悍马。
但队伍行径到一半，李国庆驾驶的那辆悍马抛锚了，同行的团队不得不换着开车拉着他的那辆悍马，在沙漠里艰难前进。
「不过结果是好的，就是拖着李国庆那辆废车，整支队伍还是可以昂首前进，最终顺利穿越了罗布泊。」
俞渝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这样说道。
给李国庆摔碎的杯子，点个「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