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挣脱世界这五光十色的笼子
音信全无
有时你坐在苏州河边,
一辆汽车正载着她
驶上肖家河桥。这些年,
两条河,在地球的两端各自流着。
细雪
我要衔接过去一个人的梦。——张枣
I
即使,四面密封着金属和液晶
它摸起来仍然有纸张的柔软
站也就成了另一种呼吸,驶向
那条“漫长、笔直、无穷无尽的河……”
像细小的金子,从黑暗中析出
是夜,多少萤火虫,镀上了她们的赤脚
与面庞,面庞上淡如青烟的斑点
和衣躺进的厢房,像刚刚添好了芯的灯
梦中,电车上的青年背靠车门
平凡如早年的邻居,但
手擎一面奇异、变幻着的小镜子
II
每一次摆动、挣扎,每一次
头颅浮出了水,肺让海风灌满
每一次攀住船头巍峨的绳索
像警觉的鹿,独自去饮水、休憩
都不是为了要继续岸上那可怜如
蚊蝇的生活,而是为了回来,为了
再次越过水草和珊瑚,去检阅
浩瀚的泥沙里哪只贝壳正将珠光悄悄地收敛
傍晚,坐进地铁,结束这换气般
短暂的一天,我就是采珠人要去衔接
前一页那个夏日的早晨:车厢的鲜艳
因为士兵的低音而显得那么蓝
白手套抚平裙子的波浪,帽带晃着青草
© Rene Burri
书房小夜曲
来人卸冰,敷在心头。
我是被虚空刺中的马
骑上海蜇,遨游和膨胀,
巡天如陀螺,时刻在扭转。
我是报警器用惊叫
履过一片呼吸的冰层,
休憩时青葱的友人不谋面,
下厨时不切。我是碾碎筋肉的机器
溶解着海的因子;
哦你潮汐焦渴的咽喉
吊蓝的房间空空一片,
从浪头提回的海空空一片。
我是来不及逃遁的松软,
黄沙的黑暗如蜂王,
躺进光稠密又规则的巢,
拥挤时它发烫。
我是虚空寻找着遇刺的马,
呼吸声履过惊叫,生命经历肉;
我是肉渗入肉的机器,
松软广阔的滩涂,河流多放浪
黄沙的黑暗翻捡自己的金子。
礼物
小火煎蛋,昨夜的长谈
交付与阳台的早晨,
油烟机卷去了梦。吃
槐花还是翡翠?牛奶千万
脱脂的,麻雀忌单爪。
没那么简单的,跟你讲,
借来这根平衡木,想想
怎么凌驾。辫子是你的,
更会扎的人却是我,
夏天在这儿发亮,夸耀着
懒洋洋的氮气质量好,
使我们出门看得见
楼道的阴暗,但又免于燃烧。
丢垃圾的弧线也要既优美
又精确,别让小犬星座衔了去,
丢到哪里,都不如丢在这里。
我爱在街上所有声音中
分辨你走路的那种,像世界
这枚精巧的怀表里面
专心的敲钟人,琢磨着
如何偏离,进而如何缭乱……
所以假如没有那只卡子就好了,
奔跑如此的鲜艳,
好似枣子,缀满了脖颈,
要肥腻的街区染上瘾
每天被你灼烧一小会儿;
但毕竟有那只卡子。
“生活真不容易”,有时你
低下头,慢慢走着,
头发像是见惯了山海的风,
不怎么为这小地方的风
所动;然后还是抬起来,
蓝天和白云,拆迁的工地墙上
流水落花春去也,
枇杷树结点儿童年的果子。
慢慢走着,阳伞
为你旋转结晶的光阴,
墨镜赠你祖母绿。
© Werner Bischof
听的判断
为什么你的身上有一个缺口?
孔雀图案的碎玻璃,
啤酒的味道早已洗去了,
戴在纤长的栈桥上。
沙滩这样握住你,
习习谷风,含着金子。
为什么你的唇不像是在说,
而是空荡的海螺
被一个精神衔着,在吹奏?
我感到除了你的蓝色这里什么也没有——
没有和弦,因为浪花
无法像往日在野地里
那样涨,没有海鸥在天空
变幻,复杂它的谱子。
今晚海滨只有一个声音,
像是个si但又不是。
正是这单调让我爱你。
你有一个缺口,你没有两个三个缺口,
你也不是一个缺口都没有。
因为是一个缺口,你才如此完美。
总督府
早晨,海鸥送来一副冰耳坠,
两人步行来到这儿。
售票厅负责复制游客,
府中摆设负责复制游客的感受。
并非一时的罪恶,便可造就
这些玲珑的厅堂、椅柜和灯盏。
碉堡的遗址旁边有个炼金师
这么说:为了炼成这座童话,
多少个世纪被我耗费,成为灰烬?
那两人听了,点点头。一个说
原来这儿就是我小时玩乐的地方。
一个说就是在这儿,我曾死去。
光草闲谈
像绿色的绸缎,一方面是
因为它美——早春,路旁紧缩着
脉管的樱花树,四周是饥饿的灰色,
风摸起来就像冰凉的石头。
而它铺在阳光下,无中生有一般
这新的、玩着露水的幼年。在
过去的一个早晨,
也有这样的绿色套上我的脖颈,
空气伏在一支进行曲硕大的调子下,
将新一轮尘土扬在围墙角落
兰花草细长的茎叶上。红旗在
我们中间,多像一朵高高伸起的鲜花。
但它不是我那种劣质的布料,这是
另一方面——因为它精心的剪裁,
平整的石径像是既好看
又藏住了几根线头的花边,
每年两次,割草机熨斗般烫过。
应该为它放上一个篮子、三四个好朋友,
谈论天气,新旧年;要有
一队棕蚂蚁来回搬运三明治细小的碎屑,
从草叶的缝隙,从那印着配料表、
生产日期的塑料褶皱里;
在远处熟练或是生涩、但都
那么清晰的吉他声中,一顶帐篷附近,
金发的留学生在日光浴,飞过的
鸟儿,都像是洁白的鸽子。
现在你再坐会儿吧,这长椅多么好,
它光亮的木头和铁,在上空未成形的
气旋的凝视下,草坪中心,
四桨无人机像过去的日子安稳得荒谬,
操纵它的新生已换了许多届。
吉他的旋律怎么样?我该回去了,
这些年我越来越厌烦,越来越浑浊的
涛声淹没了动人的音乐。
我听见上海滩镣铐般的堤坝
锤击着太平洋,我渴望像战火燎黑了
羽毛的鸽子,从云间捎来另一国度的消息。
© JK
黑猩猩先生
他长得像布什。从一座假山的尖顶
奔向另一座,冲浪一般的,
踩着晃漾、反光的铁链。这是
假期的第三天,傍晚五点,
退去的人潮露出几辆双人脚踏车
礁石般光洁的脊背。垃圾桶旁,
伶仃的空塑料瓶在倾诉,可草丛静静的。
迎宾象队每日走过的石路附近,
饲料混合着粪便的气味仍不散去。这是
最后几片园区,相机耗尽了电,
放回包中,腹内零食正消化。
难道不是吗?你和他们笑着。像布什。
在另一座假山的尖顶站稳,
同类们坐卧四处,睡眠、捉虱子,
他挥手,望着。尘埃像雪停落在
跑马场猎豹追逐过一簇羽毛的赛道上,
露天马戏厅圆形的孔洞下
云彩在痉挛,清洁工人等待着,
动物艺人留影处,几列付好了钱的
幸福家庭在排队。已经五点了。
望着。于是我们停下,回看他——
那么高,像一只乌鸫伏在树梢,
他用飞翔的姿态,在我们的
惊呼中纵身一跃。暮色令他的
毛发燃烧了一般,走到草地的中心,
挺胸,凝固在一个亮相或是
谢幕的姿势里。我们的喝彩使他满意了吗?
在一家购物中心餐厅的座椅上,在
地铁炫目的广告前,在微信新消息的
提示音和颤动中,这样空旷的夜晚,
笔记本像一颗心灵亮着。谢谢
你们的掌声尽管我已厌倦了,
我索要喝彩因为不远处有一圈高压线,
我不能挣脱世界这五光十色的笼子。
搬家的故事
I
五月,枝叶间忙碌着几位造型师,
两个埋头调试着,
其他的在一旁,七嘴八舌,
说这里需要空间,那边太密了也。
而尘埃迫不及待,旋转着,小天鹅般
踮起脚;在无数根颤动的光线中,
一只鸽子从草地上起飞。
飞了那么久。我从没听过更动人的领奏。
II
我拿着我的铁盒子,走在五月
枝叶间。铁盒子上印着月亮和嫦娥,
里面是本科头两年的书信,
和此后五年的没有书信。
一只表里如一的盒子。
现在我感到它又轻了一些,
而周围渐渐热闹起来,仿佛是
留影的那天,蓝天当中有一道航迹云。
III
有一天我会忘记地窖里存放着什么,
纸张好看的花纹、藏了头的文字
一块雪,几瓣做成了标本的
紫荆花、向日葵,后来的每一年
那些并未抵达的消息。
它们真的酿成了一坛酒,
没有色彩和形状。没有内容的酒——
一种纯粹的醇美,像不纯的诗一样。
————————————————————诗作已获授权,转载请联系作者本人。
编辑:尘卷丨排版:烧酒(实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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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大家,飞地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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