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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烈日般爱我,爱得那么妒忌 | 阿赫玛托娃爱情诗选

阿赫玛托娃 飞地Enclave 2022-05-16

在伟大而悲剧的文学时代里,她是唯一的遗迹,她是时代变化的女主角,也是那一代最好的爱情诗人。——《华盛顿邮报》



阿赫玛托娃爱情诗选

戴骢 译 | 选自《镜中的缪斯》,雅众文化出版


在白夜


唉,我没有把房门关上,

也没有把蜡烛点亮,

我虽然已疲惫不堪,

可是我不想睡觉也不想上床。


我透过一簇簇的针叶

望着光带在沉沉的暮霭中熄灭,

我听到了好似你的声音,

这声音使我迷醉,使我喜悦。


我明白一切都已失去,

生活不过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啊,我却一直深信

你还会回来,重拾旧谊。

1911年



诀别之歌


我步履虽还轻盈,

但酥胸已寒冷似霜。

昏昏然连左右都分不清,

竟把左手的手套戴到了右手上。


我一步步往下走,台阶似乎没有尽头,

可是我明明知道只有三级!

残秋在槭树间悄声央求:

“跟我一起去死!


我受尽了命运的簸弄,

这凄凉、无常、凶狠的命运。”

我回答说:“亲爱的,我和你相同。

我愿伴你一起凋殒……”


我吟咏着这首诀别的离曲,

匆匆瞥了一眼黑黝黝的房厅,

只有那间卧室内还燃着几支蜡炬,

吐出冷漠昏黄的寒影。

1911年


A blue room (A tub) | Pablo Picasso · 1901

短歌


旭日初升,

我就跪在菜园里,

拔除着滨藜,

歌唱着爱情。


我拔出一株,撂在地上,

但愿它原谅我的心狠。

我看到有个赤脚的小姑娘,

靠在篱笆上啼哭,哭得那么伤心。


呼天唤地的哭声,

使我胆战心惊,

死去的滨藜发出越来越浓的气息,

热腾腾地笼罩了田埂。


我将遭到凶狠的报应,

得不到丝毫的收成,

我头上只有落寞的天空,

耳畔只有你的悲哽。

1911年



“我活在世上……”


我活在世上,好比挂钟上的杜鹃,

但我并不艳羡林中鸟儿自由的翩跹。

人们给我上弦——我就咕咕地啼叫,

你知道吗,这样的运道

我只巴望

仇人同我分尝。

1911 年


Man and woman in café | Pablo Picasso · 1903

缪斯


有位缪斯朝我瞥了一眼,

清澈的目光多么晶莹。

这一眼就夺去了我黄金的指环,

我那第一件春日的礼品。


缪斯!你可曾看到人间是多么幸福——

无论是处女,妇人,还是寡妇……

可我宁愿在浪迹萍飘中成为一堆枯骨,

也强似受这种幸福的束缚。


我知道并且料定,

我也会去才采撷那朵柔弱的雏菊。

在这尘世我势必孤单伶仃,

要忍受失却爱情的万般愁绪。


窗扉旁蜡烛一直燃到清晨,

但是我并不思念任何人,

我不想知道,不想知道,不想知道

人们怎么把女郎亲吻。


明天所有的镜子都将嘲笑我:

“你的目光既不清澈,也不晶莹……”

我将轻轻地回答它们的奚落:

“是缪斯夺去了上帝赐予我的礼品。”

1911年



“他像烈日般爱我,爱得那么妒忌……”


他像烈日般爱我,爱得那么妒忌,

那么疑神疑鬼而又温存体贴,

为了不愿听到我的白鸟把旧事重提,

他竟残忍地把这鸟儿杀掉。


他在暮色中步进穿堂,若无其事地对我讲:

“你要爱我,欢笑着写你的诗歌!”

我把快乐的鸟儿埋了,免得它的幽魂萦绕,

坟茔就筑在圆井后的老杨树旁。


我答应他绝不哭泣,

然而我的心已像石头般坚硬,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走到哪里,

我仿佛听见那鸟儿甜美的声音不绝。

1914年


A simple meal | Pablo Picasso · 1904

幽居


人们向我们投掷那么多的石子,

以致我对它们也毫不在乎,

陷阱终于变成挺秀的塔楼,

高过了世上所有的高塔。

我感激修造这座塔楼的匠人,

愿他们的忧虑和烦恼化为乌有。

从这里我可以早早地观赏落霞烟云,

太阳最后一线光芒在这里逗留遨游。

北方海洋的劲风,

不时吹进我卧室的窗棂,

白鸽在我手上啄食着麦子……

至于那首我没有写完的诗,

就由缪斯这位宁静、轻盈的女神

挥动黝黑的手将其续成一篇佳品。

1914年



致爱人


不要再放信鸽来找我了,

不要再给我寄焦虑不安的信了,

不要再让三月的风吹拂我的脸了。

昨天我已升入天堂,

那里白杨绿荫葱茏的帏帐,

是我的肉体和灵魂安息的地方。


从那里我可以俯视市镇,

瞥见宫殿外的岗亭和营房

还有冰上中国式的杏黄的长桥。

你等了我许久,冷得打着寒噤,

却又不愿回去,在台阶上将我翘望,

你只是奇怪,怎么又添了不少星星。


我把灰色的松树放到赤杨树上,

我让胆怯的伶鼬东奔西撞,

我还把天鹅唤到你的周围,

好让我的未婚夫在淡蓝的飞雪中

不致害怕惊恐,

宁静地等待亡妻来和他相会。

1915


A red skirt | Pablo Picasso · 1901

“这是明显的事实……”


这是明显的事实,

任何人都一望而知,

你根本就不爱我,

从来就不曾爱过。

既然你对我毫无情意,

我为什么还要这样倾心于你,

为什么还要在每天夜里,

为你祈祷上帝?

为什么要丢下友人,

扔下头发鬈曲的婴孩,

离开我所爱的城市

和我亲爱的祖国,

沦落为一个肮脏的女丐,

去异国的首都行乞?

可是一想到也许还能见到你

啊!就止不住心底的欢喜!

1917年



“你以为我也是那类可以始乱终弃的女人……”


你以为我也是那类

可以始乱终弃的女子,

以为我会痛哭流涕地冲出门扉,

扑倒在枣红马的蹄前哀求不止。


或者我会去找女巫

求取浸在符水中的草根,

并且寄给你一件可怕的礼物:

我珍藏着的一条芬芳的手巾。


但愿你遭到诅咒。我决不用悲思、

呻吟和流盼来打动你那颗万恶的心灵。

我要凭着天使的花园和清池,

凭着灵验的圣象和神明,

凭着我们在一起度过的炽烈的夜晚起誓:

我永远也不会回到你身边重圆破镜!

192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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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安德烈耶夫娜·阿赫玛托娃(1889—1966),俄罗斯文学史上最著名的女诗人之一,有“俄罗斯诗歌的月亮”美称。她命运多劫,而创作不止,以其传统而又自出机杼的诗艺,在众多的白银时代女诗人中高出一头,早年以撷取生活的戏剧性细节表现恋爱中人物的心理活动而见长,在走过了偃蹇多舛的生活道路之后,诗风变得开阔而苍凉,形式上也随之转变。代表诗集有《黄昏》《念珠》《白色的云朵》《车前草》以及长诗《没有主人公的长诗》、组诗《安魂曲》等。

题图:Pierrot and Colombina | Pablo Picasso · 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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