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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获得一种纯洁又厚重的爱

骆一禾 飞地Enclave 2021-07-03
骆一禾和张玞



我想获得一种纯洁又厚重的爱


《骆一禾情书》三篇


1


玞玞: 


我心爱的。

时至今日,我坐下来写信,仿佛置身在黄昏的星和黄昏的路之间。它们所网住的,不只是失意者的爱,而是一个处在幸福中的人,他的全部心情。

多么好啊,当月光路带着一个幻想游向海深处的时候,你也正踩着波涛,追逐着闪光的胶体,渐渐在夜色中变成一团白色,闪着只有我可以看见的有香的光泽。我希望我得到的爱是纯厚的,而且纯厚地爱着我,它不是一种始终的清醒,而是一种闪烁在苦与乐的海洋中间的,永不分别。

日复一日地,我离不开你了。我有时候很想“滥用”一下友谊和情爱,运用到不合理的地步,以证实一下自己到底在别人心中是多大分量;到了死后,人们会需要我,但仅仅如此吗?长久以来,我满足于做一个车站,奔波的朋友们如飞驰的列车,能在这里喷吐着白烟,休息到开车时间到了。远方的车站,也许会被忘记的,但至少它曾经给予人们以平安,时间,没有挤掉什么而使尘杂的人生更拥挤。盖斯凯尔夫人写过一段很有意思的话:“一般人见到有才能的人总是满口赞扬,碰到一个明白事理的人,虽然也感觉可贵,口里却一字不提。”——当我年轻(至今也很年轻)的时候,一定是被两种愿望所折磨着的,我希望能做个平静的人,能够恬静地度过一生,可是希望自己也能因此对人有用,而且得到信赖,而不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无为,一种可忆可忘的无足轻重。平静的人,多半是被无为和无足轻重所湮没了的,在自己爱人的眼中甚或都不能有本来面貌:他被爱,是被当成某个样子来爱的,就像《跳来跳去的女人》里奥尔迦和戴莫夫一样。你曾见到我“慷慨陈词”的时候,那是一个不甘被无为和无足轻重湮没掉的我。我有时倾向于梦想:“人类也需要梦想者,这种人醉心于一种事业的大公无私的发展,因而不能注意自身的物质利益。”为的是能够朴素、执着、善良地做人,又不混迹在无为者之中。

也许是我为自己挑选了一种并不能担当的生活,也许是每个特殊的追求都因离开常识的判断而不被理解,总而言之我时常感受到“误解的理解”,夜晚和孤独感纠缠不去,把我挤兑到第三点上去,就像你所说的。这次去广州及北戴河,我是为了一种成人的友谊,一种不可推却的友情,一种独立建立生活圈子、在社会上建立自己的社会关系和生活方式,我应该有我的朋友,我的交际方向和范围,我的生活、事业的侧重,因为我的生活是不能由别人来代替的。结果没有去普陀疗养地,我母亲写信来抱怨我的翅膀硬了,她请舟山地委派人去接我,而我没有去,结果劳而无功,她又嫌我不懂事,影响不好。第二封信说她能理解我,可说什么这是受同学的牵制,是因为想和年轻人玩——始终以一种家长式的看法来解释问题,似乎别人不能有成人的生活。地委何必去劳动?这种待遇本来就不需要。诸如此类的事情很多,“像白面书生”“像个女孩儿”“太软弱”“公子”之类的评价很多次说出,在不同人的嘴里,连续的刺激,几乎形成了一种背景,有时候背景是决定人的形象的。

我想获得一种纯洁又厚重的爱,想完成我的事业,这样,在一生中,也可以借此摆脱平庸和那种背景。当你终于走近我,当我紧紧抱住你,第一次吻你的时候,我就下决心不让你离开我了。你在100号唱“假如我嫁了一个比你还强的,那就会刺痛你的心”这支歌的时候,我想说的是,不会有了,我就是那最强的。

因为你能爱我——这比理解更高更深重——所以我看到了一种孤独又幸福的希望,说这希望是孤独的,因为它只是我才会有的,说它是幸福的,它把我引向被爱,引向一个“大家”,引向一个被证实有价值的“自我”,所以我离不开你了。

以前我对你说的多,现在我想听你说,因为我依恋你,甚至有时候,我也很生气自己,觉得这么依恋下去,会显得软弱,显得不男子气,像个“女孩儿”,像个白面书生,结果混同于别人强加给我的背景,而失去你的爱,显得不能用自主来支配依恋。可是我甚至是冒着这样误解的可能而忍不住地依恋你,思念你。当我们吵架之后,我一个人觉得说不出的孤寂,很想得到你一个手势,一次叹息,哪怕你生气地背对着我,但不会离去呢!感情是惯于用最强烈的表现的,它不考虑是否合身份、性别。

我孤独,因为我曾依赖于一个杏仁及巧克力的家庭(它有别的好,但不是一切都好)而生长,因为我梦想得离奇:我要做一个诗人,一个代表性的大诗人——但又不是这样,我希望让我的情感进入中国人的思维历史中去,像王维,像李商隐,像李白。也因此而变得急进,焦躁,不合众数,易于苦闷,易于沉默,也易于由此而产生太强烈的依恋。当我吻你的时候,感到的不全是肉体的魅力,而是感觉到有一个肯精心帮助我,扩大我的生活,深知我的缺陷也不厌倦的女人,爱我这个古怪又有些力不胜任的男人。一种实在的支撑感在我心里回旋。以前我看《翠堤春晓》,圆舞曲之王施特劳斯,在他爱人的责备和激励下,写出了美妙而悸动的曲子,我不能理解,但是现在我体会着那种实在的支撑感、觉得有些明白了,我爱你。

    我想画下我的爱人

    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

    她永远看着我

    永远看着

    绝不会忽然掉过头去


不要以为我写给你诗,就是一种浪费和一种造作,我像个孩子,做一件事的时候,是全神贯注的,无心旁想,年轻人的心情,是这样的。也不要以为我的诗现在不是所有人都能懂而产生不安,当我们在屋顶上谈起“绿石子的河流”时,我确信,随着人们审美能力的提高和精确灵敏,这一切都是会被理解的,被爱的,人们不能永远停留在粗疏明白的叫喊和士兵的口令上。读诗的人本来不多,凡读诗的就是让人的精华注入自己心中的人,不能苟且,何况当一个作家可以不写诗,但绝不能不具诗情。——呵,我的爱人,我这是给自己打气呢,并没有说你不懂的意思。我愿意诚恳地改变自己,平静中必须有容量,而这正像在花钱时不能只想着黄金一样。我要把自己变得坚毅深沉些,这比较近乎我的习性,当然也要会玩,会做菜。

我很想对你说:再好好想想,假如真的我不能吸引你,让你生活中要舍弃很多爱好,那你就离开我。可是我也想过到那时会怎么样呢?我会再一次努力,追随着你,想办法得回你的爱,和别的求爱的人挤在一起,被热情和可怕的顽固燃烧着,那也许是一次结果为灰烬的燃烧,结果可能并不是年轻时青春所留下、所产生、所永在的那种银色花箔和泉水的飞升喷射,抖闪和飘扬,但我也要盲目地燃烧下去。所以再那么说就是故意制造事端了。而一切都会被很好处理的。你别感到我是在贬低你,是不放心你。甚至在以前,我说你会有一个加强班的求爱者时,也不是在嫉妒,而是有斗嘴的意思,可是有时候我也弄假成真,自己也逗出真格的来了。你是和谐的,也许你并不是最美的,也不能说你比谁都漂亮,但是我觉得你的每个线条,每卷硬硬的头发,额头,挺洋气的嘴唇,让人想看的下巴,都带着我爱的表情,活的。……爱我吧,跟着我吧,带着我吧,我们永远不分离。也许我的生活从总体上看起来会是很不错的。也许在经历上你会遇到麻烦,但你在情感上却保持着活力,烦恼,噘嘴,晶莹地转动眼睛,开朗地笑起来,有点老气地出神,很快很好地写东西,转着脑袋看笔记,堵住耳朵叫“不听不听不听”,去买一支发卡,快活而又详细地讲那些细小的事情:那不是废话,是的,我们的心脏正是在这些细小的事情所织成的多彩气氛中,找到敏感的诗情和寻求真正人生的起点,有意义的。从向红哭鼻子到去吉林,我可以想见她那个给她讲“七把叉”的弟弟,从你妹妹想去外地念书,我想得见一颗动荡的心有些疲倦但实际上仍想找到好生活的青春的向往……

玞玞,我们都去过海边了,当眩目的太阳在沙地上激起一片白光,湿漉漉的海沙在波浪退去时候显出石英晶面,当我们散发着咸味,并排伏在气筏上,用没什么内容但空茫地漾满了舒适的目光相望,在礁石上谈论月光路,汽车灯和“他们的打牌……不,在数七”的时候,当我们漂在水里,你把胳臂划断了,而这又带着无意快适的夸张的时候,我们是幸福的,别人想不到的,我们也不自觉的……“这一对给太阳晒得黑黝黝的情人……忘记了鱼,忘记了鱼线,也忘记了船长。他们忘记了死亡,也忘记了战争。平静的深蓝色海水和清澈的淡蓝色天空仿佛一个大圆圈,他们就躺在这圆圈的中心。太阳好像只照在他们两个人身上。”瓦雷里在《海滨墓园》里写的是:“啊,为了我自己,为我所独有,靠近我的心,靠近诗情的源头,介乎空无所有和纯粹的行动,我等待回声,来自内在的宏丽。”这仿佛是游向月光路尽头去的、人生的幻想。

    大海,大海啊永远在重新开始!

    多好的酬劳啊,经过一番深思

    终得以放眼远眺神明的宁静。


别笑我是个幻想家,别笑我这样写,别觉得诗都是不真的,只有在升华中我们才能理解深邃,才能发现一切是多么得来不易!一切又是用怎样的心血浇成的,让我回味吧,谁能说现有的比幻想的更真诚?我们爱着,付出着,为什么日常的谈笑,不曾显出它自身的无力?在平易随和之外,我们回味起那些涩味生硬的季节,不也感到我们多么的不容易吗?

我的好玞玞,我亲爱的!黄昏时候的思念是一种很怪的、撩人的心情呢。你喜欢黄昏吗?

吻你!在心里想念你!

永远爱你的 一禾
1983.8.20



2


我亲爱的小波妮: 


晚上了,时间又是我自己的了,只有在这静悄悄的属于自己的时间里,我才肯给你写信,这是我们两个聊天的时候,我要坐在床上,拥着被子,想念着你,和你对话。

这几天在看《存在主义哲学》,看《红与黑》,看《麦田里的守望者》。司汤达描述的笔触是带有早期的拙朴色彩的,但是这种色彩和于连、德•瑞那夫人那种细致的情感变化混合在一块是别有风味的。对塞林格我感到困惑,他曾被作为1983年诺贝尔文学奖的候选人,但是他要比戈尔丁差一些,是不能比较的。而拉美一个评论权威认为戈尔丁是不符合要求的,这个塞林格怎么有这么大名气呢?我们也很少评戈尔丁的东西,所以也说不清怎么回事。

这几天我感觉得有些乏,一直提不起精神去写小说,现在脑子里有一种创作《夸父追日》的情绪和一些必要的段落;还想写一个女孩子的性格悲剧,小说名字就叫《人们都叫我咪咪》。

那本《存在主义哲学》看得我好吃力,现在还没看完海德格尔,但是,这些论文写得虽难,却是让人动脑筋的难。让人有兴趣读,你到时续借一些日子。

现在我明白了幸福的感觉,要牺牲幸福是比牺牲自由更灼人的,虽然没有自由就不会有幸福。

小黎来了一封信,她真友好,而且文学描绘力很好的,如果她以后长大了,一定能写小说的。她寄了一张画片:一只鹰停在彩虹前面。当然,她还文白间杂地要掉掉文言,看上去很好玩。她说:“谢谢一禾,暗暗为玞感到幸福。为玞认识你,我认识玞感到幸运。”——而我呢,心里会心花怒放地说:“玞玞真是我的爱人,特别有识人善断的天才,让我不胜荣幸之至。”望你这个小可爱儿有很多好朋友,像那个可爱的金苹果姑娘。

果树林,我昨天只梦见了你一下,穿了条网球裙,光着脚,在果树林里蹦蹦跳跳的,然后跪在树下,一双膝盖圆滚滚的,张着大眼睛,我翻着本书,偶然冲你一笑,你打了球就来看我。

祝你玩得高兴,考试优秀。我想,唐诗那篇文章,如果是写一篇大文章,那样的结构很合适,小文章就略显重了点。而且老师划勾的地方也仅仅是评诗的地方,说明她没能接受赖以判断问题的理论。题目出得模糊,不去管它。专心考好文学史和西方文论,凡结业课都用些心思,只要学到了就肯定考得出来,我考试也是“良”居多,那时不打百分,成绩也常常是勉强得“良”,仅仅是心里喜欢的课考得好。

今天早上8点钟醒来以前,我梦见你和我争论一个问题,我刚说一点,你就完整地说出了后面几点。这是什么兆头呢?又抱西瓜又捡芝麻的运动员,小妈妈作家和女学究。

我觉得你非常狡猾,用个专指女孩子的同义词叫“黠慧”——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一丁点1月8号你要说的普通但我想知道的话是什么,一年了,你还保持着一种千变万化的女性的魅力,而我是多么爱你,每次想起你说话时,被自己逗得咯咯笑的样子,我还都情不自禁地想抚摸你。

《世界电影》1983年第6期上,我看到的两个剧本都很好:《两个人的车站》和《道路》,后边是费里尼的杰作,真是让人透不过气来,太压抑了,可是太动人了。《两个人的车站》里那个很活泼也很肉感的女服务员薇拉很可爱。——玞玞,有一件事情请你谅解我,我剪了一些破本子,或折了它们烧火,结果把夹在里面的一张你的照片绞破了一点。

你的身子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有时候我一人独自回味,还可以感到抱住你时的那种幸福的滋味。不过玞玞,你一定努力读书,我爱幸福但我更爱你。到我27岁的时候,可能住房、经济、声望和各方面的能力都会如意些,我愿意多带给你些什么,因为只有我自己的躯体和智慧能利用。Ezra Pound说“一切都是虚无,除去爱的质量”,而我要把我最浓厚的质量,通过爱传递给你,让你幸福而充实地度过一生,你会有各种感觉和骚动,不满足,但是绝不是贫乏的。所以时间对我来说也是必要的。

你知道吗?当看见你穿着游泳衣,在沙滩上稚拙地走过烫人的沙子,丰满的大腿和脚底被烫时的步态,我是多么爱你,跟在你身后,我爱慕地打量着你的背影。我的目光是和别人欣赏你的目光不一样的,他们的会消失,当你消失的时候,而我的却不会因你隐进更衣淋浴的室内而消失,我一直看着前面那海平面,用只有爱人才有的生命力、肉感和灵魂的祈颂,怀想着你,我不能不感到你对我是多么的真实,真实的消失绝不会产生玩笑——当我有时候不该那么认真的时候,请你谅解我,我这么想,而不一定都想得合适。但是每一天离开海边的日子越远,关于那海边日子的想念就越明晰起来,也包括那些朋友们。而他们是不会像我这么记忆的。

    为你深爱着的才是你真的遗产

    你深挚地爱着的谁也剥夺不去。

(Pound)


这时候,我一直爱读的拜伦的诗《雅典的少女》,那种朴实又青春气息的气氛,又在台灯光里幽幽放射清香:“你是我的生命/我爱你。”

我很想和谁谈谈你,和我自己一件事一件事地谈论你,真好啊……

祝你高高兴兴,考试顺利,身体健康!

爱你的,吻你的  一禾
1984.1.4夜



3


玞玞: 


你看,我这个人的记性有多么坏。上午给你写完了信,我就高高兴兴地在中午打了一小时的扑克。因为我手里留了一张黑桃2,想用它来敲一张A,结果把自家人的实力消耗了不少,最后下台了,后来又上台坐了一回庄。

我悠闲地改完了一个稿子,把它扔进传达室,而后我就到花市大街寄出了给你的信,我看了看没有卖《青年文学》1984年第1期和《新体育》的,就免去了六毛钱的消遣读物。坐上111路电车,到灯市东口,看见一个庄重的男子被未婚妻气得眼珠子上雾,然后就在灯市口下了车,进了中华书局经销部,一看《庄子今注今译》还剩三本,我把它买到手,看看还不错,有全篇题解和结构介绍,运用了西方哲学术语解释,译文也比较有华彩。一数兜里还有19块钱,我就到王府井想给你妈妈买皮包,可是上次我记了一下你说的那种小皮包的位置和款式,今天好像重新摆了一回,我就找不着了。

只好等25号了,我挺不甘心的。今天我本想买了书再买到皮包,把庄子往小皮包里一放,提到编辑部去,冲老太太们眯眼一笑说:刚到车站接个女同学……好心眼儿的老太太们又会莫名其妙地高兴一下,可现在,这种由于满足而想善意地骗骗人的企图已然中止。我就看见一个外国小伙子,穿条棕色灯芯绒工装裤,手里拿着导游图,从咖啡色绣金凤的卡丹法式餐厅门前走过;而一个穿蓝布大衣的外省人用手摸着那光洁坚硬的转门,不知道门在哪里,后来就是一声喝问:“吃饭吗?开票了没有?没开票到对面开票,不吃就走人!”

那个外国人拿着导游图和一只大钱包,我拿着一本庄子,我不认识的那个外省人在摸着木头门。

今天,副总编张守仁交给我两个短篇编发,一个是王蒙的《边城华彩》,一个是不知名的作者写的《往返》。想起我上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在物资礼堂里听王蒙在台上讲《我的小说观》,然后大家挤上去让他签名,他看了我一眼,签了个“王”字,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料到我这个他当年的崇拜者,现在正用挑剔的目光,手里拿着朱笔、剪刀和糨糊,在对付他的稿子。

文坛上的人物代兴,近年来是非常快的。1978年是刘心武、王亚平……1979年是蒋子龙、高晓声、张弦……1980年以后,王蒙、陈建功、张洁都笼罩一时,今年点出的新人是:邓刚、史铁生、铁凝、李杭育、叶明山、达理……

我觉得现在:张承志、汪曾祺、史铁生、王安忆、邓友梅,可能留下一些比较好的、为一个大时代文学打基础的小说来。这个名单还可以包括谁呢?它可以再延伸一些,但不会太长。

孔捷生的最新中篇《大林莽》已经快要完成了,要发在《十月》上。刘宾雁九月份要写一篇长篇报告文学:报告一下大兴安岭的原始森林怎样大片消失,中国的植被面积怎样迅速缩小。报告文学界认为文学不能回避生活中的矛盾与问题,要走在现实第一线,这是50年代“干预生活”口号的回生。

现在我正在抓《从乌江回来》《小镇》和汤世杰的一个中篇,这三个中篇可能会达到不能登上流、位居中等的水平,能发一个也是好的,另外准备向云南彭荆风、四川魏继新处延伸,能在两三年内建立一个新人组成的写作网,这样的工作如果做成了,那么在三任西南地区编辑里,我就是有成绩的了,然后争取跳出小说组去管诗,把《十月》的诗歌版面缩小、精选一下,包括小宇、向东、辛磊、刘扬、刘军、查海生,四人诗选群,林贤治,米思及、沈群在内的新作家群就可以顶掉老一层的诗歌作者,连舒婷、顾城的诗也不发。前天四川宋渠、宋炜(我不认识的两个作者)寄来了一本诗,也是不错的——只是路途迢迢。主编苏予和副主编张守仁都找我们俩谈过话,我准备在这几年内,一本正经地,像个事业家似的苦干一下,西南作家基础不如西北,我必须跳去管诗,这样才能显出能力来,否则作家实力上于我不利。——党课还得硬着头皮听一个月,还要考试,得老老实实的。我还是得争取出差一趟,否则就不能把设想与现实对起来。

慢慢地,在西南作品中建立一种以真实、以人物、以细节取胜的,近乎艾芜风格的作家流,比较硬派些。

*

好啦,够啦,我的粗线条的想法就到这儿吧。

玞玞,我很想念你,你现在生活得好吗?英语得大强度的加强,书我托人去买了。另外把主要力量放在美学、批评理论上,把过去看过的东西消化一下,看看评价文章,把各部书中所用的范畴、方法总结一下,熟读你认为要紧的部分。——当然包括近年的批评文章,但这些只是读一遍的问题,对50年代的代表作也读一读。期刊整理工作完成以后,我再交给你,用一个假期看完小说就完了。下半年把马列文论、文学史教程熟悉一下。理论强,分析线路清,使用范畴整齐,可以有助于节省背书,提高自己的智力优势。据说近年北大文艺理论跟不上全国。在老师方面的工作,我慢慢吹些风,你不必太费心。

你这个人哪,干什么事就一门心思,全身都集中上去了,其实要睡足,吃好,做适量的锻炼,保持均衡,心理上也充裕些,注意啊!

我没什么的,等我开春一跑步,一骑车,加些力量训练就马上全正常了。

开春的时候,向东就该来了,在不起风的日子,一枝枝桃花红红白白的,胡蜂嗡嗡叫,山坡上绿得微微,我们就约齐了去踏春,在树荫下抱膝而坐,我们感到一种宇宙间沛然的、润泽的律动,一阵阵摇醒心花。向东、小宇、旺子、你、我、雪清、老赵、旺子的女孩……一片摇动的船在浅浅的昆明湖上告诉我们春旱,可是你很润泽,嘴唇因为一种心内的欢悦而显得烫人,让人忍不住想亲,感到一种火热的、舒展的、占用全个春天精英的豪爽。

你会是这样的吗?是的。你从来都是饱满的,笑的,响亮的,湿润的,温暖的,像个大孩子似的,果汁里沉淀的爱情似的小妈妈。

照片我姐姐还没拿,到21号晚上就可看到了,因为要修一下版。我直觉到那照片可能有一点点羞怯,可是很可爱,亮亮的。

吻你!我爱你!

一禾
1984.2.20


骆一禾(1961年2月6日一1989年5月31日),1979年9月入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1984年9月毕业任北京《十月》杂志编辑,主持西南小说和诗歌专栏,得过两次优秀编辑奖。1983年开始发表诗作和诗论,1988年参加《诗刊》举办的青春诗会,1989年5月31日,他死于脑血管大面积出血(脑溢血),年仅28岁。在他死后的第二年,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他的长诗《世界的血》。 

题图:©Serge Sudeikin丨Lovers under the mo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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