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10月7日19时(瑞典当地时间13时),瑞典学院在斯德哥尔摩宣布,将2021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坦桑尼亚作家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Abdulrazak Gurnah),颁奖词是:“因为他毫不妥协并充满同理心地深入探索着殖民主义的影响,关切着那些夹杂在文化和地缘裂隙间难民的命运。”
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访谈(节选)
2005年7月15日,在坎特伯雷的肯特大学
《乌法哈姆:非洲研究杂志》第32卷第3期
访谈者:Emad Minnotahari
刘康凯 译
你是否认同这样一个基本的观察,即当考虑到西非、南非和马格里布地区(指非洲西北部——译者)的作家们从英美学院那里获得的曝光率时,除了恩古吉(Ngugi),东非的散文作品相对来说被忽视了?
古尔纳:作为一个观察,是的,当然如此。如果你看一下出版和教授的东西,你就可以看到这一点。随它去吧!你如何将自己的作品与早期坦桑尼亚英语作家鲁亨比卡(Ruhumbika)和帕朗约(Palangyo)相比较?他们被认为是基础作家或草创作家、国内作家?
古尔纳:噢,我不这么认为。不管怎么说,据我所知,至少在坦桑尼亚没有。更可能的是,如果人们了解作品,他们就更了解像恩古吉·安达切贝这样的非洲经典作家。他们很可能不了解鲁亨比卡。坦桑尼亚的文学教学存在着相当严重的问题。这与可用性、资源以及印刷书籍的成本有关。因此人们并不真正购买书籍。但如果他们了解非洲的作品,我想他们了解那些作家,甚至比坦桑尼亚的作家了解的还要多。这是我的猜测。存在一种东非的经典吗?如果这样,它的经典性从哪来?
古尔纳:这有点复杂,或者更确切地说,不是简单明了的。也并不特别复杂。如果你考虑肯尼亚的学校,在几年前莫伊还是总统的时候,我记得他设立了这个评审委员会,主要是为了考察中学教育,看看是否是时候评审一下所提供的内容,并评审那个小学八年、中学八年的学校体系的整体结构。有一个庞大的委员会来调查教育的各个方面,他们提出了一个改革和改变的建议,并且他们在学校结构和课程方面都这样做了。当他们开始教授英语时,他们去掉了莎士比亚,转而使用更多的非洲和加勒比海作品。莫伊是这样一位总统,他掌控着这个委员会,他说:“不,你不能把莎士比亚拿走。”他把莎士比亚放回原处,而把非洲作家写的大部分奇怪的书移走了。因此,在他对什么构成经典的理解上,他的经典与西方学术机构的经典并没有太大区别。这就是构成经典的东西。我不认为有一种东非的经典,除非你在东非以外。换句话说,在东非,这仍然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你应该教什么也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你是否应该教一部国际经典,基本上就是西方学院的经典?或者你应该教一些针对文化需求的东西——那是莫伊看待它的方式,但不一定是他们的教育需求?在(莫伊)看来,教英语而不教莎士比亚是在对他们装备不足。另一方面,还有其他地方——你问的是东非,但我在尼日利亚教了些年书——很多很多年前,所以事情一定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每个人告诉我的情况来看,情况变得越来越糟,但我不会知道。80年代初,我在卡诺(Kano)的一所大学,拜耶罗大学(Bayero University)教授文学学位课程,几乎没有英国或英裔作家所写的英语文学。有一门美国文学课有哈克·芬、福克纳等。没有详细的理由解释为什么这些作者是美国人。我想在同一门课上有霍桑、哈克·芬、福克纳,可能还有詹姆斯·鲍德温。其余的课程都是非洲的。在我看来,那似乎真是对你的学生装备不足。所以我不能确定现在是时候谈论东非的经典了。这仍然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但是如果你是从一个西方机构或非洲以外的机构的角度来看,那我们有可能提出一份我们可以称之为“东非经典”的书单。事实上,非洲经典本身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这样的策略,通过来自外部的人编制他们的阅读书目建构起来的。
[坦桑尼亚] 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
林晓妍[2] 译
我母亲在非洲住过农场,她听到女儿卡迪加说,穆娜尽力记住卡迪加更喜欢被称为卡迪,尤其是在她的朋友面前。那天下午,卡迪加和她的朋友,通常是和克莱尔、艾米一直在看《走出非洲》。大多数星期天下午她们都是这样度过,轮流去各家看电影录像。在卡迪家里看影像,在其他人家里看DVD。当电影结束时,或是在故事结尾后的短暂沉默中,卡迪那样说。这是对电影中重复挽歌的模仿;我在非洲有一个农场,用嘶哑的声音说着,像是为这片土地哀叹,让凯伦·布力圣陷入悲剧之中。失去爱情,失去农场,失去天堂,最后破落。卡迪接着说了那话:我母亲在非洲住过农场。穆娜想要冲进去告诉她们不是那样,根本不是那样的。但在卡迪说话之后,她听到有人嗤之以鼻,这让她犹豫不决。她想,这是艾米,惊讶或开心地咯咯笑。你妈妈真的!?也许卡迪的话只不过是青少年朋友之间的吹嘘。这是她童年的故事之一。孩子们小的时候,总喜欢听故事。他们有时会催着她讲故事,好像他们能从中得到启示。她最大的孩子贾马尔常常准确地记得这些故事,谈论故事中的人,就好像认识他们一样。哦,亚伯达拉叔叔总是喜欢让别人付钱讲故事,不是吗?真是小气。现在贾马尔长大了,开始顶嘴了,还整夜待在外面,在朋友家里睡觉,不知道在做什么。他衣服上的汗水和烟,还有廉价食物的味道,都让穆娜想到年轻人去的那些地方,如果她走进贾马尔的房间去收拾脏衣服,他会生气地大声吼叫。他喜欢这些味道。他走路拖沓,就像双腿和臀部慢慢在他身下溶解。无论如何,他对她童年的幽灵不再有任何兴趣。或者因为她提醒他曾经熟悉的故事人物,他别无选择只能表现出兴趣听时,他不断点头,迫切希望她结束故事,希望她不要像以往那样扩展故事。卡迪没有那么真切地记住故事,经常不得不提醒她。是的,你知道他是谁,奥马尔姨夫,我14岁的时候在他的农场住过几周。出乎意料的是,卡迪有时会记得。像现在这样,在看了一些帝国的怀旧激情电影后,她想起了农场,然后告诉她的朋友,我的母亲在非洲住过农场。但那个农场和电影里一点也不一样,没有飞驰而过的车马和水晶玻璃,没有仆人,没有人可以自救。她是受管制的人,服从于生命和其他人,被那些爱她并拥有她的人从这里送到那里,再送回来。这就是卡迪的朋友窃笑的原因。她非常清楚,不可能像她们刚刚在电视上看到的美好生活一样。不用多想,她就会知道卡迪的母亲不可能生活在真正的非洲农场里,那里有开阔的天空和浓浓的树荫,有刺槐大道和灯火通明的走廊。更可能的是,卡迪母亲的非洲是你在电视上瞥到的另一个非洲,街道上挤满了人,尘土飞扬的田野里孩子依偎着母亲。也许卡迪的朋友不知道她这么想,也许她没有窃笑。穆娜感到自己很愚蠢,她甚至想冲进去对她们抱怨。她好奇那种感觉留下的苦涩味道。是她的年龄?她听到卡迪的请求。请假装我妈妈在非洲时的样子,假装我像你。也许这根本不是一个请求,卡迪只能把非洲想象为她刚看到的照片,只能看到她母亲像那样生活。她们已经14岁了,她会让他们感到尴尬,最重要的是卡迪。如果她进去了,告诉她们,她住的那个农场和那个虚构的奢侈品一点也不一样,它小而且贫瘠也有人,它不在非洲,而是在一个真实的地方,从草和叶子的气味到天气的最小变化,一切都有名字。自女儿说了那句话,她没有动过,因愤怒而呆滞。等愤怒慢慢退去,这种感觉被遗憾和一阵内疚取代。有什么能让人感到如此愤怒?她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热心的女儿和她善良的朋友会为受伤的乌龟或搁浅的海豹的命运而哭泣,但她们会对那些受苦难的人漠不关心,因为她们认为这是那些人应得的。回忆困扰着她,她无法忘记,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事情一直缠绕着她。她想知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在街上看到的那些离 家很远的人是不是也这样。她想知道距离是否使人记忆不同。这些安排她是听不到的,好像她是一个随便的听众,而不是他们所关心的人。父亲不在,已经离开好几个月了,短时间内也不会出现。小时候,她从来没有想过为何父亲长期不见。她习惯了,也没有特意注意到,或者只是在父亲住在家里时才意识到这些。当父亲和她们住在一起时,好像母亲直到父亲回来,才会做出任何决定或执行任何重大任务。也许这也是他喜欢的方式,或者也许她们必须等着他带回来的钱才能做事情。在后来的几年里,穆娜认为母亲在父亲不在时放慢了速度,而她和姐姐与母亲一起生活的日子是被抑制的。这一次,事情对母亲来说太沉重了,她不舒服。她长时间手抱着头坐着,抱怨头痛让她不能做最简单的事情。穆娜和她的姐姐哈瓦在她周围轻轻地走动,当她缓慢的呼吸是她们之间唯一的声音时,她们坐在她身边,试图停止争吵。她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母亲。当她们开始安慰时,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母亲的眼泪,直到她似乎已经流完了泪。有时她整天都会因为轻微的冒犯或小伤而哭泣,直到最后她们三个都因为难以理解的痛苦哭到浑身无力。有一天,阿米娜姨妈来探望。这时,穆娜听到了将她带到乡下的安排。阿米娜姨妈是他们母亲的姐姐,她说两个孩子太累了,她会把穆娜带走,直到母亲不那么累了。“哈瓦可以照顾母亲,让她休息,恢复健康。你去乡下,我们会给你找点活干。后来她不记得是否有人说过失学,但这是穆娜自己想到的第一件事。离开学校几天。一小时之内,穆娜就把几天的随身物品准备好了,披着父亲上次回家时带来的新丝绸披肩,和姨妈一起走到公交车站。她记得这个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戴着它。农场距离城镇只有15英里看到的,她小时候曾去过多次,她每年见到奥马尔姨父四五次,因为他来镇上时,偶尔会打电话给他们。她不知道她会在那里度过几个星期。奥马尔姨父不爱笑,但这不是因为他生气或不开心。他只是不笑,但当他看到穆娜走向房子的时候,他笑了。他坐在带顶的门廊里,用棕桐叶编篮子。当他听到她们从路上走来时,他抬起头,脸上出现了无声的笑容。房子建在一个斜坡上,斜坡底部有一条小溪。农场在房子后面,溪流两侧占地六英亩。她一直记得在农场度过的第一个晚上,以及乡村的沉寂。这不是真正的寂静,因为有刮擦的声音和沙沙声,以及夜间无法形容的无声的暂歇段。当她走到外屋时,寂静带着无声的吼声向她扑过来。睡眠中听到的沙哑的喊叫声,在睁开眼睛时消失了,她听到溪水中青蛙沉重的呼吸声。他们给她一间自己的房间。“你会在这里住几个星期,”阿米娜姨妈说,“随意点。”房子很小,只有两个房间和一个商店,不是棚屋,而是一个小农宅。在一年中的不同时间,她睡觉的那个房间也被用作商店,所以有飞溅的痕迹和植物汁渗入白色的墙壁,无法去除。小窗户被封上了,远离溪流,溪水沿着斜坡流向一片香蕉树。白天,她希望与阿米娜姨妈离得近点,等待她安排做家务。她明白她应该和姨妈在一起,因为她14岁了,而且是个女孩。她帮着清扫院子,做饭,洗衣服,清洗水果,把水果装在篮子里,运到镇上市场。起初很累,但她习惯了重复单调的事,觉得异常愉快。下午,如果她不是很累,奥马尔姨夫心情好,他就带她看农场的工作,有时带她走到大路上,一直走到人们等公交的巨大芒果树下。那里有一家小店,当奥马尔姨夫停下与坐在板凳上的人互相问候和交流消息时,店主为他们煮咖啡。“去和里面的人打招呼,”第一次的时候他这样说。之后,她每次都与房子里的女人打招呼,和她们坐在一起,直到奥马尔姨夫与坐在树下的人聊完。有一天,一个男人从谈话中站起来,和他们走在一起。他比奥马尔姨夫年轻很多,也许他刚三十出头,脸上带着笑容,眼睛明亮,充满好奇。奥马尔姨夫告诉她,他叫伊萨,是他们最近的邻居。她走在他们后面,从他们的声音中可以听出,他们喜欢彼此。后来她发现,伊萨经常来拜访他们,之前他陪着妻子和孩子到奔巴岛去看亲戚了。当他来的时候,他和奥马尔姨夫一起坐在门廊里,聊着笑着,喝着咖啡。有时,阿米娜姨妈和他们坐在一起,他是个好朋友。她问候他的妻子和孩子,有时称他儿子。他总是要求穆娜来迎接他。穆娜注意到,当没人看的时候,他瞥了她一眼。她不禁注意到他的兴趣。这持续了很多天,慢慢地, 他每天都来一次,她的身体在他的审视和偷偷的目光下变得发热。他的表情变得不那么匆忙了,有一天他冲她神秘一笑。她回笑一下,别过头,心里很高兴。接下来发生的事绝不可能弄错。当伊萨在那里时,穆娜一出现,奥马尔姨夫就看起来很紧张,不舒服。阿米娜姨妈总是使穆娜有事可做。他们什么都没对她说。伊萨的微笑和目光使她激动,但也使她害怕,但由于他什么也没说,她姨夫和姨妈都很警惕,她觉得很安全,好像在游戏中。一天晚上,他出现在她的窗口。也许这不是第一次,也许他以前就这样做过。窗户在墙上很高的地方,有两扇木制百叶窗。当她第一次在这里时,她害怕乡下的黑暗,把两扇百叶窗都关上了。后来她一直开着一扇。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她醒了,眼睛直接看向窗户。夜晚的微光足以让她看到窗户上一个头的影子。手捂住嘴之前,她无法抑制,发出恐惧的吸气声。只一瞬,她认出是伊萨。她使自己镇定,假装还在睡觉,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他的呼吸声。她意识到一定是紧张唤醒她的。一会儿那头消失了,但是她不敢关上窗户,以防在关窗时他伸手拉她。一晚上,大部分时间她都处于清醒状态,迷糊一会,又醒来,她的脸一直朝向窗户。第二天早上,她去外面,看到有一个坚硬的小土堆,他也许站在这上面往里看,尽管他还不得不靠在窗户栏上。当天下午,伊萨来时,她待在院子里,当她打招呼时,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那天晚上,她关上两扇百叶窗,醒着,等他。她听到他到了,感觉到他的手在百叶窗上,推着它。“不要躲着我,”他温柔地说,带着恳求。她躺在黑暗中,听着他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他放开窗户栏时发出的轻微砰砰声。她无法忍受这种恐惧,早上看到阿米娜姨妈时,她告诉了姨妈。阿米娜姨妈有一会儿什么都没说,只是看起来很伤心,好像穆娜给了她一个巨大损失的消息。“不要跟奥马尔说,”她说。姨妈告诉她准备好她的东西,并在一小时内她们出发去芒果树下的公交站。奥马尔姨夫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匆忙。“发生什么事了吗?”他问。“没有,”阿米娜姨妈告诉他。“我只是忘了,我答应今天带她回家。你知道她已经在这儿待了好几个星期了。”
穆娜听到卡迪叫她。“你在哪儿?”她喊道。
卡迪走进厨房,14岁的孩子,微笑着,十分稳重。她来到穆娜坐着回忆的桌子旁。她从后面靠在母亲身上,长长的头发落在母亲的头上。
“你在干嘛?”卡迪问道,亲吻她的头顶,后退一步。没有等待妈妈说话,卡迪就说:“我们要去艾米家了,几个小时后回来。”
“非洲农场并不是那样的,”穆娜说。
“妈妈,你听到了?”卡迪说。“我只是那样说,想让她们嫉妒。”
[1]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新世纪东方区域文学年谱整理与研究2000—2020”(17ZDA280)阶段性成果;上海市大学生创新活动计划项目“新世纪东非英语文学年谱整理与研究(2000—2017)”成果。
[2] 林晓妍,女,上海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非洲英语文学研究。
选自《中国英语教师教育研究》,武汉大学出版社,201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