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听你和我说“谢谢”

图/ st

Thanks， but no thanks.

文/朱立

广州高峰时段的地铁屏蔽门打开，等待已久的乘客蜂拥而上，柔弱的我被裹挟在人群里，推推搡搡间终于踉踉跄跄地下了车。期间，身后戴着眼镜、干练OL模样的女子用力推了我一把，然后冷漠地甩我一句“让一让，谢谢”，头也不回。

她这一句“谢谢”好像脏话，让我气不打一处。

我们曾经都是好孩子，都知道说“谢谢”是有礼貌的行为。但越是长大，我们越容易发现：很多时候，“谢谢”才是最伤人的话。

我听过一些“谢谢”，结束了很多故事。

我进宿舍第一眼就看到她。马尾辫、水汪汪是大眼睛，再系条红领巾，就和小学《劳动》课本里的少先队长一模一样了。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后来她告诉我，见到我的第一眼，就想和我做朋友，因为我长得像只猫。

图/Jisoo Kim

大一、大二，住在同一个宿舍的我们，一起逃军训，一起上课，一起吃早午晚饭、一起骑车、一起上厕所、一起背ABCD、一起吃雪糕，一起做好朋友会在一起做的所有事情。我觉得她会成为我大学最好的朋友，我们之间越来越无话不谈。

对自己男朋友长得不够帅的嫌弃，我只敢和她抱怨；她男朋友想和她去小旅馆看电视的难题，她问我的意见。我以为我们整个大学都会这么好，一直这么好。

直到我大约第17次和男朋友分手，她安慰我的时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我很不满，因为我还是像第一次那样难过。我觉得全世界都可以不理解我，她不可以。

很失望，找了另外一个同学安慰我。离开宿舍前，我朝她大吼了一声：“你根本不把我当朋友！”吼完之后，宿舍里的空气突然很安静，她和另外两位室友都很沉默，就像从此以后我每次走进宿舍时那样的突然沉默。

我开始每天和男朋友去自习、去图书馆，期末考试也不再和她一起复习。有时在同一间教室上课遇见了，总不尴不尬地有些面面相觑，谁都清楚心里的隔阂，但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图/Jisoo Kim

我后来换了宿舍，大四也不用天天上课了。

毕业的时候，其他同学硬拉着我和她要喝一杯。我们的眼眶里，都没有因为想要重修旧好而激动得打转的泪水。反而是同学激动了些，手中的哈啤晃出了酒花，洒到她的白衬衣上。我很平静地递给她纸巾，她礼貌地道了声：“谢谢。”

我也不难过，我们早就不是好朋友了，好朋友说什么谢谢。

他很喜欢这个小师妹，因为他喜欢的样子她都有。

学习好，长得可爱，性格古灵精怪，行为特立独行，这种反差萌让他觉得很特别，以至于她的一举一动，他都记在心里。想尽办法对她好，想一周7天，一天24小时地陪伴她、安慰她、保护她、照顾她。

图/Nurit Benchetrit

于是，她来例假时总有装在保温杯里的红糖姜汤，不会做高数题目总能借到刚好有解题思路的参考书，情绪低落时半夜有可以拨通的电话号码。

她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没有好感，但是总觉得缺少一种心动的感觉。学院有很多联谊活动，而且听说以后出去社会工作，还会有大把机会遇见有为青年。还这么年轻，还可以遇到更合适的人，她不着急选定一个人。

他想默默守护着她，不求一个结果，但愿护她周全，至少多年以后回想起来，当年自己在校园里曾经这么不求回报地真心为一个人付出过。他突然为自己感动。

有一天，她哭着打给他，问他可不可以陪陪她。看着她肩膀抖动，鼻翼通红，他心疼了。想问是谁让她这么难过，想说自己可以以后都照顾好她。他把她抱在怀里，笨拙又温柔地想吻干她脸上的泪水。她颤抖了一下，没有推开。

只是第二天，她拒绝再见他。

 图/Joshua Ariza

他很难过，不停地给她打电话：“为什么要这样？至少给我个机会。至少，我们还能做朋友？”

她表情冷漠，她咬了咬牙，她还是轻描淡写：“谢谢你，但是我们真的不行。” 她心里想着另外一个人，把他的电话号码删了。

这是他们的第七个周年纪念日。望着眼前沸腾的火锅，刚刚交换的礼物，不知道为什么，彼此都没有多少兴奋的劲头。

应该是感情淡了吧，但她觉得很难说出口。

“我们谈恋爱都这么久了，其实彼此相处已经如同左手摸右手，早就没有感觉了。故事情节再继续发展下去，我们就该结婚了吧，但我好像不想和你结婚。”

她想这么说，觉得有些残忍。但还是忍不住想：要不，分手？

图/Jurek Mazurek

他也觉得她已经不再爱他了，不说分手只是舍不得而已。如果一定要有个人先开口，或许可以是他，不过他还需要些时间来完成心理建设，而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还没有出现。

她回老家考公务员，等下午场笔试，候场间隙给他打电话。他正在玩游戏，语气有些不耐烦。就在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心寒。情绪上来了，她冷冰冰地呵责他：“我觉得你不在乎我。”

突然之间，他也觉得这一段感情已经索然无味。其实，说爱就一瞬间，决定不爱也不过一瞬间。

沉默半晌，他憋出一句：“不如算了。”

她愣住了，虽然不是从来没有心理准备，也不曾想用分手要挟来换什么挽回。但此时此刻，还是猝不及防地被甩了个晴天霹雳。

图/Meg

她突然心理不平衡，她追问为什么，不受控制地哭着求复合，尊严都不要，低到尘埃里，甚至认错。如果可以，她觉得自己可以比张爱玲面对胡兰成的时候还要更卑微一些。

老家和毕业后工作的城市相隔将近10个小时的车程。她买了大巴车票连夜赶回去，想跟他面对面地说清楚。

他不接电话，他挂了她5次电话，终于他发来1条短信——“不要再找我了，谢谢你这些年来的陪伴，但我不是你男朋友了。”

小时候，爸爸妈妈总是会教我们说“谢谢”，因为这是有礼貌的表现。

随着经历得越来越多，我们始终会发现，那些“文明的孩子”“有文化的流氓”“有礼貌的陌生人”才是与我们最有距离感的人。

一句“谢谢”，背后包含了多少不领情、不接受、不继续的疏离，代表了多少想从此一笔勾销的两不相欠，这其实是一件很伤感的事情。

有时候，被感谢，还不如被亏欠。真要说“谢谢你”，不如说“对不起”。如此这般，虽然我疏远你，但起码我们之间存在亏欠。

图/pinterest

更何况，“谢谢你”后面，通常都是跟着“我不爱你”，可是“对不起”后面，还有机会被冷不丁追加一句“我还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