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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残疾人的自述:那些年,我所接触的慕残者

安安 谷雨实验室 2019-10-08


撰文│@安安


我是一个残疾人,也是一个同志,三十岁。


慕残者,说老实话我至今不太清楚他们为什么存在,也不知道他们存在的目的是什么。我很纳闷,这世界上竟也有羡慕甚至爱慕我们这样的人


慕残者在我的生活中不多,身边一个也没有,更多是在网络上接触。


天使的礼物还是恶魔的加持


因为身体的残缺,我在同志这个圈子并不受人待见。2007年,我加了个残疾同志的群,大家都是缺胳膊断腿,没有谁有优越感,侃侃而谈挺有意思。


也就是在这个群我认识了许多残疾同志,也认识了前所未闻的群体——慕残者。


慕残者有喜欢同性的,也有喜欢异性的。我最先认识的便是喜欢同性的。当时听到还有这样的人便乐开了花,这也许是天使送给残疾人的礼物。我会主动去查资料,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会和慕残者打招呼。有时候能收到善意的回应,但更多的是问我“你是儿麻么”、“你是截肢么”、“能看一下腿么”……


当得知我的腿不是儿麻或截肢时,往往落得个无人问津的下场,这让我觉得很自卑。喜欢畸形腿的人算小众中的小众,没有儿麻和截肢的吃香。渐渐地,我也就从一开始的热情转变为无可奈何。


小时候,听到别人说瘸子或者方言“掰子”,我就会很不舒服,家人为了顾及我,从未在我面前提及这些字眼。最多说腿不方便之类的。所以我向来是在一个比较温柔的环境下长大的,隐晦的地方正是我不愿意启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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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慕残者最专注的是我们的残缺部位,最初知道这些情况时,我有抵触情绪,往往不如他们所愿。心中想的是这些肯定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撒旦,专门在折翼的天使身后杀一刀,然后再补一刀。最初的印象便是由好到坏,但之后也会有变化,不过大体那个时候就知道这个群体的存在。


“情人眼里出西施”


2007年下半年,我加入了省城爱白青年志愿者,里面大部分都是同志。我们一群人出去吃饭、聊天,根本不用顾忌身边异样的阳光,难得同行中只有我一个残疾人,但是没有谁会讨厌我,有的人还牵着我的手像小时候一样大摇大摆在街上招摇。


当时,一位朋友就建议我去看看一篇关于慕残同志的专访,是爱白的志愿者采访一位名叫“家辉”的慕残同志。那篇报道距离现在有些年头了,是国内较早关注慕残同志群体的文章。我去网站看了,更加深入地了解了这个群体。


文章让我能够从慕残者的角度去看待问题,也许是我误解了他们,他们喜欢残缺的部位或者看到摸到残缺的部位才会有生理反应,或许和我们看到帅哥时的兴奋有异曲同工之妙。千句万句,归纳为一句话——“情人眼里出西施”。


文章里“家辉”说自己虽然对儿麻的感兴趣,但谈恋爱还是要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和“正常人”一样。看了专访,我又一次对健全人燃起了希望。


我挺喜欢看韩剧、日剧的,玛丽苏的剧情挺讨我喜欢,毕竟我们这些残疾人(简称A)不就是一个个丑小鸭么。然而看了家辉的专访,我也试图在大城市寻找一个慕残者(简称D)做爱人。既然慕残者标榜着自己喜欢的是残疾人的残缺之美,那它就要接受我腿不好的事实,再来谈和我怎么样的事情。


面对有些人的无理要求我拒绝。面对有些人要求看一下我的腿,我先开始有些为难,后来也渐渐放开,看就看吧。当然前面也说了,喜欢我的毕竟是小众,很难得遇到一个喜欢我这种类型的。


慕残群里和我聊的较多的基本上是北方的大叔,年轻人几乎没有。我当时有一种感觉,慕残这种事是否只属于中老年男子,譬如满足他们猎奇的想法之类的。但我尽量不从那去想。


20岁时,一个省城东门的30岁男子和我聊天。我和他视频过,他并未对我提出过分要求,只是看了一两次腿便和我聊着。感觉得到他并不是很满意我的腿。他喜欢儿麻的,可我不是。


见面是他先提出来的,我答应了。其实并没有说要搞对象什么的,只是普通朋友那样见个面聊个天,他说好在一个公园门口见面。我尽管行动有些不便,但还是满心欢喜地去赴约。


我记忆犹新,那是一个冬天的中午,我在约好的时间和地点等待着素未谋面的人。我在门口的一个椅子上坐着。省城的冬天是寒冷的,我在萧瑟中坐着,双手插进裤兜。那时候还没有流行智能手机,就是单纯的等待。在等待中畅想,在畅想中等待。等了一个下午,他都没有来。


回校后收到一条QQ信息,是对方发来的,他说自己临时有事就不来了。之后我再和他联系,就联系不上了,他像失踪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在群里。一次不成功的约会,一闪而过的念头,见也没见过的D,就这样结束了大学时代的我对慕残者的渴望。


我们有了选择权


D :你好?

我:你好!

D :你是A还是D?

我:我腿不方便。

D :是截肢么?

我:不是。

D :什么方面的问题?

我:左小腿畸形。

D :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我:我也不知道,生下来如此。

D :是儿麻?

我:不是。

D :能走路么?

我:可以啊!

D :你用拐么?

我:我不用。

D :那你怎么行走?很好奇。

我:走路可以啊,只是跑不动,走路不好看而已。

D :具体怎么走的?能详细说说么?

我:呃……就是这样子走的……(此处省略几十个字)。

D :痛么?

我:不痛,习惯了。

D :好想看看你的腿。

我:呃……有什么好看的。

……


以上便是D和我经常聊天的对话模式。有时候总是遇到这样的询问,我一遍一遍重复自己的情况。


大学毕业后,我在一个陌生的小镇工作,那里信息闭塞。感谢互联网,我在残疾同志QQ群里认识了一些朋友,有时候和他们聊聊电影电视剧,有时候感慨一下命运多舛。


同志在小地方就像科幻小说一样,不为人所熟知,即便有人知道有这样的群体,也当作是笑话嗤之以鼻。更别谈慕残者,那是根本就遇不到。只有网络上才有这些极品。我更多是和慕残者多聊聊,而不是抱着见一面的目的,因为我知道这不现实。


小镇的空气很好,我时常出去走走,不认识的小孩儿看到我走路的样子会嘲笑,有的还会丢石子,尽管我没有惹他们。我学会了一个人挑水,一个人洗衣做饭,一个人吃,一个人睡,一个人面对郊外野狗的袭击,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活着。在现实中我开始渐渐认命,在网络上我开始渐渐接触那些曾经让我疑惑的群体——慕残者。


于是有了本节开头的对话。


过去要是听到别人说要看我的腿,我会有些抵触,觉得这是再向别人展示我的缺陷,无异于赤身裸体地出现在别人面前。这些从未出现在我生命历程中的陌生人对我提出看腿的要求,我觉得有些无礼,但后来我也理解,毕竟我并不比任何人高贵。


之后有人提出看腿,只要不是很无礼的,我都会满足他们的需求。前提是我觉得这个人不错,聊了一段时间才可以。


慕残群体比例少之又少,而且分布在天南海北,但是岁数都偏大,至少我认识的是这样。


看腿,看脚,之后也会更深入一下,比如让我走走,看看我走路的样子。有的慕残者一看到我的脚就会有反应,我们视频聊天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对方的欲望。他们贪婪地看着我的残肢,渴求我把袜子脱掉,把腿伸到屏幕前。他们还会用各种不同的话语来刺激我。我也可以要求他们套弄下体给我看,双方都在各取所需,只是我感觉对方更强烈。


有时候我也挺享受的,这是老实话。我也可以挑选自己认为合适的聊天对象,挑选我认为可以聊天的时间。我们有了选择权,我们也可以讨价还价,从性的公平这个角度上来时,这是一种“进步”。


砍你的腿还是砍我的


我一直都在渴望,我要找一个既接受我,又接受我的腿的心上人。可一路走来,烂桃花一筐又一筐。


省城一个慕残者,我聊过很多次,本来感觉还不错。他并不喜欢我的残肢,相反还比较厌恶。这位省城朋友喜欢截肢的,希望我能成为他所喜欢的类型。他曾经给我提过:“你去截肢,我就和你在一起。”我拒绝了,现在虽然是残腿,走路时不太方便,但大小是条腿。截肢风险大,生活无法想象,我不可能因为别人的欲望去截肢。


我以为告一段落,可他的要求越来越离谱,说如果不截肢,他就亲自在我的下体穿铁环或者安贞操锁。他希望我成为他性虐待的对象,我也拒绝了。我有自己的底线,我也要尊严。后来他纠缠了我几次,我一再拒绝,并拉黑了他。


说到截肢,我真的想过,也去咨询过,但医生们意见不一,我的家人也不允许我冒险。我曾经还想如果这世界上可以随意把人的腿砍下移植在别人身上,我想会有很多人都会去做这个手术的,包括我在内。所以我也希望科技发达些,尽快发达些,我们想变成健全人,夺回曾未属于过我的尊严。


直到网上认识那位哥哥,我才知道还有自残的。


这位哥哥有事业有家庭,是慕残的双性恋。他的慕残主要体现在自残倾向。他希望截掉右下肢和左上肢,变成重度残疾人。其实他最终目标是四肢都截掉,因为考虑到生活才折衷只想截掉两肢。


我劝他:“哥哥,别做傻事啊!你的家庭怎么办?你变成残疾人了生活怎么办?”


他说现在会拼命挣钱,将来安顿好家人就实现自己的宏伟目标。


我说:“我们残疾人很明白这种痛苦的,你不要去这样做,想都不要这样想,好好享受现在的生活就好啊!”他不以为然,觉得这种事情外人是很难理解的。


他也给我讲过国内能理解他的人不多。有一次他去南方出差,遇到一个和他同样嗜好的人。他说那个时候才明白什么叫做志同道合、知音之交。


其实国外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他曾经和我分享了一个图片,就是一个美国小伙子把自己的右脚掌硬生生割下。他说这会让他有冲动。我一直都在劝他不要这样想,因为成为残疾人真的会遇到很多不方便,全然不是一种很好的体验。


叶公好龙


残疾人要去找人做爱,真的很不容易,连找对象都挺难的。约炮这种事情也不是没试过,当然不是在放个屁都人尽皆知的小镇。每次去市里或者省城,就会抓住宝贵的机会搜索,尽管根本约不到什么人。所以我也就不约了,仅和群里熟悉的朋友聊聊天。


也有的D说我是他们喜欢的类型,每次视频时都说些让我高兴的话。但一讲到见面,他们就叶公好龙了。他们可以接受虚拟世界的我,却不肯面对现实世界的我。


而立之年,一次次提醒我,梦该醒了。可我却不能自拔。于是我一直一个人,只是困了些许。


我有慕残者和残疾同志一起聊天的QQ群、微信群,加了不少朋友,我们的聊天现在真的很绿色,不像一些健全人的群那般张扬。我在几年前还将自己的腿拍了照片放在群里,希望有感兴趣的和我联系。这个举动众人褒贬不一。一位北方的D说我在犯贱,没有羞耻心。我反问他,那我怎么找到喜欢我的人。他没有回答。


看过我的照片的,的确有人主动和我聊天了,他们对我的腿感兴趣。有的我们现在也还在聊天,有的聊了一两次就玩失踪。不过年轻人真的少,希望年轻的多些。


现今我很少再发腿脚的照片,但别人问我要,我还是会给。还是那句话,你接受我就必须先接受我的腿脚。我可以为了你做一些改变,但请不要无视我或者忽视我。我可以给你唱歌,为你写诗,让你快乐,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视觉设计 | 郭宇

编辑 | 王怡波

运营编辑 |  郝昊  吴曙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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