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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坠楼硕士生前欲摆脱导师:妈妈,我受不了了

李华良 谷雨实验室 2019-07-27


在家人和同学朋友看来阳光乐观的学霸陶崇园,最终选择从宿舍楼上一跃而下。他生前的电脑里,满是与研究生导师的交流记录,家人从这些异乎寻常的记录中推测,他之所以选择轻生,是因为导师长期将其作为家奴式的劳动力,对其进行精神折磨、心理压迫。


撰文 / 李华良

编辑 / 王怡波


3月26日早晨,武汉理工大学自动化学院即将毕业的研三硕士生陶崇园从宿舍楼坠落,殒命在追赶而来的妈妈面前。


坠楼前半个多小时,陶崇园曾与母亲谈及与导师王攀的关系问题,母亲劝他再坚持几个月就毕业了。


陶崇园跳楼后,出警的马房山派出所警察,取证带走了陶崇园留在天台上的一件外套、一串钥匙和一只鞋子,认定陶崇园为自杀身亡。


武汉理工大学通报情况称,已经将初步调查情况向家属进行了反馈。校方曾与家属三次沟通,表示只能出于人道主义给予5万元经济补偿。家属无法接受此结果,以“陶崇园姐姐”的名义发长微博,指称弟弟陶崇园因“长期遭受导师压迫,被迫叫导师爸爸、给导师买饭打扫卫生、被导师阻止深造”等原因,最终“实在受不了了”才跳楼自杀。


陶崇园的母亲及姐姐陶娟(化名)认为,陶崇园走上绝路,导师王攀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对陶崇园长期“精神折磨、心理压迫”。他生前对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妈妈,我受不了了,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摆脱王攀老师。”


事发前情绪已不正常


3月31晚,陶崇园生前三楼的宿舍内,其他三个室友还在,陶崇园的床铺很是凌乱,足球鞋、打印资料、衣服和书本堆放在床铺下的桌子上,当天下午家人取走了他的部分书籍、证件等。


陶崇园的床铺。


同宿舍的四个研究生同学并不是一个专业,导师也不同,陶崇园是双控(控制科学与工程)专业,导师王攀。另三个同学是电力电子与电力传动专业,大二时陶崇园从其他班转过来后,四个人就是同学,到了研究生阶段又成了室友。


事发后,这三位同学接受了心理辅导,学校也提出给他们换宿舍,但他们都在忙着整理论文,担心影响进度,并没有搬。

 

对陶崇园的坠落感到震惊的三位同学说,陶崇园当晚情绪异常,波动很大,有不少异常的行为。


3月25日晚上临睡前,舍友也没发现陶崇园有什么异常,“跟平时差不多,大家简单聊几句,他大概11点多关灯上床睡觉。”3月26日凌晨大约2点半,与陶崇园床头相连的高同学突然感到有人拉扯,高同学惊醒后发现,陶崇园从上铺到了地上,正在拉他的被子,“我受不了了,想问题出不来,很不舒服、感觉不好”。


其他两个室友郑同学、张同学也被惊醒,照看安慰陶崇园,并想着叫车去医院看看。“你们看我是不是喘不上气?”陶崇园问同学,说自己感觉“油尽灯枯”。同学们说“你的声音很清楚”,他们看陶崇园身体正常,不像是大病。


在急着穿衣、准备东西而忙乱的过程中,陶崇园给导师王攀和妈妈简短打了一个电话,近半小时后,陶崇园说比较困了,不去医院了,同学们看他情绪稳定下来,就觉得可能睡一觉就好了,就没去医院,大家熄灯睡觉。


陶崇园妈妈回忆,当晚凌晨2点多接到儿子打来的电话,说身体不舒服,通话很短就挂了,随后,妈妈回拨几次,都是占线,无法接通,家属推测当时陶正在给王攀打电话。妈妈在临近的华中师大做后勤工作,准备穿衣服去看儿子。不多久,  陶崇园又打回电话说“妈,你不用过来了,我没什么事”。

 

凌晨5点多,担心陶崇园的高同学醒来发现陶崇园不在床上,赶紧给陶崇园打电话,电话里陶崇园说在厕所,高同学去厕所,但没有找到,10多分钟后,陶崇园回到宿舍继续睡觉。     

 

同学们没想到,早晨5点多是最后一次看到陶崇园。7点多,同学们被楼下的哭声惊醒,发现陶崇园没在床上,一开始他们都不敢去看,最终确认是陶崇园坠楼后,三个同学难过地流泪,“为什么走上这条路?”

 

他们也在回想,究竟是什么让陶崇园走上绝路。他们觉得,平时接触中,没发现有什么重大的刺激,直到家属在网上指责导师及那些陶崇园与导师的微信截图,同学们才知道,陶崇园内心隐藏了太多东西。


室友回忆,事发前一天,陶崇园挺正常,“他周六(3月24日)还去东湖那边跑步,跑了个半马。周日看到我买了个杯子,他还要过链接,说也要去买个杯子。”室友说,近期樱花开的好,他还约好一个女孩周一出去玩。


一个多小时的监控盲区


陶崇园没有留下遗书。事发后,家属一直在找陶崇园的手机,但至今未果。室友猜测,事发时,陶崇园的手机应该带在身上,宿舍内没有看到。

 

陶崇园的同学兼好友刘明(化名)已毕业工作,在事发后赶来协助家属处理后事。


他称,事发后曾看过宿舍楼附近监控:


事发当天早晨6时18分,陶崇园带着手机从宿舍里出来,向右走了大约100多米,和妈妈见面,并走到附近篮球场边坐下聊天,6时31分他们离开监控区域,等陶崇园再出现在监控视野中,是7时27分左右,中间有近一个小时时间没有监控,学校解释说是监控死角。


宿舍旁的篮球场。


7时27分出现的陶崇园朝宿舍楼跑,隔了一分钟妈妈从后面追过来,妈妈刚到宿舍楼下,陶崇园就跳了下来,整个过程中妈妈没有进宿舍楼。

 

另一段视频是楼道内的监控,事发当天5时21分,陶崇园从宿舍中走出来打电话,穿着秋裤,没穿外套,5时37分回宿舍,没见其他人出来。

 

妈妈回忆与儿子最后一面的场景:陶崇园说,“妈妈,我受不了了,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摆脱王攀老师。”这个问题儿子以前也向妈妈说过,在妈妈看来,导师对儿子严厉一些,或者产生一些矛盾,都不是大事,毕竟还有几个月就要毕业,妈妈安抚儿子,不要放在心里,毕业了就好了。

 

“我还问他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儿子说不用。”妈妈说,聊了几十分钟后,儿子就说要回去取书,向着宿舍楼小跑过去。妈妈担心就跟在后面,但当她走到宿舍楼门禁前,陶崇园就从宿舍楼顶跳下来,一道黑影落在地上。

 

妈妈冲向儿子,哭喊起来,“救命,救人!”很快,一些学生围过来,但没有人敢动,担心伤更严重,随后,校医院的一个主任赶来救护,10多分钟后救护车才来,将陶崇园送到医院。

 

送到医院医生宣布没有生命迹象后,家属要求导师王攀去医院看一看。陶娟回忆,“最后王攀来了,当时妈妈已经崩溃,也躺倒了病床上,王攀到了医院后背着两只手,我就质问他:我弟弟这个样子,你就没有愧疚吗?”

 

陶娟说,王攀没有悲伤的表情,只是说“我和你弟关系很好,他是我的好学生。”那时妈妈喊:“你还我儿子!”想冲上去质问他,王攀就被其他人拉走了。


家属说,不到10分钟,王攀就离开了医院。


疑似导师发文称其“睡眠障碍”


4月1日,在陶崇园的同学中流传着一分署名“武汉理工大学自动化学院 王攀、3月28日夜”、题为《陶崇园和我》的文章,以导师王攀的口吻讲述事发当晚的过程和对陶崇园的看法,并指出陶崇园有“睡眠障碍”。


家属经多方核实表示,此文由同学从足球队群内转发出来,由王攀所发,陶崇园的多个同学也证实,在几个群里见到了这篇文章,是王攀发的。目前,王攀手机已无法打通,尚不能得到本人核实。

 

文中称,3月26日早晨,武汉理工大学自动化学院原控制与决策研究所核心成员、C&D足球队球星陶崇园从其所住公寓的顶楼纵身一跃,结束了他从正值荀兰年华的宝贵生命。

 

文称陶崇园品学兼优,善良是他的天性。“作为陶崇园本科生班主任、本科生导师、研究生导师,(自以为)和他感情极深者,我悲痛欲绝。”

 

文中称,3月25日上午9点到12点,陶崇园参加了足球队的训练,在场上拼抢积极,表现正常,训练后和队员吃饭,情绪正常,下午和王攀并无联系。

 

3月26日凌晨2点26分,“我突然接到了他的电话,因其语气异样、模糊,我换了电话移步客厅和他继续交流。电话中他主诉自己意识清楚、身体不适、行为已不受控制。我安抚了他几分钟后让他立即把电话给室友。在和他两室友的交流中,我强调了问题严重性并要求他们立即送他去医院病考虑到神经科就诊。”

 

“陶崇园拒绝就医,要睡觉,室友无奈,只好让步并监控。在清晨5时许,室友发现他不在寝室,立即寻找,电话沟通后他返回寝室继续休息。由于长期未能得到休息并精神高度紧张,陪护他的室友睡着了,后来就发生了不幸。”

 

此文指陶崇园刚加入团队时身体单薄、容易感冒、踢足球时身体对抗方面常落下风,但他心有不甘,于是开始了比较系统的健身训练并坚持足球方面一周两训,后来,他被誉为“铁后卫”。


“心理方面,他自我认知远低于实际水平,总是信心不足。于是我委以重任,经常请他做决定,在无数次团队老师和学生对其组织决策能力高度认可中,他收获了不少信心。”

 

该文指称陶崇园有比较严重的睡眠障碍,“后来,程度加重(由于他强忍着自己的痛苦,一般人也看不出来)。”后来,研究所内小范围通报,将陶崇园列为重点关注人员,鼓励他晚上健身,同时请他的多名室友监控,和我保持24小时联系,要求陶崇园立即就医,调养,极大地减少了他参与研究所内部事务管理任务,在他的本专业上不再提要求,给予他大自由度。还安排他翻译脑神经科学最新文献,了解大脑知识。

 

此文称,陶崇园改掉了不良饮食习惯,积极参加体育运动,阅读励志书籍,主动与人交流,有良好成效。“他硕士论文的写作也非常顺利,自查中情况良好。不幸的是,最近突发了季节性严重反复。”

 

在微信、QQ截图上的一些对话似乎印证了这一点, 陶也曾提到,最近生活作息不好,要慢慢调、要静养。2017年12月27日,陶曾对王攀说“我的病犯是这样的,主要是感情不顺,和女友刚分手,然后又喝了几次酒,晚上睡眠也不好,还吃辣的。当然根基是我体质不好,我了解自己,我性子稍急,敏感,又比较重感情,又不喜欢和别人说,我不喜欢说太多话。……关于读博士,我是不行的,经济压力是一方面,另外我的创造力不够,是难以做出漂亮工作的,一急我又会出问题的。”

 

“这份声明非常可笑,彻底推卸责任。”家人、同学并不认为陶崇园在睡眠上有什么问题,他没有向家人说过。

 

同寝室的舍友说,并没有发现陶崇园曾有睡眠障碍,平时大家都是11点多、12点左右睡觉,没有感觉陶崇园精神萎靡、神情异常,但陶崇园注重健身、每晚都去锻炼是事实。

 

家属并不认可陶崇园有“严重睡眠障碍”的说法,称从没听陶崇园讲过这个问题,而他的大学同学、高中同学表示,他们每年都要搞聚会,一般有两天时间住在一起,平时出去玩也偶尔一起住,陶崇园睡得很好,没有发现睡眠障碍。

 

事发后,王攀还在群里转发过关于抑郁症方面的文章,并提出研究所以后招人要先通过心理测试。那篇疑似王攀所发的文章中称,“本文完成后,有迹象表明从某个时间点起,因为某些事,陶崇园对我的看法和态度有了很大转变,但是我对他的评价始终不变。”

 

家属认为王攀是想将方向指向陶崇园有抑郁症,以推卸责任,“陶崇园一直很正常,从没有任何精神方面的问题,他之所情绪崩溃,是因为几年来被导师压迫、精神折磨导致”。

 

陶崇圆之所以称自己身体不好,据他的几名大学同学、高中同学介绍,其实“陶子(陶崇园)试图用装疯、装病、装抑郁等各种办法,想摆脱老师的控制,但都没成功”。同学说,陶子对每天去导师家非常厌烦,也曾多次说过天天帮导师干私事买饭影响学习,因此就想到用装病逃避少去一些。

 

在校方官网上,48岁的导师王攀是教授、工学博士、博导,2000年任校批控制与决策研究所所长,2009年底参与创立武汉理工大学系统科学与工程研究中心并任副主任,现为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通讯评审人、教育部科技奖励网络评审专家。

 

本科上过王攀课程的同学说,王攀留着比较长的头发,上课情绪高昂饱满,上课的时候经常花一半时间讲自己的学术成果,获得的那些奖项,感觉爱炫耀、好吹嘘。也有同学提到王攀控制欲很强,非常强势,跟着他的学生都比较难受。“在王老师那里光打杂,学的东西,还不如自己安心学习。”有同学吐槽说“我真不想在这样的团队工作,负能量满满,自私自利。”


另一位同学说,王攀学术上以前确实比较厉害,获得很多奖项,在自动化研究领域成果很多,这也是不容否认,一开始,陶崇园和很多同学一样,把王攀当偶像,也比较崇拜这种业内专家。个人生活方面,王攀近50岁,一直没有结婚。也有同学认为王攀“除了有点儿爱自夸以外其他方面还不错,上课风趣,能扩展出去讲很多知识”。

 

王攀爱踢球,喜欢被别人称赞球技好。他在校内组建了C&D足球队,队员主要以王攀实验室成员和其他一些与王攀相识的人员组成,队员入会需要每年分别缴100(校内)和500(校外)注册费。

 

但这支球队无资格参加校内比赛,在很多同学眼里,就是王攀个人的玩具。“每次分队他都会把最强的队员分到他那一组,然后大比分赢另外一组,并每次公布比分。”一位同学说,王攀球风很野,踢起球来很疯,常骂学生“你是猪吗!”“不能踢就滚。”其他学生躲着,但王攀的弟子们躲不了,必须陪着他玩。

 

陶是王的得意门生,因此他从2012年到2018年,他在球队度过了六年,2017年10月,球队表彰陶崇园获“突出贡献奖”。


爱健身、读哲学、考雅思


陶崇园是武汉人,姐姐在华中科技大学读博,本来一门双博士,是父母的期待,也是陶崇园的人生规划。

 

一起住了近3年的三位室友说,平时,陶崇园比较自律,学业上很优秀,获奖很多,爱好健身、运动,以前买过穴位图,贴在柜子门上,有时会照着穴位图进行锻炼。

 

“本科的时候他就学习很好,是学霸,那时候晚上回宿舍就比较晚,比我们要努力多了。”


“这几年没发现过他有精神上、心理上的问题,像这次凌晨两点半起床说身体不好这种事,以前也从没有过。”舍友说。

 

在陶崇园遗留的一堆资料中,有一些打印资料是介绍如何拉伸身体、刺激穴位等的资料,同学说这些资料是陶崇园用来健身、拉伸、长个用,“他大概1米72,不算太矮,但可能他自己觉得不够高。”

 

从性格上说,陶崇园很平和,没有不良嗜好,打打游戏、打打篮球、踢踢足球,很阳光,跟舍友关系也很融洽,好相处。“他还喜欢看哲学的书,善于思考,买过《菜根谭》,视野并不局限于专业内。”

 

陶崇园有明确的职业规划,“本科时就确定要读博,当老师,这是他的一个理想,包括王攀导师,早期他其实是比较崇拜、向往的,他计划到国外读博士,然后回武汉理工大学当老师,在学术上有一番成就。”


“其实在本科的时候,导师可能就说过要送他去美国读博,但后来这件事成不了,给陶崇园带来很大的心理影响。”舍友记得,因为无法读博这件事陶崇园情绪低落了两三个月,工作也不找,“他可能觉得希望落空了,人生规划实现不了,对王攀导师有了不满。”舍友说,陶崇园曾给他看过一份协议,内容是导师承诺送其出国读博,但这一协议最终落空。


推荐陶崇园出国学习的公告。


姐姐介绍,陶崇园当初因学习优异,被保送华中科技大学读研,但被导师王攀以“读研期间每年补助5000元生活费、优先推荐进入美国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读博或访问”的书面承诺留了下来。

 

按照最初王攀与陶崇园的约定,读研后,导师应该积极帮陶崇园出国读博做工作。陶娟说,从2016年10月开始,弟弟就在为出国做准备,联系了国外的导师,2017年却遭到了王攀的反对,“我弟准备好申请出国读博的材料,跟王攀就相关事宜进行商谈,不料王攀翻脸不认账,强行要把我弟留在其课题组读博。”

 

陶娟认为,王攀之所以阻拦陶崇园出国读博,是因为王攀觉得弟弟学习成绩优异,能出很多学术成绩。王攀想留陶崇园,但陶崇园不想跟他,两人关系就僵了。

 

在王攀与同学院的蔡姓副教授短信中,蔡问“那您准备放他走吗?”,王说“放吧,但是不做任何推荐。我们的关系暂时已断……他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师生发生嫌隙后,陶曾买了大量的雅思准备为出国做准备,但后来得知导师不给他推荐、不同意,他无奈放弃,但也不愿跟着王攀读博,对高中同学说“读博没戏了”。随后他准备了简历,去找工作。

 

家属将陶崇园的雅思书从宿舍取回。

 

找工作也引起了王攀的很大意见,2017年11月24日,王攀曾给陶发信息说:陶崇园,经多方调查,你在找工作,如果你一意孤行,我不会阻止你找工作。但是请退出“战略科学家团队”,退出“2017国际会议筹备组”,在足球群上公开请辞。“退回我的饭费,(不是强制性要求)建议你换导师(我推荐吴X老师),但你在研究所的位置保留,研究所群、足球队群、知微见著群上的身份不便。”

 

2017年12月4日,师生从晚上11点半多一直聊到12点多,王攀对陶崇园说“现在我们分歧这么大,还能算一个团队的?我觉得渐行渐远了。”“道不同,不与为谋,你的想法一明确,我们就不是一路人了。你现在和我不是一个道上的。”

 

“王老师,我头很疼,想休息了。”陶崇园说,但王攀仍在讲大道理。在两个人的交流中,王攀似有故意贬低陶崇园的信息,“你要两篇SCI论文有什么用呢?”“就不要争优秀论文了,能良好就可以了。”

 

在足球队群内,王攀说,为什么要暂停陶崇园在研究所的工作?因为他违反了基本的升学规则,单方面秘密和廖XX(外国某大学教师)联系升学事宜,而一般要和导师协商,导师提供推荐材料。

 

室友说,陶崇园并不是一个什么都说的人,即便是最熟悉的室友,陶崇园也仅透露过几次对导师的不满,曾说导师“言而无信”。

 

异于寻常的师生关系

 

3月27日早,陶娟拜托弟弟的一位高中同学进宿舍拿出弟弟的部分重要物品,包括笔记本电脑、曾服用的药物。

 

3月31日,陶娟对媒体表示,事发后在弟弟的电脑里发现了几个文件夹,其中一个文件夹被陶崇园命名为“王攀的精彩操作”,还有“捡贝壳的小男孩”等。文件夹中保存着许多张他与王攀的对话截图与其他学生谈及王攀的截图,还有一个文件夹中则收藏了一篇关于高校性侵、性骚扰的文章。

 

姐姐认为,这是弟弟留存的证据,大量的微信截图证明,导师长期对弟弟进行心理压迫,没有人格尊严,进行思想控制,弟弟沦为导师家奴一样的劳动力,为老师长期做家务、打饭。这才是导致弟弟走上绝路的原因。

 

妈妈说,以前,导师王攀对儿子也挺好,还常去陶崇园妈妈工作的华师大吃饭,后来,研二的时候王攀有了带博的资质,“他觉得我儿子学术好,获奖多,想把儿子牢牢控制在手里,但儿子不想读他的博,想出国,这就让他恼怒,所以对儿子进行心理压迫。”

 

陶崇园和姐姐基本上每个月都会到妈妈那里聚会一次,陶崇园也曾多次提到过导师的问题,但妈妈和姐姐都劝他要忍一忍。在陶娟整理出的微信截图上,网名为“90级本—王攀”的王攀和网名为“sunshine”的陶崇园,交流频繁。

 

“90级本—王攀”经常要求“sunshine”在规定时间内为他买饭、在晚上规定时间内到他家里打扫卫生,甚至连找不到眼镜也会要求“sunshine”到家里帮找。“sunshine”甚至在“90级本—王攀”的“坦坦荡荡地说出那六个字”的要求下,回答称“爸我永远爱你”。



2018年1月2日,陶崇园给王攀发信息“已收到转账。谢谢爸!”  

 

 “有一次下大雨,王攀还是让陶崇园去打饭,当天陶崇园很多事,很辛苦,也没吃饭,打了饭给送到王攀家里,可能没有敲门,王攀就生气,让陶崇园鞠躬道歉。”陶崇园妈妈说,儿子忍饥挨饿去给你打饭,但遭受的却是斥责和屈辱,这种情况不是一次,而是长期的折磨。

 

陶崇园的妈妈和姐姐认为,“叫爸爸”是严重的人格侮辱,王攀有极强的控制欲,用这种方式强迫学生臣服,“他在群里非常高傲,发布文章让学生点评,有的学生赞扬的点评完了,他就拷贝下来发给其他学生,说就是标准答案,其他学生照这个答案说。”

 

但陶娟表示,事发前,并不了解弟弟跟导师王攀的真正关系,直到看了微信截图也才明白弟弟内心的痛苦。“弟弟那么乐观、阳光,爱运动,出事前几天还去滑雪、跑马拉松,怎么可能走绝路?”姐姐一直无法接受这个现实。那些前来陪伴的高中同学同样震惊,“他那么开朗、阳光,怎么可能?”

 

家属提供的陶崇园与导师王攀的微信、QQ等大量截图显示,王攀对陶崇园常有命令式语气,交代问题的时候,陶崇园每次都回答:是!到!谢王老师!

 

王攀多次要求陶崇园帮自己买饭,每次还具体到出发时间、地点与饭菜品种,例如“请你11:40出发到茶餐厅帮我买一份香菇烧鸡、一份手撕包菜,一份饭,送到我家。谢谢!”而叫陶崇园的时候,每次都是“陶崇园!”“在哪里?”“王老师,我有点事,晚15分钟过来,望批准!”甚至早晨6点15、6点45要陶打手机叫导师起床。

 


2016年8月的多次记录显示,王攀让陶崇园买饭。王曾问:“我还剩多少饭费?”“36元。”陶崇园回答。“余额全部送你,到我家后,提醒我交新一轮饭费。”王攀说。“报告王老师,我现在身体状况良好。”陶崇园说。“保重!”王攀说。

 

截屏中还有很多晚上陶崇园去王攀家的请假或推迟的信息,每次都需要陶崇园批准时间。此外,王还要求陶给自己的侄子汇款。

 

姐姐通过记录和同学了解,王攀也要求其他学生做家务、代买饭,但不频繁,对弟弟却几乎每天都要求,弟弟几乎每晚都去导师家。“我记得以前和妈妈聚会,弟弟晚上七八点就着急走,说去导师家里,我们并没细问,现在才知道导师对他有那么强的精神控制,晚几分钟都要请假。”很多同学叫陶为“陶总管”,就是因为要做的杂事太多。

 

陶的大学同学介绍,王攀每月会将饭钱和科研所的资金等交由陶崇园保管,“就像是把陶崇园当作自己的管家,光是给他管钱就要花费很多精力和时间,陶崇园还怎么做科研?”姐姐称,导师给弟弟安排了太多的工作,甚至足球队的事也要弟弟去管,一个人的时间被大量占用,根本没有太多自己独立的时间。

 

陶崇园多次向家人和高中同学吐槽“承受不了”,家人则劝慰他“再忍忍吧。能不翻脸就不要翻脸”。他曾跟同学说“写完论文就去学车、旅游,这才是生活。”同学劝他说和导师保持距离,莫要让他找上,但陶说“他又会各种示好,头疼的!”

 

陶娟介绍,此外,由于陶崇园学习成绩很好,获了不少奖学金,但这些奖学金并没有都落在他手里,根据聊天记录,获得的奖金要捐献出去。

 

根据陶娟了解,弟弟曾捐出6000元奖学金的一半,去年的8000元则全捐出去。在2017年10月的聊天截图中,陶崇园说“王老师,谢您授予我何教授奖学金,等奖金到账,我想捐出至少一半的奖金给研究所,望您给意见。”王回:再议吧。在姐姐看来,导师将学生当成了私人财产,弟弟的奖学金由王攀做主分配。



陶崇园的三位室友说,看到微信截图,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竟然这样,如导师让他“叫爸”是令人费解。“导师让学生帮忙打饭正常,王攀老师跟陶崇园的关系以前确实很好,从本科的时候就好,那时候就常让陶崇园去实验室,有时还带陶崇园出去参加宴请,是想把陶崇园重点培养的。”

 

室友说,无法理解陶崇园内心的绝望,实际上陶崇园成绩很好,即使不读博士,找工作也没什么压力,即使和导师关系不好了,导师也不可能不让他毕业。

 

实际上,事发前,陶崇园也已经找好了中国银联的工作。

 

目前,陶崇园遗体保存在武昌殡仪馆,家属希望火化的时候,导师王攀能够来向陶崇园道歉。


运营编辑 / 张建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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