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PUA上瘾男大学生的残酷结局｜谷雨
他开始实施“撕毁契约”。那是“五步陷阱法”的第四步，最后一步是自杀鼓励。因为一件小事，他责备女生，放大她的错误，“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为了渲染气氛，他特意放了一首悲伤的音乐，加重女生的负罪感。女生渐渐陷入疯狂，扬言“你敢跟我分手，我就出去被车撞死”，埋头往外跑。
故事的主人公也是一名大学男生，一个重度的PUA上瘾者。故事的情节就像编辑好的剧本，反复上演。在大学期间，他没有得到自己理想的爱情。他焦虑，认为爱情不过是一种权术。他给自己设计了两个人设，骗取过上百个女人的信任。2018年，谷雨记录下他的故事。在那场情欲的游戏中，他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这是关于背德者的故事，他的人生偏离了常轨。
记录下它，只能是一种罪恶，或是一种救赎。
1
林晨看起来不像帝王，也不像浪子。但他靠这两个人设，骗过上百个女人。
我们见面是在一个冷饮店。他显得有些邋遢。一米七出头的个子，脸多肉，缺棱角，略微有些长的头发油腻地粘在一起，头皮屑掉在肩膀的T恤上。黑色的板鞋像拖鞋那样被踩着，变了形，脚后跟露在外面。聊天的时候，他习惯无意识地拨弄他的指甲——很难见到男生留那么长的手指甲，里面有黑色的泥。
“我现在穿得比较随意。”林晨一边拨弄头发一边说。酷热的一天。他身上的气味随着热风一阵一阵飘过来，是衣物多天没有换洗的味道。
他毫不避讳地说，心情不好的时候，两个月没换过衣服。但如果约女生，他会收拾一下，“做个发型什么的”。
林晨是PUA上瘾者。PUA字面意思是“搭讪艺术家”，后逐渐扩展到整个两性交往流程，他们把女人当猎物，把爱情当游戏。在他们眼中，世界被简化成一个道术的外观，一切都是可以设计的。林晨学习近三年，数不清的女人成为牺牲品。但他越是成功，对世界就越是绝望。
2018年，他接受了陈晓楠《和陌生人说话》的采访。他向她坦白自己，“比渣男都渣”。陈晓楠主持了二十多年的节目，采访过几百个深度人物故事，但面对这个小男孩，仍然觉得突破想象。她坐在对面，看着他，听他解剖自己。
《和陌生人说话 第二季》片段：PUA学员林晨亲诉心路
“我比渣男更渣”
见面之前，他们经过一轮波折：一开始，林晨跟节目组聊得很好，有问必答。等到一切准备就绪，他突然提出，不愿意上节目，要跟他打一把游戏，打赢了他才同意出镜。他深信这样的迂回技巧，让节目组对他产生了“非他不可”的兴趣。
“我前面跟你们聊的时候，我在展示我确实是你们需要的，另一方面我又展示，我不想来，我不适合你们节目。你就会感觉更需要我，是不是？”他得意地对陈晓楠说，这个技巧在PUA里的专业术语是“推拉”。
“你现在跟所有人交流、接触，都会进入这个套路和人设当中吗？”陈晓楠问。
“对，这已经成为我自己为人处事的一部分了。你们可以想想，是你们找到的我，还是我引导你们找到的我。”这个听起来有些玄妙的回答，可以看出沉迷PUA三年后，林晨现在的样子。
在见我之前，他也反复问我，打算问哪些问题。我回答“只是随便聊聊”，他显得有些慌张。“我得先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才能决定我以什么形象面对你。”他藏在面具后面，把一切都理解成表演。即使上了《和陌生人说话》，他也觉得需要一个伪装。但现在，他又感觉自己被骗了。他见我第一件事，就是抱怨自己“吃亏了”。
“我真傻。我应该向他们多要点钱。”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和陌生人说话》节目组。
“其实很多嘉宾去做节目都是不给钱的。”我试图解释。
“那我不管。他们不可能找到比我更合适的采访对象。”
“你要了多少钱？”我问。
林晨狡黠地笑笑，没答话，向服务员点了一杯冷饮，转头示意我帮他付钱。
2
林晨的最好记录是4个小时。晚上8点，他随机从网上加了一个女孩儿，扔过去一个心理测试链接，便聊开了。林晨已经忘记当时聊的是什么，只记得晚上12点，他用话术压迫女孩说“你就是喜欢我”。
女孩承认了，答应做他女朋友。
林晨觉得神清气爽。4个小时拿下。这是他撩妹路上一个新的里程碑，仿佛自己的段位立刻从铂金升级为钻石。他扭动着脖子，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出门溜达一圈，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因为“第一次这么快完成，好开心”。
第二天女孩找他时，林晨态度大变：“昨天我喝醉了，不好意思，就当没发生过。”在林晨看来，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用技巧征服了异性，“游戏结束，我赢了”。
他只是想证明自己。
林晨是大学生，在一所高校读书。有将近两年的时间，他废寝忘食地在网上学习PUA技巧，几近疯狂。他不去上课，也不跟同学交往，每天捧着手机看电子书。寝室里，教室里，任何地方，以两三天一本的速度看。这种痴迷的状态持续到大三上学期结束，林晨挂了60个学分，学校的规定是，挂科超过60学分就勒令退学。
一边看书学习，一边上手实践。林晨起初很生涩，有人教他约女孩出来，要主动抱她，“别松手”。他照做了，女孩吓得跑掉了，再也没联系。他并不沮丧，当成一次练手，记下每种技巧对应的女孩反应。
PUA的技巧有很多，从外表包装，到社交形象展示，再到聊天技巧，约会手法，直至情感操控，让异性心甘情愿“为你花钱、为你奉献，为你死”。对于不擅长和异性交往的人，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从早期单纯的搭讪技巧，演变为两性交往技巧，情感操控。至今，发生性关系、获取利益成为主要目的。
我看了一个PUA群的聊天记录。里面充斥着撩妹成就的炫耀者，他们展示与女性聊天的对话，女性的床照，攀比与女性发生关系的数量和人种。更有甚者，一些人利用PUA技巧，骗财骗色。
北辰就在这样一个群里。每天都有人发来自己与女生的聊天信息，分享“速推”（快速发生性关系）经历，还会附上跟女生在酒店的合影。起初，他接触PUA，只是想调节自己与女朋友之间的关系，但不久，他的观念发生了变化，和女朋友分手了。
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约炮的经历。
整整一年，北辰痴迷地从各个社交软件上添加女性，微信上的本地女性好友超过2000个，每个都会聊上几天。只要有空闲时间，他都用来了解PUA和实践，同时和十几个女人聊天，一般聊上几天就会约出来见面，如果对方没有意愿，就换下一个。见面前，他一般会说一句：“我晚上就不回去了。”如果对方没有反对，事情就说明成了。
那段时间，让北辰感到充实和自在。所有的事和人都是唾手可得的，女人不再是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对象，他周旋于众多女人之间，感到自己的能量很大。
IT男祥子在接触PUA之后，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破解两性关系的万能公式。按照PUA的指导，祥子脱去了T恤格子衬衣和运动鞋，穿上西服套装和皮鞋，无论阴天晴天，他都会搽防晒霜，喷香水，如果是见重要的人，他还会化妆，搽男士专用的口红。这是PUA里形象打造的必要部分。
阅读PUA和心理学书籍是祥子现在最大的爱好。他感觉良好。除了有稳定的女朋友外，祥子还持续有短期关系，“一般相处不超过一周，见面不超过3次”，多的时候，他会同时跟五六个女性保持关系。
“再多身体也受不了。”他说。
身陷其中时，他们很难意识到有什么问题。虽然同时交往多人，但祥子仍然觉得自己是“正直”的，这样做是“正常”的。偶尔，北辰的朋友会评价他是“渣男”。北辰的反应是，“懒得跟你们解释”。多年来，面对异性时的局促和慌张，在PUA技巧的操纵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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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步就是建立你的个人形象，从你的三观、身份、经历入手，这个形象很有可能是编造的；然后建立一个信任的契机，就是所谓的缘分，通过颠覆来完成，比如你是浪子的形象，你要说你其实是在寻找真爱，只是以前被伤害了才会这样；第三步就是诱导她表白，让她相信她喜欢上你了；第四步就是本来说好不骗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决定相信你最后一次，这样她对你就会更珍惜。第五步就有自杀鼓励之类的。”
PUA中流行的“五步陷阱法”，林晨第一次试验就成功了。也是在网上，他认识了一个异地的姑娘。他为自己建立了人设，“按照上面的步骤，那个女生就像剧本跟着我演戏一样，完全就跟着走。”林晨觉得很吃惊。
相处三个月后，林晨决定实施第四步“撕毁契约”。见面时，因为一件小事，林晨开始责备女生，放大她的错误，生气而委屈地说，“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我回去了，别来看我。”不论女生怎么道歉都不听。为了渲染气氛，他还特意放了一首悲伤的音乐，加重女生的负罪感。果然，女生的情绪渐渐陷入疯狂，扬言“你敢跟我分手，我就出去被车撞死”，埋头往外跑。
林晨很惊讶。他赶紧抱住女生，另一面在心里暗暗感慨：“要不要这么准。”
林晨并不喜欢那个女生，她不过是技巧训练的试验品之一。事实证明，他再次成功了。这一度带给林晨巨大的满足，让他长时间沉溺于PUA的学习和实践中，累积的成功数字是最大的目标。
林晨投身PUA的导火索是一次失败的追求。那时，林晨刚上大一，第一次走出边远小县城，来到省会上学。城市带给他强烈的落差感，他发现自己不再受瞩目，很多同学都来自市区的好学校，家境优渥，他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排了个位，发现自己在金字塔的最底层。
当情欲折磨着他时，他想给自己找一个女朋友，挑来选去，他选中了隔壁班一个“贫困生”，自认为降低了标准，自己配得上，总该胜券在握。
在此之前，他从未跟女生接触过。中学也有几个女同学向他表白。他自认是人上人，没有把她们放在眼里。加上女生的QQ后，他发现自己紧张又笨拙，根本不知道跟对方聊些什么。他向谈过多个女友的同学求助，同学亲手示范怎么跟女孩子聊天，果然就把女生约出来了。
那次约会以狼狈告终。两个人在图书馆面面相觑，沉默地坐了一个小时，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便各自回寝室了。
一次散步时，女生对他说：“其实你喜欢的不是我，你喜欢的是异性。”
他反驳不了这句话，他知道这是实情，只要是个女人，是谁都可以。他又感到不甘心。“这次失败，我当时怀恨在心。因为我没有失败过，我觉得做任何一件事，除非条件不够，都不是我的原因。我就想着，你以后假如说有男朋友，他哪点比我好？”林晨恼羞成怒。
反不良PUA小红帽负责人孔唯唯接触过无数PUA男。她发现，他们大多自卑，有失败的情感经历，经济不稳定，或者说是事业失意的群体。“很多男孩子是由失败的情感经历，开始学PUA。不良PUA是男性在择偶过程中求助无门的结果。”他们或鲜有机会接触异性，或在与异性交往时茫然无措，只得诉诸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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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晨看起来非常自信，乃至自负。他热衷于谈论大学之前在小县城的风光，“我就是前百分之一那群人，我觉得我比他们都要优秀。”这句话他时常挂在嘴边。把妹这些年，线上线下见过无数女生，林晨一个也看不上，“她们都配不上我。”他说。他甚至不愿意跟同学来往，觉得他们的思想都跟不上他的高度。
他又显得自卑，认为自己处在社会最底层。他说，他这样的男人没有择偶权，只能不择手段。因此他疯狂地学习PUA技巧，用谎言包装自己，用招数骗取感情。我们聊天的间隙，他盯着我的苹果手机喃喃说：“像你们这种用iPhone的人，就跟我不是一个等级，是人上人。”他不好意思地挪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机。
他并不真正地觉得自己能力出众，虚拟和现实有时让他迷惑。聊了一阵，他忽然低声问我：“如果我是你表弟，你会怎么看我？”
“我会觉得你挺幼稚的。”我说。
“你早说嘛，早这么说就好了嘛。”他显然很忐忑，慌张地说了好几次“为什么不早说”。他对控制之外的事物，显示出极大的慌乱，并极力想根据对方的印象调整策略，这是他的惯性。
多数主动接触PUA的人，都是源于在和异性交往时的吃力感。初期的自卑越强烈，后期的放纵越彻底。孔唯唯所在的基金会对200个PUA学习者进行了问卷调查，结果显示，学习PUA初衷一项，“极同意”比例最高的两个分别是——“学习如何增强个人自信和魅力”和“学习如何与异性朋友有良好的沟通”。
祥子的回忆里，在与女人相处的命题中，他受到过几次冲击。高中时，祥子的同桌是个性格完全不同的男生，他爱挑逗女生，把东西藏起来，逗对方叫自己“哥哥”才肯给。祥子觉得他“不正经”，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总是能跟女生打成一片。
有一次，祥子也学着同桌的方式跟女生相处，果然十分融洽，两人关系很快亲密到互相取肉麻昵称的程度。祥子总觉得“不正经”，认为这不尊重女生，于是又把相处方式调回端庄谨慎的“老实人”模式。但他发现，女生立马对自己冷淡起来，并且委婉地拒绝了自己。
“老实人”的标签第一次让祥子感到疑惑。看到学校里成双成对的情侣，他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他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本书，里面写有“泡妞守则33条”。第一条说的就是：老实人百分之百泡不到妞。
“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感觉被震撼了。我想不至于吧，女生都喜欢这样的男生吗？”祥子回想起这句话，还是难以置信，于是跟室友讨论，结果受到室友的一致认同，他们告诉祥子：你以前太老套了，那是你单身至今的原因。
很长时间里，祥子都觉得很郁闷。没事的时候，他就跑去书店坐着，观察来往的女生，想搞清楚她们在想什么。
“老实人”的标签在祥子心里撕裂了，他开始看一些两性关系的书，直到在网上看到一句话——“让你在一个星期之内把到三个以上的妹子”。这句PUA培训的宣传语直击祥子内心，“说句心里话，这对我们男生有很大杀伤力，因为我们都有一个帝王梦，希望得到很多女生的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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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步陷阱”提供了几种可以选择的人设。“帝王就是一个非常努力上进的人。你很早出去打工，在商场拼搏，你之前的女朋友因为你穷把你抛弃了。让别人对你好奇。”林晨说。除此，还有被人伤过不再相信爱的浪子、纯粹享受生活的诗人。
林晨觉得帝王跟自己的情况接近，更容易入戏。他常爱给女生说，自己以前成绩很好，不屑于一般的工作，未来理想是创业。人设代入久了，连林晨自己都相信了。他到北京接受《和陌生人说话》的采访谈到以后打算时，脱口而出想要创业，虽然并不知道做什么。
人设和真实的自我，是两个割裂的存在，它们互相敌对，在他们身上撕扯着。为了让展示的角色更加逼真，PUA们竭力说服自己变成那个人，让他们逐渐分不清两者的区别。
与想要寻死的女生争吵时，林晨的人设真切地进入了角色，随着情绪激动地掉了泪。另一边，真实的自我却抽离出来，审视这些技巧，告诉自己：“这招太准了，做得好。”
最近交往的女生，林晨展示的是浪子人设，这是根据对方的性格来决定的，“她为什么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我建立的人设，符合她的胃口。”林晨解释说。女生有男朋友，但还是喜欢跟各种男生交往，林晨迎合她说理解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人。“但我心里其实很反感，觉得挺恶心的。”
“我也迷茫，我很多时候发现我被洗脑了，我在演一个能力出众、目标远大的人，一些真实经历会把我拉回来，我发现我做不到。”林晨说。
使用PUA技巧成为一种条件反射，渗透进他们生活的各个角落。林晨在学校里没有朋友，一方面他看不起他们，另一方面他不知道怎么去和人交往。“你要想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要想怎么回复，你说的话人家不上钩怎么办，要慢慢迂回，挺累人的。”
“我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了。”林晨说。
祥子刚开始用伪装形象追女生时漏了陷。学习PUA一段时间后，他重拾信心，开始追之前一见钟情的女生。在网上，他展示给女生的是幽默开朗的形象。女生对他动了感情，约他单独出去见面，祥子紧张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女生主动把他抱住。“我当时血液全部被凝固住了，大概有五分多钟吧，我才说了一句话——这样不太好吧。然后我还做了一件挺无语的事，我把她手给拿开了。”
后来女生对祥子说：“你的表现前后不一致。”祥子第一反应是：完了，她把我看透了，看出我是个老实人。祥子发现自己很难把伪装的形象与真正的自我结合在一起，“很不习惯”。
“很多男孩子是学习PUA之后被异化的，是PUA形塑了他。”孔唯唯说，这个倾向在数据上有直接体现。在回答“您认为时下参与及投入学习pua的人，他们最主要的目的是什么？”时，同意度最高的是：“学习如何与异性朋友有肉体上满足之关系。”
“进入PUA，等他们醒过来的时候，晚了。发现自己被洗了脑子。”她说。
PUA创始人，最早教授把妹学的搭讪艺术家艾瑞克·冯·马可维克（人称“谜男”）
北辰发现自己越来越纠结，为了完善形象，他会刻意在朋友圈发一些健身照、宠物照。去健身房，只为了拍这样一张照片。至于宠物，也是借来的。“根本不会考虑自己的想法。”北辰说，所有的展示和话语，都是为了让对方对你感兴趣。
这种刻意延续到生活的所有细节中。“你很难去做一个选择，处理这些事的时候，你是以一个技巧习惯，用应对方式还是用真实情感去处理这个事，让我很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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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冷静下来的夜晚，负罪感偷偷叩击PUA们的内心。女生寻死的当下，林晨的心理感觉是“爽”，事后他与女生分手，女生痛苦万分，说：“不要删好友，我看你以后有多大能耐。”他良心上过不去，向女生坦诚自己只是拿她当试验品，玩玩而已。女生回复说：“那你再玩我一次吧。”又说：“如果你妹妹是我，你是什么感受？”
林晨突然觉得心里很痛：“我感觉我比渣男都渣，真的，太恶心了，我自己都感觉自己这种行为恶心。”
空虚的肉体为捱过黑夜的锋利，寻找种种陌生的兴奋。他重新审视自己这几年来的行为，忽然找不到意义所在。“刚开始成功一个，很有成就感，到后面就麻木了，觉得没意思。我在干嘛，我学分挂到要退学，开始一个，结束一个，我得到了什么？什么都没得到。”撩到的那么多女生，喜欢的是自己吗？林晨的答案是否定的，“他们喜欢的不过是我展示给他们的形象而已。不是我。”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有点腻了。”他想起初中有个女生曾经向自己表白，自己也对女生有好感，决定回去找那个女生。他没有用任何技巧，直接对女生挑明心意，追了一个月。然而，女生一直不温不火地回应，最后不但没有答应他，还把他拉黑了。“我当时心态爆炸了，”这件事给林晨又一次打击，让他反过来认为，所有女生都是需要技巧去套的，人间没有真正的感情。
巨大的虚无感笼罩着他。林晨变得抑郁，时间持续了一年。他每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学校没有朋友，室友也不来说话。他经常在半夜醒来，手机没电，就呆呆地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直到天亮。“没有任何可以寄托的东西，因为你知道，你去接触别人都是一种奢望，你为别人提供不了价值，别人根本不会理你。”
“你对爱情很悲观？”陈晓楠问这个问题时，他的回答是：“我觉得没有爱情这种东西。大家接受的都只是展示出来的形象。”
林晨也幻想过自己理想中另一半的样子：“我希望她能看到我的特殊性，认定只有我行。不是因为我坏，也不是因为我好，就是因为我特殊。”他形容这种期待是一种“中彩票的心态”。
“你相信有这样的人吗？”我问。
“不相信。”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种自我怀疑，北辰也感觉到了。疯狂迷恋PUA那一年，他认识了许多PUA的学习者和从业者，自己也接触成百上千的女性，但早期的新鲜感和成就感消逝后，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好像没办法喜欢上别人了。“像我们这种，女的经历多了，研究深了，就体验不到单纯男女之间交往的精神上的刺激，也是挺悲凉的。”
北辰说：“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去正常交流了，想的总是那些条条框框。”
他放眼PUA圈子里的导师，发现多数人心理都变得扭曲。他们虽然赚了很多钱，结交了很多女生，但是都很难结婚，这让北辰感到恐慌。“你一年能上200个女生，但是没有一个是你的真爱。”
当北辰发现自己“爱无能”，决定收手。戏谑的玩弄操纵太多，他反而格外渴求一份真爱，渴求一个平淡的家庭，但这对他来说已经太难。“后悔学这个，”北辰悲观地说，“感觉自己有点中毒了。”身边有朋友想要接触PUA，他总是劝说对方不要去碰，这一套除了约炮骗人，没有别的好处。
抑郁一年后，林晨感到不能放任自己沉沦，否则人生就完了。他走出房间，那天阳光格外刺眼，他走在路上，对迎面走来的每个女生打招呼，望着她们笑，大家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也许她们觉得我是神经病吧，”林晨说，“我不在乎。”
他想起刚上大一时，一堂心理课上，老师说，幸福等于意义加快乐，老师举例问：有没有人喜欢打游戏的？林晨特别踊跃地举手。老师问，你打游戏时感觉怎么样？林晨说，快乐。打完以后还想打吗？林晨说，还想打，意义就是让我快乐。
“以前我真的很喜欢打游戏。后来我打游戏，总感觉心里是有件事没做完一样，就只是盲目地打游戏。再也找不到那种快乐的感觉了。”
《和陌生人说话》第二季第二集《陌生人 | 猎艳者》完整版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本文首发于2018年9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