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个打工女性手机里的2021,是多少北漂人的缩影|腾讯新闻谷雨影像
这个地方是昌平的一条马路,是48岁的文琼从东三旗村出来,去北京城里上班的必经之路。路两边是杨树,路面很窄,夏天的时候,叶子的影子缀满了路面。
东三旗村是文琼一来北京就落脚的地方,“那个时候我也土,这里也土,都是平房,十五六平米的房,八九十块租金就往外租”。那是2000年,文琼和老公住的小房间大概有十平米,又小又窄,两口子睡那么一个上下铺,屋里烧了个蜂窝煤,炭渣出来,锅盖上、碗面上到处都是灰。
如今,东三旗村从平房变成了楼房,文琼现在住的地方十八平米,有网络,有厨房卫生间。不过,房租也涨到了一千六,“变化是不少,但是总觉得,你怎么挣钱、怎么努力、怎么节省都跟不上那个物价。”
从2000年10月1日到北京,文琼的北漂生活已经满21年。她老说自己没文化,小学二年级辍学后,文琼做过保洁,天通苑开过7个月的电梯,后来干超市营业员,卖蔬菜、水果。从2005年开始做家政,带过七八个孩子,男孩女孩都有,最大九岁,最小的五个月。今年,她考了高级育婴师的证。
“现在做的这份工作,有的叫保姆,有的叫育儿嫂,有的又叫阿姨,别人问我你干啥工作呢?我就这么说啊,我给别人当阿姨带孩子洗衣做饭呢。”
她是真正喜欢这些孩子。她说自己每次离开,宝宝都会哭半天。
文琼往群里发照片的时间都很规律,就是早晚上下班路上,其他时候,她忙得团团转——每天八点半上班,洗碗,洗衣服,做饭,再洗碗,哄孩子,“下午孩子一醒,到我下班为止,孩子一直在我手上”。回到自己家里,她还要再接着做饭洗衣服,同样的劳动再来一遍。
文琼很多照片都是一只手抓拍,“一只手打伞和提包,一只手忙着急拍”,“一只手扶自行车,一只手拍”,“一边追公交车,一边拍”……
她也会拍宝宝的照片发给孩子的妈妈,俯拍仰拍抓拍,角度都很独特。当年要有这么方便就好了,老公刚来北京打工的时候,文琼在老家带孩子、种庄稼、养猪、养鸡,孩子爸想娃了,她背着两个娃走了八九里山路拍了照片再寄到北京。
文琼今年多了一个“女儿”,二儿子结婚了,这大概是今年最大的喜事。
去年疫情,文琼的压力特别大,回北京找不到家政工作,去了个饺子馆,“上了一天班,累得我走路回家的力气都没了,一时高兴,一时郁闷,一时黑暗,一时阳光,说不出的滋味,唉,再想想,为了交房租,为了生活,还是得继续坚持站起来,接着干。”
“两个儿子吧,终于盼到有一个结婚了,前前后后花了30万,打工挣点钱,勒紧裤腰带,牙缝里很难地节约出来,你说一个打工的,挣这30万多不容易啊。”
“你喜欢北京吗?”
“要是说掏心的话,我不喜欢北京,我愿意在我自己家乡,出门都是花花草草,我们那儿正月到处花都开了,北京的三四月才开玉兰花,我们那满地还有那个蝴蝶兰,这北京一到冬天光秃秃的,很凄凉的感觉。”
“不过,既然为了生活你选择了北漂,就一定要舍弃家,离开家里的那些亲人和朋友。”
“这两年不知怎么回事,总是想起我妈妈。我妈妈去世了,只留下唯一一张照片,我们家姐姐都不像我妈,就我像她。”
“明年有没有许下什么愿望?”
“我的愿望很难实现,我想大儿子结婚了,我就退休。”
“这是一个,关于爱和距离的故事”
双双的手机相册里有近两万张照片,大部分都是关于孩子的。有一组在河边草地玩耍的照片,“孩子跑出去像小动物一样就叫不回来了”。
“现在回看,那个时候挺好的。”
那时候,两个孩子都在身边。现在,一个人在北京奔忙,周末会特别想孩子,“只能让自己忙起来”。
双双1987年出生在河北省邢台市新河县的一个小村庄,2008年,她来到北京,在一家公司做销售。2011年,双双结婚,不久之后怀孕,后来又生了二宝。
从2011年到2017年,双双做了7年的全职妈妈。有了孩子以后,每天都要洗衣服,买菜做饭,照顾孩子,晚上还要起来喂夜奶,一整天下来基本没有自己的时间,去卫生间要抱着孩子,洗澡洗到一半,孩子哭了也得赶紧结束。7年时间,没有一天假期,也没有爱好和社交,直到2017年两个孩子都上幼儿园了,双双找了一份保险话务员的工作,每天8点上班,下午4点半下班,这样过了5个月。
因为老大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在北京没有学籍,夫妻两个决定让孩子回湖北老家读书。双双陪了他们三四个月,找好学校,带他们去家的周围,超市、医院、市场去熟悉、适应。
离开的那天,是偷偷摸摸走的。
“我没敢把他们叫醒,因为受不了他们哭着喊妈妈的那种感觉,之前我也没有跟他们分开过,当车子启动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就控制不住了,怎么擦都止不住,就觉得好伤心,心突然空了一大块。其实带孩子的时候,我会想能跟他们分开一段时间,有我自己个人的空间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而当我真正把他们放在家里,那种舍不得,真的是控制不住。”
打工女性往往是城市里的匆匆过客,到了一定年龄,不得不离开城市回到农村结婚,或者回到家庭,转而承担母亲的角色。
把孩子送回湖北,回到北京的第二天,双双就去找工作了,7年没上过班,她的简历基本上都是石沉大海。大概过了半个月的时间,终于找到一份做专家服务顾问的工作。从开始连最基本的表格都不会到转正,双双在这家公司工作了三年。
2021年双双换了一份工作,在北京的一家公司做高级服务顾问。
“每天早上六点半不到就要起床,七点十五必须得坐上早班公交车,地铁的话要先坐5号线转10号线,再转4号线。九点到公司之后,电梯也要排队,中午吃饭一个小时,晚上加一点班,差不多九点多能回到昌平东沙各庄村的小屋。”
今年双双最大的遗憾是没能把孩子接到北京来玩,好在五一和十一她都回去了。
疫情持续了两年,去年双双困在湖北,四个月没上班,“蹲在老家什么都干不了,那个时候焦虑、紧张、恐慌。还要还房贷,又没有收入。不过孩子却觉得挺好的,妈妈可以在家呆这么长的时间”。
下班的路上,和两个孩子视频通话,摄像头对不准,路上的信号也不好,谈话断断续续。不过,双双享受这个时刻,她会讲工作中遇到的事情,跟他们闲聊动画片,每天给孩子讲一个故事,“虽说孩子不在我身边,我想让他们感受到我是爱他们的,尽量去弥补这份不能陪伴的缺憾”。
马上要过35岁的坎了。双双2022年的愿望是工作上能够有一些成就,能够有更多的时间陪陪孩子。“其实我们现在住的地方还没有老家好,但能赚到钱呀,支撑我们一家正常的生活开支。”
毕竟,所有的“出发”,始终是为了到达。
回家路上,下起了大雨,
黑漆漆的夜晚,
微弱的灯光闪烁。
考试路上,太阳光透过层层云朵,
温暖着大地,
唤醒熟睡的事物。
从我的小屋到城市的街道和车站,
这是一个,关于爱和距离的故事。
“荷花稀稀落落,像点点星辰”
“怎么形容北京?”
“北京是一个比较包容的地方,有很多的机会和资源,但是北京又不太让人舒服,也有些歧视和非常大的压力。”
“怎么形容你居住的地方?”
“这个城边村在北京五环外,离六环大约有两三公里的位置。我经常跟一些朋友开玩笑说,我居住在北京的5.7环,其实是差不多5.9环了吧。”
丽霞,木兰花开社工服务中心的创始人之一,48岁,今年是她的本命年。她的公益机构就扎根在自己居住的这个城边村,从2010年到现在,机构搬过很多次家。
丽霞所在的村子,人口最多的时候,大概有七八万,现在两万左右。这里还是一个 “人口倒挂村”,外来人口远超本地人口,主要从事服务行业。
丽霞是河南开封人,生长在重男轻女的家庭中,不过幸好多读了几年书,没有像同龄的女娃那样早早地嫁人生子,而是有机会离开农村,“当过老师,做过小生意,南下寻梦的几年,青春在工厂的流水线上疾飞”。
打工那段日子,对她来说一直都是刻骨铭心的记忆,尤其是对女儿的亏欠。
“第一次打工的时候,孩子才3岁,睡着的时候我走了。我们没有和她告别,直到她6岁,我们都没有见面。后来奶奶带她过来,她表现得远超一个六岁孩子那样乖。当时我的经济压力大,去商店买东西本能去看标签,孩子就会说,这个东西不好我不要。”
“临到快走那几天,她问,妈妈,我能在这里上学吗?我说你现在还小,长大了才行。后来她每天吃比平常多一倍的饭,跟奶奶说自己赶快长大了,就能留下来。”
现在丽霞全职做社区服务工作。对于外来的到访者,她会发来一个地点定位,循着这个定位,从城中村的主干道穿过烤冷面、酸奶麻花、蜜雪冰城等各种小店,在一个十字路口会显示到达,四周却找不到任何鲜明的门牌或指示。常来的都知道,那栋灰色小楼旁只能一人容身的夹道是一个捷径,进去就敞亮了,两间教室,一个办公室,尤其周末,这里更是喧闹,家长教育、亲子活动、女工文艺队、自由写作营、摄影工作坊……各种活动轮番展开,丽霞会清楚地知道每个参与者是谁,为什么要参与。
不过,这些活动似乎也有些掏空了她,在她自己的时间里,她喜欢安静,喜欢拍荷花。
清晨或是傍晚,村旁边的未来科技城滨水公园就有一个荷塘,那是她最常去的地方。圆明园、颐和园、通州,北京很多荷塘她都去拍过,最后发现,就身边这个最美。
今年比较开心的事情,是在798做了一个游戏剧场和展,把木兰这些年做的文艺活动和基层姐妹的故事汇总展出。
展览开始之前,丽霞父亲生病了,赶回去,又赶上疫情,有些工作中断了,有些就在网上继续推进。“父亲生病后发现其实自己还是蛮穷的,没多长时间就感觉到了经济的压力,捉襟见肘。但即使这样,我也很难去改变我的职业或者人生方向,转而去投身做一个挣钱的职业。”
丽霞说她每一年的愿望都是这个公益机构能够活下去。也不是个愿望,因为活下去是要靠切实地努力。
“即便树叶都掉光的深秋,依旧能感受到树的生命力,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氛围。”
看清生活的真相,依然热爱生活,是一种勇气。丽霞选择活在当下。
那些花花草草,
像是把自身化作画笔,
那样纤细,
那样粗犷。
秋天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