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卖数字人的人先富起来 | 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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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刷到一条短视频,深夜200平空无一人的办公室,20多位数字人取代了真人主播,正在直播带货,我没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ChatGPT之后,天下已经没有什么新鲜事了。但是当我知道,做这件事只需要花上30秒钟,也就是说,对着镜头念上一段话,随意地摆出几个毫无意义的手势,一个礼拜后,就可以拿到自己的数字分身。我猛然意识到,自己正被推入一个急速驶来的时代。
根据一份行业报告,虚拟人类正在逐步走入真实人类的生活。最近几个月,数字人开始井喷的背后,是AI技术爆炸的结果。多年以来,头部科技公司和创业公司布局这个赛道,正在推动产业发展进入商业化大规模应用的临界点。
当我听闻买一个数字人分身的最低价,居然只需要四百块钱,我决定去一探究竟。会不会有很多主播失业?市场目前的情况如何?在这一轮技术浪潮之后,真正体现技术价值的地方会在哪里?为了搞清楚这些问题,五月的一天,我站在了杭州繁华地带的一栋摩天大楼下面,抬头往上数13层,是视频里的那个办公室。
又一个“猪都能飞”的故事
每天来这里考察的人都能看见门口“元宇宙虚拟人研究院”这几个大字。一些人亲切地称呼彼此为“宝子”。一个60多岁的“宝子”大叫着,“看呀,这是克隆人把真人解放出来了,真人可以坐在这里休闲聊天”。“宝子”阿姨正在拍一段手机视频,她从安徽宣城的一个小乡村跑来,已经考察十几天了,她相信很快,刚买的数字人就会让家乡的核桃卖得更好。
阿姨刚才说的那个“真人”是悦悦,这会正坐在一台显示器前。电脑屏幕里头的带货达人,是她的分身。屏幕上她皮肤更白,苹果肌更圆,正热情洋溢地介绍一种“错过就要拍大腿”的榴莲蛋糕。
在这里,人人都在讲关于快速赚钱的商业故事。比如此刻站在台上的主持人,她身穿碎花连衣裙,戴了一顶香奈儿标识的鸭舌帽,妆容精致。暖场话说完,她讲的故事开始了,“两个月前我还是一个小白,现在通过玩数字人,实现了经济独立,你看我现在的月收入是10-20万,20-30万,没有上限哈,如果我都能赚50万、60万的,各位有眼光的企业家朋友,你们肯定比我赚得多,你们说能还是不能?”
“能!”台下坐着的20多位老板中,有超过一半的人喊。这是一家从事数字人培训业务的公司组织的招商会,坐标杭州。
接着重磅人物登场。他穿着褐色西装,用宽厚的眼神打量大家,有一种十分亲切的意味。他的气质和他的头衔“顶级操盘手”非常吻合,主持人介绍他是圈内“有点小名气”的商业演说家“子鸣老师”。老师今年42岁,来自江西农村,自称曾是服装厂的流水线工人,还做过啤酒代理,开养生馆、烧烤店、牛奶厂。2011年转战企业管理课程,2018年做短视频,把主播孵化纳入培训课程。最近这几个月演说的主题都是“数字人直播带货”。
“要不要哇一下”是他在招商大会上的口头禅,几乎十分钟就来一下。
“一个数字人可以顶10-20个主播!”
“就算不卖货,每天也有超过3000的曝光量!”
“4980终身使用,就按一年来算,一天也只要五块钱,24小时自动产生收益!”
“数字人自动回复顾客问题,傻瓜都可以操作!”
这些都可以拿来“哇”一下。如果有人怀疑他们最好的数据——168小时(7天)93121元的成交量,等大会结束,他们就可以来到公司的办公室,在显示器后台查看。大会进行期间,这家公司的运营团队,正在打号(注:一种运营方式,在成交量低的时候,通过发福袋、弹链接、活跃气氛等提高成交量)。
数字人直播的数据——7天93121元成交量
找他的人很多。
来杭州之前,我也加了他的微信(签名是“想变现——找鸣先生”)。他告诉我,可以好好聊聊。后来我才知道是客气。他太忙了。我在他的办公室坐下不到十分钟,就被三个电话打断。“你的问题不会很多吧?”老师有点担心地问。我刚要张口,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老师每天打开抖音,都有上百条客户咨询私信。他们之间的沟通往往不超过三页聊天记录。
现在很多客户来到线下,聚到一块。热烈、急迫地想要赚钱。前两天我听到一句话,“踩着风口猪都会飞,所以说看到趋势不去挣,就是傻子”。说这话的是秀秀,这会坐在我身后,积极地回应台上的每一次互动。
我在数字人采集室见过她。那天,她扎着丸子头,穿着一件黑色紧身旗袍,站在绿幕前,灯光下是一张高高兴兴的脸。有人示意她开始,对着镜头她摆了7种姿势,流畅地表演了一段顺口溜。30秒之后,一个数字分身需要的视频采集就录完了。她凑前看了看,觉得自己的脸在镜头里有点胖。但录视频的人告诉她,后台可以直出一个美颜和修身的版本。
一茬又一茬的老板
在决定加盟的老板里头,秀秀的故事非常典型。他们大多数来自非一线城市。杨老板从湖南怀化来,到这里还不到一小时,就拍板了。他打算先上100台电脑,放到长沙,后期再做1000平的直播产业园搞数字人直播。
“除了重庆,长沙的流量谁都比不了,”杨老板这样讲时很有信心,也非常严肃。他说,长沙的夜生活从凌晨一点开始,六点才结束。他听说有人卖小龙虾,投资100万,一个月就赚回来了。他谈的合作叫“托管”,技术由杭州这边提供,代为运营账号,他只负责拓宽市场,回去就和23家长沙抖音本地生活服务商说这事。显然杨老板抑制不住激动,等不及回去再说了。
那天晚上,他发了一条朋友圈,“数字人直播,100台机(器)每天做50万以上的销售,这个项目值得快速入手!”
从山东烟台来的小刘5月15日听了一次数字人培训课,急匆匆赶来学习。他觉得不虚此行,在这学习“一天一个9800元(的收获)”。他是95后,担心如果再不过来看看的话,会被00后淘汰。小刘学的是市场营销,电商起来后,价格变得透明,他突然发现自己再也做不成一道贩子、二道贩子了。“以前拼的是人无我有,人有我精,后面拼的是什么?是服务,现在拼的是啥,我也不知道,可能拼爹更靠谱一点。”
“不对,拼的是认知。”旁边的人纠正。
一位从安徽六安来的大叔,形容这趟来访是“西天取经”。他自称是某直播培训学校的校长,学生都是想做直播的“乡亲们”。学校里三个班,每个班50人,150人毕业后,他只能挑出不到10个人搞直播。他听说数字人后,兴冲冲赶来。有人接待了他,赋能、孵化、交付、引流、变现,这些词接二连三在谈话中冒出来。但聊完之后,校长脑袋还是懵懵的。
“我有一个最低级的问题,有没有人用数字人赚到钱的?因为我们那个小地方的人,只关心赚钱,不关心过程。”
接待的人走到那台展示着7天93121元成交量的显示器前:“你看这就是数据。为什么停在了168小时?不是数字人不行了。因为电脑太热,挺不住了。”校长没敢当场拍板,说要回去“消化消化”。
校长拍摄数字人直播后台数据
和校长年纪一般大的人我还见过四五个。他们需要学习的有:给数字人做一个匹配的静态场景,需要用到PS和美图秀秀;剪视频、去水印、再上传,也是作为场景用,不过是动态的,比如一个人正在吃酸辣粉;在数字人后台打上自动回复,比如“欢迎×××来到直播间”……
培训老师小山20出头,年纪比他的学生们起码要小一倍,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傻瓜式操作”,但显然他的学生们并不这么觉得。有的人不会打字,连电脑也没碰过。也有的人昨天刚教的,第二天全忘了。
“哎呀,好崩溃,又白做了,问题出在哪了?”
饮料代理商张老板正在扒拉短视频里的资料,好不容易下载成功,他又卡在了去水印的那一步。张老板一直做线下买卖。这几年生意不好,他分析主要原因是与时代脱节。前些天他刷短视频,总是刷到数字人,突然就“想通了”。
“风险与机遇并存。”另一个老板插嘴,他有个朋友前段时间买了个数字人和一堆教程,一上号就被封了。他认为现在这家公司靠谱点,因为他们宣称与平台有合作。
“他们都是有钱的老板。”培训老师小山提醒我,没必要太关心老板们的学习能力。因为据他了解,他们是先来熟悉流程,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就雇技术人员过来再学一遍,不然被糊弄了都不知道。
不是老板的人也来了。
徐姐从温州过来。她的微信头像是本人,梳着干练的发型,有设计感的镂空耳环,抱着双臂,眉毛往上一挑,看着像一个自信的事业女强人。但来找李华的时候,她脸上没有化妆,面色有些蜡黄,穿着一件有污点的T恤,拘束地坐在椅子上。因为是“朋友的朋友”, 李华愿意帮助徐姐,让她免费来公司当学徒。在公司里,李华的工作是招商,对接客户。
徐姐不能说是有钱人,但她也花过近百万报名各种各样的课程,“都不知道被割过多少次韭菜了”。如今来到杭州,徐姐没地方住,甚至不知道怎么用软件租房,连当晚的酒店都不知道去哪订。她唯一愿意提起的一次经历是,为了学口才,她花过30万,给一个“大师”当弟子学了三年,但她自己都搞不清楚是没学会,还是用不上,反正白学了。
李华问她有没有通过上课,认识些大老板、企业家。徐姐说,有微信,但是不联系。
有丢掉工作的主播吗?
数字人来了,会有很多人失业吗?
去杭州之前,我想找被裁掉的主播聊聊。有人和我说,你可以去找悦悦。因为就在用数字人开播后的一个星期内,她就裁掉了跟随自己五六年的十几个主播。悦悦今年33岁,早年做过微商,两年前开始做抖音直播带货。年初,她在朋友圈刷到一条视频,数字人克隆逝去的长辈,可以让爷爷奶奶“复活”。那一刻,数字人的概念就植入了她脑子里。
三个月前,她和几个做电商的合伙人开了这家公司。第一波招商大会过后,60多个与会者已经有一半把数字人带回了家。公司是专门开来做数字人生意的,定位听起来很高级:“数字人百业服务商”。翻译过来就是,卖的不是数字人(“数字人未来一定是免费的,你信不信?”),卖的是配套运营服务(“不会运营的话,换数字人也赚不到钱”)。
悦悦介绍说,一个数字人加运营培训是打包卖的,标价4980元。技术由广州一家公司提供。开播前,先把话术喂给软件,3秒钟就可以生成一万字的话术,然后在直播间挑选场景、搭配对应的带货链接,定时播放,可以无限循环下去的数字人直播就设置好了。像他们这种卖餐饮、小吃等线下门店优惠券的直播,进来的人一般不会超过一分钟,快的话30秒就买完划走了。短时间内,也许观众根本反应不过来是数字人,即便能分辨,也无妨,他们的目的是消费,又不是看表演。
在接下来的四天里,我每天都能看到悦悦的分身在近30台显示器里打工,而我从来就没有见过她本人直播。所以不必费力就能明白,为什么悦悦要裁员。这是一次老板的十几个分身,和十几个员工的置换。为了证明这是多么划算,悦悦给我算了一笔账。一位普通员工的月工资是12000元,一天直播顶多6个小时,成交量在几百到几千块不等。而她的一个数字分身,4980元可以终身使用,一天可以24小时联播,成交量超1万。
所以养那么多员工还不如数字人能打。悦悦两手一摊,说“我干嘛发那个善心”。但她从没觉得自己“心狠”,相反她打心眼里认为这是好事一桩。她送每人一个数字人,并称之为“一举二得”——她们不至于累到咳血进医院,还能赚得更多。
这些丢掉工作的主播,真的没有和数字人过不去吗?
在杭州的第一天,我的疑惑还没有完全打消。我找到悦悦公司一名员工,她是没有被裁掉的“幸存者”。
“我为什么没有被开?当然是因为能力啊!”这个二十出头,还没有大学毕业,但自称主播导师的姑娘说,前同事们的遭遇,不能全怪数字人,“说到底是态度问题”。半个小时后,我见识到了她的工作态度。在直播间绿幕前,她喊一个说话有气无力,眼睛总往提示板瞄来瞄去的同事下播,自己在绿幕前坐了下来。三秒钟内,她挺直腰板,换了一个人,用比刚才和我交谈时超过两倍的语速、声调和激情,介绍另一款“错过就要拍大腿”的水煮肉片。气氛突然变得紧张,我感觉心跳加速,快要喘不过气来。我想我理解了,她刚刚提到的,数字人不可替代的“态度”是什么意思。
为了找到被裁掉的主播,这几天我四处打听,一无所获。
“你是不是想为他们发声?”一个河南的直播公司老板非常好奇我此行的目的。她肯定了我的“善意”。但她抿了抿嘴,这一天不会到来。自从有了数字人,她还扩招了一些运营人员,他们这些天就在杭州学习,怎么把数字人的软件玩明白。她的观点是,任何一个有野心的企业家,都想做加法,用一个员工盯着20个数字人,而不是用20个员工换一个数字人。
上文提到的李华说,主播是灵活性很强的职业,他们面临的不是失业,而是有没有更好的选择。他承诺带我去看,什么叫“更好的选择”。那是一个将近一万平的真人直播基地,夜里11点灯火通明,每一栋楼里的每一个房间,要么是正在直播,要么就是在准备直播。
直播间被装修成超市(卖零食,讲究干净卫生)、精品服装店(卖酷似奢侈品的“A货”,讲究高级感)、库房(卖家电,讲究“第一手货源”)。这里的主播会从中午12点到凌晨6点之间,选择任意两个小时,在这些装修得体的直播间里踱来踱去,推销产品。我被禁止参观正在直播的房间,理由是如果我不小心闯入四处晃荡的镜头里,会大大影响业绩。
我可不敢影响这样的业绩:2个小时的成交量在10~70万之间,利润率30%。一位大姐刚来两个月赚了40万,她不好意思地说,这根本不值一提,这里最厉害的主播一年能赚六百万。
现在我知道了,“更好的选择”意味着更高阶的能力。怎么说出动听的话术,选择什么时机放库存,全是临场发挥的技巧。李华向我保证,在这里跟着学3个月,我也能成为那样的主播。至于只会无序重复话术和呆板手势的数字人,最厉害的互动也不过是抓取观众昵称,指名道姓地打个招呼。“他们”在这里根本没有活下去的空气。
至今数字人经历了三次迭代,1.0是3D动画数字人,2.0是动作捕捉数字人,3.0是1:1真人数字人。这几天里,几乎所有人都在告诉我3.0数字人有多厉害。但在这里,它还只是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李华说,要想取代这些主播,数字人还得至少变身五次。
《数字人的商业之道》
有人和我说,“和张总聊聊,那才叫高度!”
于是这天,我来找张总了。张总开的公司也在卖数字人,他卖的数字人“价格不能提”,使用期限是一年。有人告诉我,这种数字人是从库里拿的,那个库里有各种形象的数字人,小帅哥型的、外国美女型的、可爱甜美型的,可供挑选。
“他们”的真身把自己的形象卖给了库里,所以不用担心版权问题。买的人也不用担心自己长得不好看,声音不好听,他们可以直接购买这些数字打工人为他们工作。
刚见面,张总就说我来早了。6月18日以后再来办公室的话,我走进来什么心情,数字人都能知道。张总介绍说,即将推出的版本叫“数字人4.0”,与前面一版只隔了一个半月,由一间实验室研发。4.0数字人可以在直播间随便走动;手里拿的货可以不停更换;可以回答任何问题,“甚至有点敏感的,比如‘你恋爱了吗’”;可以换心情,带节奏,比如问“你怎么还不下单?”最后他总结,那是一个带ChatGPT大脑的中国数字人,和真人完全一样。
张总今年40岁,这些年的成绩可以用一串数字来介绍,第一笔财富积累在一家杭州的互联网大厂,赚了610万。买房花260万,把路虎、奔驰等豪车“买了个遍”。现在公司有五个机房,每个机房按100个数字人算,每月成交量达1000万到1500万左右。未来他还将再发展2万到10万的数字人。他相信一旦放开,不出半年就可以普及全国2000多个县市区。
“高枕无忧。”张总这么形容自己,“我现在根本不关心员工来没来上班,只关心我的设备开没开。”
聊了一个小时左右时,一个身材高大的小伙路过我们身边。张总喊他过来坐下,对我说,“你和他聊聊,他对数字人的理解比我还深。”
“您是做什么的?”我问小伙。
“我是传播数字人文化的。人人都要有一个数字人!人人都解放时间!我对数字人的理解就一句话,人就要做人的工作,机器就要做机器的工作!”他几乎用喊的声音回答。
“您好像非常兴奋。”我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
“我就是兴奋啊,我要让人人知道数字人的好处,我的课人人都要学!”
“您的课叫什么名字?”
“数字人的商业之道。”说着他提出加我微信,给我发了一张海报,上面写着“AI数字人智能播商交流会”,海报下方写着小伙子的名字“东方老师”,旁边是一张他的照片,里面的他微笑着,左拳紧握,做出一个假装奔跑的姿势。
“来上您课的都是些什么人?”
“来赚钱,或者好奇的人,你看,我朋友圈每天发什么?”说着他打开了朋友圈的一条视频,“500平的办公室空无一人,全是数字人在直播!”
“还是有犹豫不决的人吧?”
“那是后知后觉的人。那还算好的,还有一种不知不觉的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社会就已经翻天覆地了,他们就看不懂这个世界。”
“那您是哪种人?”
一个坚定的科技乐观派
我想知道除了新技术兴起时经常会伴随的赚钱狂热,在这一轮技术浪潮中,真正体现技术价值的部分在哪里?关于这个,也许刘兴亮更有发言权。
刘兴亮是一位互联网知识博主,现在已经离不开数字人和聊天机器人了。和我在杭州的见闻完全不一样,刘兴亮目前还没有通过数字人产生经济效益,但他没那么在意,“ChatGPT帮我写脚本,数字人帮我去出镜,我呢,负责喝酒就行了。”
我造访了他在北京的家。那是一栋有电梯的四层别墅,里面安装了两三百个智能设备。车库可以远程遥控,假如客人来了,他可以在手机软件里一键开库门。他爱好下棋,苦于找搭子,就买了一个2000多块的象棋机器人。
前些天,他发了一段视频,聊网红造谣MCN机构性骚扰的事。视频是这么完成的:他在网上找了三篇相关文章,喂给ChatGPT,再让它生成一段有三个鲜明观点的600字短文。他给这篇作文打90分,剩下的他再改改,就可以拿来用了。接下来的工作交给运营视频账号的同事。同事在数字人软件上,把这段话再喂给刘兴亮的分身,给多音字标注声调,贴上相关视频资料。一条视频就这样完成了。这一天,刘兴亮省下了半个到一个小时的时间。
“网红造谣性骚扰,侵犯大众同情心”,视频的标题是ChatGPT取的。
刘兴亮觉得挺好,直接用。但如果不满意,他会喊其他聊天机器人出来开会,文心一言、通义千问、360智脑、ChatGPT,每个人取一个标题,比一比谁说得最精彩。他形容这样的感觉“太爽了”,从前深夜准备文稿时,他会把大家伙叫来头脑风暴,别人烦他,他也烦自己。
很显然,刘兴亮是一个坚定的科技乐观派,这几个月他在不遗余力地谈论ChatGPT,到处开讲座,录视频,恨不得所有人都用起来。他也相信很快数字人也可以普及开来,就在他用数字人直播的第一条视频发出后,他热心地拉了二三十个群,把朋友介绍给研发团队,让大家都试一试。
刘兴亮用的这款数字人只花三分钟录视频,用了一台电脑的价格置换。要是换做一年半以前,他需要花两天的时间全方位录制,进行上百万元的置换。那时,找他的是一家广州的大国企。合作方给他发来一条“美轮美奂”的视频。画面里,紫红色的房间里,一个和虚拟偶像质感非常相似的“数字人”摆出妖娆的姿势。与其说是数字人,不如说是3D动画人。“真能做成那样吗?”当时的刘兴亮还有疑问,也觉得花费的时间精力不划算,聊了很多次,最后还是作罢。
刘兴亮觉得现在这款够用了。他第一条介绍数字人的视频,是用分身录制的,1分半钟的视频,最后5秒才告诉你真相。我发给五个朋友看,他们一开始都被“骗”了。但如果对比刘兴亮以前的视频,不同就明显了。比如,真人离镜头更近,表情更丰富。数字离得远,只看到嘴在动。
还有一点不同让刘兴亮没法不在意。他的视频有个栏目叫“亮三点”,通常他会伸出中间三根手指,亮出三个观点。但录信息采集的时候,他只被允许摆三个毫无意义的手势,挥左手、挥右手、两手摊。他和研发人员反复探讨,能不能保留伸三指的标志性动作。但对方说会有误伤,目前的数字人还不能使文本和动作精准对应。
“说一句话那么挥一下,你不觉得很傻吗?”刘兴亮问我,“如果我现在坐在你面前,那么说话,是不是会让你觉得哪儿不对劲,是不是会想,‘是我问的问题很傻吗?’”
有的粉丝在底下留言说,“自从你用数字人直播后,我刷到你都直接划过了,一点都不真实”。他的太太也不喜欢这个数字分身,她觉得丈夫用了数字人以后,人变懒了。对此刘兴亮有不同看法,除了“亮三点”栏目,他还会分享自己的日常,陪女儿玩,表演快板,唱支小曲,诸如此类给他带来快乐的视频,他舍不得让数字人来做。只有他觉得无聊的事,才让数字人代工。
“懒”也意味着自由。90年代初期,刘兴亮刚参加工作那会,一周只休一天。但1995年5月1日以后,周六也变成了休息日。他相信未来,人们可以一周只工作一天。那时候他将变得懒而快乐。打个比方,他希望聊天刚结束,我还没有走出他家的院子,一条关于我们谈话的“亮三点”视频就已经发出去了。
也许你还记得我刚才提出的那个问题,“数字人来了,会有很多人失业吗?”
刘兴亮是这么回答我的。首先他“自鸣得意”地说,数字人永远也取代不了他。因为他开展的另一项业务,是在科技互联网行业当顾问,他说这是一份“无中生有的创造性工作”。为此,他举了一个例子,如果说没有牛顿的经典力学,机器人永远不可能创造一套物理学定律。
其次,他给我说了一个故事。
1865年保守的英国政府颁布了《机动车道路法案》,又称“红旗法案”。为了道路安全,限制汽车的速度,要让一个人走在前面,手持红旗或者红灯。这条法令的颁布,让马车夫非常高兴,因为这会限制汽车的普及,让他们不至于失业。但他们中间,越早转做汽车服务的马车夫,受益越多。而那些还守着马车的马车夫,只能等着街上的马车越来越少,最终失业。
“但当世界上马车夫越来越少的时候,汽车司机是不是又多了?”刘兴亮提醒我,现在有了生成式AI,一个新职业提示工程师也应运而生,他们懂得怎么和AI聊天,发掘AI更深层次的潜能。
“过去那些恐惧今天看上去很可笑,跟傻子一样。但是我们每个人都是从傻子过来的,没有傻子,聪明人又是怎么来的?”
◦ 桥声对本文亦有贡献。除刘兴亮外,其余人物为化名或别名。图片均来自黄依琳。
为了不错过每一个故事,大家记得将谷雨实验室设为星标🌟哦,期待每次第一时间与你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