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了,南疆的“小石榴”红了
“咱下周末去看‘小石榴’吧,俩月没见怪想她的。要还这么忙,怕(年前)见不着了……”剧烈头痛的席世明看到和田地区于田县人民医院的灯牌,暂时停止了呕吐,快下车时突然对卢玉香说。
他们所说的“小石榴”,是位不满2岁的维吾尔族小姑娘。2017年4月,来自天津西青的援疆医生卢玉香在于田人民医院产科认识了严重贫血却无钱医治的孕妇马依木尼汗,施以援手并认她为维吾尔族妹妹。来自天津静海的援疆干部席世明在组内发起捐助,在5月孩子出生后给孩子取了“小石榴”的乳名。自此,她成了天津援疆于田工作组的小宝贝儿,大家经常轮番前往探望──即将被诊断为出血性脑卒中的席世明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因呕吐落下的“年前”俩字,竟然一语成谶。
时间静固在2019年1月6日23时。被轮椅推进急诊室后,身为于田县招商局副局长的他脑腔已被鲜血充盈,或许不用再牢记两天前刚领到的协助招商引资3.9亿元的“铁任务”,也不用再惦念入疆以来陪150多名客商走过的100多个村庄;再也见不到他的维吾尔族“亲戚”图尼萨汗一家手捧葡萄干希望送进ICU病房的泪流满面,也听不到“小石榴”母女失声痛哭的悲情;甚至再也听不到年仅11岁的儿子在耳畔一遍遍深情呼唤,又或提起82岁的老母亲正盼他回津过年……虽经全力抢救,1月14日上午,那个永远诚恳真挚、永远踏实负责、永远热心细致、永远默默奉献挂着笑容的他,还是走了,终年43岁。
入疆581天,瘦了16斤,周末当晚发病前刚从新疆农产品销售装车的现场赶回……
依依不舍家乡柳,去留肝胆两昆仑。
一名援疆干部的周末“记忆拼图”
良好的品质与习惯易致遗忘,却留给周遭一些温暖的记忆碎片。
“累,心累,睡不好。每个周末,总有一堆小事情需要处理。这种压力绝不同于白领金领的快节奏,而是一个个必须一点点解决的小问题。”在和田人民医院ICU外,一位主动前来为席世明捐款的援疆老师这样说。她即将年满50,高级职称,教生物,“来前以为驾轻就熟,却不想每一行板书每一句话都是给自己的考题。”
席世明亦如此。
“1月5日他是被我拉走的,我知道是星期六,但我没办法。”杭州富阳邦尼工艺品有限公司总经理赵钢说,“我是2018年11月15日来于田考察的,席世明陪我一个礼拜跑遍了全县13个乡。新疆地方大,每天天不亮出发,晚上十一二点(存在时差)才回来。他到哪都很熟,无论是机关还是维吾尔族群众都能打成一片,我也好像没见过他休息。看到像席世明这样干实事的干部,我第二次考察时就决定了投资,现在一栋主厂房已建起来了。但公司总部的管理人员都怕远不愿来,遇到点事儿我只能求助老席他们援疆干部──这次找他,是工人的事,要增进信任让更多的人来就业。公司的产品都是手工艺品,年节应景,马上干春节前就可以让村民见到收益。那天他领着我走村串户奔波了一整天,效果很好。整个企业建成后,应该可以带动1000多人就业,但老席看不到了……”年近50的赵钢是转业军人,走南闯北多年,说着说着不觉语带哽咽。
“5日晚上我碰到他了,他在往楼下搬几个箱子。我想帮忙,可真的很沉。后来才知道是帮老师们准备回家的葡萄干等特产,也帮维吾尔族贫困户找点小销路。因一天没在食堂见他,我问他吃了没,他说昨儿个(4号)晚上熬了一锅稀饭……”卢玉香说。一旁住隔壁楼栋的援疆教师李少娟补充道:“那是席大哥帮我们准备的,学校放假早,我们准备回津,就委托他买来打好了包,看是带走还是邮寄。没想到……”
1月6日星期日,早上很早席世明便出去陪同一家企业考察。中午回来,他和大家一起在小食堂吃饭,像平时一样有说有笑,并无异样。饭后,组里的王峰医生给别的老师量血压时也顺便给席世明量了一下(大家知道席世明有高血压,但并不严重),“结果还不错。他说自己这两天事多没顾上吃降压药,当时我还劝他不要大意,药还是要按时吃。他说要回去赶俩比较急的件,后来说啥没听清,就走了……”
事后看他的电脑,还负责天津援疆于田工作组后勤工作的席世明是赶着汇总整理《援疆干部人才工作季报表(2018年4季度)》和《天津援疆于田工作组休假情况安排表》。但下午他没能如愿,接到了静海援疆企业多兴庄园副总孙建光的电话。“我跟他说,我正在县城装货,核桃、大枣、葡萄干一共30吨,运回天津。本来只是想告诉他一声,结果他非得要来。”孙建光说,“当时我没看出他有什么异常,来了问我装完这车还装吗,我说年后再接着过来拉。他来了就跟着忙活,待到7点半左右车装完了又做完检查才走,没想到那成了我和他的最后一次对话。”
当晚9点54分,席世明弄完下午拖欠的文件起身去喝粥,感到不适,给卢玉香发了求助微信。知道老席轻易不会说不适,卢玉香等人赶紧到他的房间帮忙。在去往于田县人民医院的路上,席世明一直扒着车窗呕吐,看到医院时,有了本文开头想念“小石榴”的那几句对话。“我们已经不敢让他行走,用轮椅推着他去做核磁共振,检查结果为‘蛛网膜下腔出血’,那时他基本已昏迷了。”卢玉香的回忆,令人泪目地基本宣布了席世明的记忆“终结”。
那次是你,“不经意”的离开……
晚11点被送入急诊抢救室,呼吸、心跳停止,双侧瞳孔散大,心电图显示为直线,抢救半小时后恢复自主呼吸仅3分钟再度丧失自主呼吸,上呼吸机……席世明发病后,天津援疆前方总指挥李文运率队连夜出发前往,天津援建的民丰县、策勒县也派出专家组前往支援。和田人民医院重症医学科首席专家、天津市第一中心医院重症医学科主任医师窦琳随救护车前往于田县接席世明转院,“当时转院风险很大,但当地条件确实有限。我见到席世明时他深度昏迷,没什么反射,非常危重,我们尽了全力。”7日清晨5点20分,席世明被转至和田地区人民医院救治。
7日下午,来自天津后方的两名专家与来自喀什地区的一名上海援疆专家、两名新疆本地专家一起赶到和田会诊,诊断结果为出血性脑卒中、脑疝、呼吸循环衰竭。最好的医疗“组合拳”迅即展开,可病情依然在恶化……
1月7日下午,席世明的爱人马艳玲和儿子乐乐先后抵疆。“6号晚上他和孩子还短暂视频来着,没想到……”马艳玲说。
“我真的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援疆。因为婆婆当时都80岁了,世明他哥哥姐姐也年过50身体不好,去新疆的时候孩子才9岁。这上有老下有小的,他是家里顶梁柱啊。忘了是哪天晚上了,他就那么很不经意地跟我说了一句,我还以为是开玩笑,没想到……”
“他从来不跟家里说工作上的事,好多时候都说在忙,有好几次儿子给打电话都是直接挂断,气得我婆婆说他是保密局的。但他入疆以后才开始吃降压药我是知道的,剂量不大,每次也就半片,入疆前他身体很健康。没想到……”
是啊,谁又能想到?!
记者也没想到已知晓席世明病情的妻子,愿意坐在病房外一起拉拉家常。没聊几句,她手机响了,“那次是你,不经意的离开……”铃声竟是一曲20多年前的《归去来》,95版《神雕侠侣》的主题歌。“他给选的,以前喜欢武侠,喜欢金庸。他说,侠之大者,当笑傲昆仑。”
席世明的重症监护病房里,耳边放着一支录音笔,循环播放着儿子乐乐哭喊的声音──“爸爸,爸爸你听到了吗?”进重症监护室看望不能不限次数,他们最后的希望是儿子的呼唤可以产生奇迹发生。“爸爸听到我的声音后心跳一下就加快了,但是他的血压很低,医生说这样不好,需要把血压升上来。”乐乐认真地复述着医生的话,他指着监护仪器上的每个数字询问医生代表的含义,他以为爸爸听到他的声音有了反应。
“不是那样的,其实没有任何反应。”窦琳主任摇摇头,“他们可能误解了放录音的意思,研究认为人去世前最后丧失的是听觉,放录音或许只能给患者最后的安慰……”
乐乐来和田前,82岁的奶奶托孙子给儿子带个话。乐乐趴在席世明的耳边,小声说:“奶奶在家等着你,让你和我们一起回家过年。”
……可3天后席世明还是走了,距万家团圆的节日仅剩20天。
那个带来温暖和富裕的汉族亲人
10日、11日,记者在医院门口先后碰到了不少前来探望席世明的人,有援疆企业家、各地来的援疆干部专家,也有不少维吾尔族干部群众。在席世明平素辛勤工作或给予帮助的地方,很多维吾尔族同胞留下了真挚的眼泪。
于田县托格日尕孜乡托万库木巴格村的图尼萨汗·巴拉提一家在得知了席世明病重的消息后全都低下头沉默不语。图尼萨汗·巴拉提更是还没说话就哭了。每个援疆干部入疆后都要与维吾尔族贫困户结为亲戚,定期上门看望,帮助解决实际问题,图尼萨汗一家就是席世明的亲戚。“2年前,宣布结亲名单后,他主动跑来抱住我们,向我们介绍自己。每次来都呆很久,都要带很多东西,问很多,孩子上学成绩等都问。5日他还给我们打过电话,问我们过冬的棉鞋穿几号……我老伴儿做手术他也过来看望,还送给我们家一台电动车。感觉就是一家人,只要他在我们就什么都不担心了。”
托万库木巴格村曾是一个比较封闭的村庄,村民大多不愿外出打工,但图尼萨汗愿意相信席世明的话,她先是允许女儿和女婿一起前往广州打工,后又同意小儿子去阿克苏地区打工。“女儿说他们两口子一个月能挣7000多块钱,真是想不到的高;小儿子在阿克苏一个月也能挣几千元,这都是席给我做的工作。两个孩子也给席打了好多次电话,说自己在外面的情况,孩子们都叫他叔叔。” 1月9日记者现场看到,图尼萨汗家确已脱贫,盖起了新房,家里还养着驴和成群的鸽子,日子越过越红火。
于田县喀拉克尔乡的澳湖多胎肉羊扩繁养殖合作社内,肥硕的羊只正在圈外晒太阳,这些身价不菲的羊都属于博斯坦艾日克村的村民,集体托养在合作社内,既不耽误外出打工,每年还可以分红。51岁的胡加比里·托合提是合作社的十户长,他骄傲地告诉记者,他的年收入已经达到11000多元,早就脱了贫。但他最初对这个合作社一点兴趣都没有,虽然他曾干了多年的贩羊生意,“以前的羊品种不好,别说繁殖,连皮毛都不值钱,我把羊买回来,养肥了卖出去,一只只能挣二三十块钱。这个羊品种好,繁殖快,皮毛也值钱,大家的积极性就高了。我以后要带动身边人一起养羊,用实际行动表达对党和政府的感谢。”胡加比里高兴地说。村第一书记濮传文说,这个多胎羊正是席世明等根据实际情况选定后,又一次一次下村和大家沟通说服的结果。
博斯坦艾日克村的古丽阿依木等人与席世明曾有过7天短暂而快乐的相处──2018年“十一”国庆节期间,席世明带着该村的12名村民前往天津参加“津和民族团结周”活动。席世明病重的消息传来,古丽阿依木难过得哭了,“对席的感情难以用语言表达。当时我们全都带着孩子,他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带着我们的孩子去玩……”从小失去双亲的斯皮热木汗·苏莱曼也参加了那次活动,她越说越伤心,“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开自己的车带我们游览,还给孩子们买书包买教材……对我们的照顾比父母还温暖。”
“坚持‘有限与无限相结合’,用好有限援疆资金,以无限的援疆真情,久久为功、以诚换诚、以心换心,让各民族像石榴籽那样紧紧抱在一起。席世明同志用生命践行了我们全体援疆人的庄重承诺,他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他离开后,援疆干部主动捐款;好多同志在朋友圈随便写写,都是感人的诗句……”天津援疆总指挥李文运说。
全国第九批援疆总指挥曹远峰在席世明住院期间前往探望,“席世明同志,是天津援疆干部的缩影,也是全国第九批4600名援疆干部的缩影。”
一个“邻家暖男”的家国情怀
2017年2月23日,天津市第九批172名援疆干部人才从天津大礼堂启程奔赴新疆,于田工作组的组员坐在同一辆车上,大家对席世明的泪水尤为深刻。
“人心都是肉长的,从天津到北京机场,我们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伤感。他在车上是真的哭了……我们刚开始还拿这事儿逗他,但很快就知道他只是不放心年迈的母亲和年幼的孩子,不知道连家里有几扇窗户都没数过的妻子能不能料理好家。”于田县挂职县委副书记边甫兴说。“到于田打开行李,我惊呆了,他最先拿出来的,竟然是儿子的红领巾。他说他要把它挂在最显眼的地方,因为那上面有儿子的味道,也能激励他像正在上小学的儿子一样,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什么新问题,都要设法解决,都要成长、奋斗。”
“话不多,绝对的热心肠,时髦点叫‘暖男’。于田援疆组人不多,需要每个人额外贡献力量。所以除了业务能力,更让大伙儿佩服的是他愿意主动承担平凡琐碎的工作,很快他就成了我们的后勤总管,不授衔的办公室主任,利用的都是业余时间……”
“刚开始,因为习惯不一样,大家的饮食是一个大问题。工作组便为大家设立了小食堂,采买和聘请厨师的工作自然落到了席世明肩上,他说没问题,在家他就是厨房一把手,包在他身上……”
“绝对的‘邻家暖男’。举个例子吧,在微信朋友圈里发照片,他能一眼看出我的饮水机没有水了,主动上门给我更换。”
“不久前我的净水器坏了,他找人修了三次才给修好。他生病后我才知道,哪是修的,是他把自己那个好的换给了我……”
有的人离去,带给周遭的可能是“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而有的人一旦缺失,却是一份真真切切、空落落地疼。
现在挂职于田县常委副县长的陶哲,在静海和席世明就是同事。“当时静海区缺少一个科级援疆干部,要求懂工业懂招商,年龄还要符合要求。老席听到这个消息后来找我,说很想去却又有顾虑,工作能力和群众关系没的说,但家庭负担确实非常重。后来,他还是果断报了名。有‘发小’提醒他说政策有变,不是援疆就提职,他说人这辈子得想明白要什么,家人和孩子几年后还能再补偿,可趁着年纪不算太大到边疆有所为的机会,可能只有一次。”陶哲说。
2017年和2018年,无论是实施招商引资的项目,还是到位资金,再到新增就业人数,全部超额完成任务──这份来自于田县招商局的官方成绩单,如今静静躺在一份文件袋里──席世明不知道的是,1月2日在履行相关程序后,静海组织部门已开始对其进行延伸考察。
“其实,从医学上看脑卒中绝对是有先兆的,尤其是在发病的前几天。只是,他干事儿太‘期’了……”“其实,考虑到他们家的情况,领导有过让他提前回津跟进服务援疆企业的安排,他毫不犹豫拒绝了……”
忠与孝?家与国?背井离乡自己满面惭愧的泪水,与离别后众多维吾尔族群众真情的流露?援疆干部老陈说,当大伙儿给新生儿想乳名时,席世明脱口而出“小石榴”,让在场的很多人都感受到了他内心深处浓烈的家国情怀。而席世明走后,记者走进他的住所,迎面那条他日思夜想、鲜艳夺目的“红领巾”,以及办公桌上摆放的党徽和窗口绿植上插着的那面五星红旗,何尝不是另一种让人潸然泪下的家国情怀?!
依依家乡柳,肝胆照昆仑。有一种生命,有一份情谊,比海河水更润,比和田玉更坚!
“那次是你,不经意地离开,成为我这许久不变的悲哀……”回津后得知你离去的消息,单曲循环这首《归去来》,蓦然发现这是一首由汉族歌手胡兵和维吾尔族歌手希莉娜依共同演绎的天籁──冥冥之中,似有天意。
而这一次,究竟是你第几次“不经意”地从家离开?还是你不再会从那个你深深眷念的地方离开?
忘不了你走后,“小石榴”一个劲地拉着妈妈去看你。红帽子红衣裳,泪珠挂在红红的小脸上,像朵饱满的石榴花,正在火火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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