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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走了” ——追忆天津大学教授杨恩泽

光明网刘茜 文明天津 2022-05-15

杨恩泽走了……1919年出生,1943年工作,作为我国光纤通信领域的元老,他工作了70多年,走得安安静静。

  可是,他留给了这座124年的校园很多遗憾。

  回忆他,寻找他。他生性淡泊,一生言不及己,他留下的“自己”太少了。

  日前,天津大学召开了学习杨恩泽先生精神座谈会,学习他的言传身教和“不言之教”。

  在这里,杨恩泽被称为“大先生” 。


  平凡的先生

  很遗憾始终没有见到先生。

  第一次想拜见杨恩泽是今年寒假,听说他每年春节假期都在天津大学电气自动化与信息工程学院的光纤通信实验室里度过,但学校值班的老师回绝了我的请求:“今年先生不在实验室,去外地了。今年他百岁,他怕各界来给他祝寿,走了,躲寿。”

  第二次想见杨恩泽,是教师节前夕,依然无果。先生拒绝了采访,他坚持称自己是一名普通的人民教师。他的博士生马闯介绍:“先生的时间表里没有休息日,也没有寒暑假。他的‘拼’是激励我们科研奋斗的精神动力。”先生拒绝了采访,但是学生们录制了一首歌《感恩的心》,在教师节通过光明日报微博表达了对杨先生的情感。

  这一次,终于走进天津大学电气自动化与信息工程学院的办公楼,但先生不在,永远不在了。

  “先生是一个平凡的人,一个平凡到伟大的人。穷其一生,他都在当老师,都在教弟子,我学了25年,刚刚入门。” 天津大学电子信息工程学院教授于晋龙眼中,先生是君子之师。

  1994年,师从先生,于晋龙与杨恩泽共同工作25年。“每每听到别人提到先生,总能听到宽厚、乐于助人,甘为人梯,积极帮助争取科研项目这样的描述,但我眼中的先生是一个极其严格的人,先生宽以待人的另一面是严于律己。”

  20世纪九十年代,刚刚参加工作的于晋龙,申请了自己学术生涯中第一个课题,心中盘算:杨先生是我国光通信领域开拓者,我国第一条实用化光纤的缔造者,业界绝对的权威,如果被先生推荐,成功几率很高。踌躇了很久,他壮着胆子向先生提出了请求。先生看了他一眼,当面给评审主席打了电话,语气十分严肃地说:“我单位于晋龙同志申报了这个项目,希望你能严格把关。”于晋龙当场就呆了……多年后,他想通了,杨先生是在教他做一个君子,杨先生用君子的要求律己,也这样要求他,其实是看重他。

  世事多变,人生起伏。遇到挫折时,杨先生很少安慰人,但当困苦、困惑过去之后,第一个跑来祝贺的一定是先生。原来先生一直都在旁边默默地关注着自己的学生。在耐心地等待着学生的成长。他用这种方式教育自己的学生毁誉由人,坚持自己。

  “追思会上,有人介绍我是杨先生的博士生,我纠正说,我是先生的学生。我从先生那学到的绝不仅仅是博士学位,25年,我学的是做人。”于晋龙几度哽咽。


  伟大的先生

  杨恩泽1919年10月出生于广东省饶平县。时值军阀割据、积贫积弱的年代,祖国和人民的苦难使他从小就在心里播下为国家、为民族富强而奋斗的种子。

  他早年就会讲英、俄、德三国语言,熟悉广州、潮州方言,在他所从事研究的无线电通讯、微波通讯、毫米波通信领域,成果突出。当光纤通信技术研究在国际上刚刚起步、在国内还是空白时,杨恩泽就率领团队潜心于这片处女地,攻克了一个个难关,成功开通了“武昌—汉口市话中继光缆通信实用化系统”。这段13.6公里的线路,成为我国第一条经国家鉴定并验收的实用光通信线路,也是当时全国最长的正规光通信线路,为我国光纤通信的发展奠定了基础。1985年,该项目分别获邮电部和湖北省科技进步一等奖,并与34Mb/s光通信系统一起获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

  1985年,杨恩泽应邀到天津大学任教,白手起家,建起了天津第一个光通信实验室,并主持了多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攻关,圆满地完成了“863”科研课题。在这些年中,他主持并完成8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攻关及“863”科研课题,主编了《光纤数字通信接收机》,撰有《数字光通信接收机灵敏度计算及信号脉冲占空比选择》、《光纤通信接收机灵敏度三种计算公式比较》。在一级学术刊物上发表《我国的光通信及其发展》等十余篇论文。

  杨恩泽从没停下科研的脚步,始终坚持在教学科研的第一线。他80多岁开始学习编程。学的是最新版本的Matlab软件,先是看书自学,然后开始上机编程,遇到问题逢人就问。“那时候杨先生经常拉开实验室的门,探出头问来往的学生‘同学,你会Matlab吗?太好了,快来帮我看看问题出在哪?”于晋龙回忆起往事,杨先生稚子求学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

  86岁时先生被确诊膀胱癌,住院治疗。医生巡诊到病房,床上空空的,但床头放了一本正在翻阅的《光学原理》教科书。而先生本人,已经“溜”到医院背面的山上去锻炼身体了。

  1990年出生的博士生谢田元眼中的先生是活到老,学到老的快乐学者。“大一入校上第一节专业课,班主任刘老师鼓励我们好好学习时就讲到我们专业有个90多岁的老先生还在学习。当时我就记住了先生,研一开组会时没想到这位先生就是我们实验室的,从理论到实践,杨先生特别喜欢与人交流,先生教我们,也让我们教他,新兴的编程语言先生不但要学,而且编辑器也一定用最新的版本。”

  期颐之年,杨先生依然每天来实验室工作,看编程、看文章。先生站在那就是一堂课,教的是工作态度、生活态度和做人的态度。


  淡泊的先生

  整理先生的遗物时,先生的衣服有新有旧。新的崭新,旧的极旧,补了又补。“先生很注重仪表,十分干净整洁,穿着雅正。还经常提醒我们要有品位。他不是苛责自己的怪老头,旧衣服之所以不更替,是因为他觉得还可以穿,还有使用价值。” 于晋龙眼中的先生是一个讲究生活品质的人,只是反对过度消费,走的是极简风。

  上世纪80年代,空调还是稀罕物,先生的实验室就有一台,于晋龙暗喜。可刚刚靠近,就发现空调上贴着一张小纸条“一台空调的耗电量相当于30台电扇,温度不高,请尽量开电扇。”

  对自己生活抱持淡泊态度的先生,对他人却常怀古道热肠的悲悯之心。

  2005年底,实验室收到了一张从广东省饶平县寄来的10万元捐款收据。杨恩泽捐资助教的事情才被知晓。但熟悉杨先生的人对此并不意外,大家都知道,每次学校开展募捐活动,杨先生从未落下;看到身边的学生有困难,他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

  杨恩泽的家乡是广东省饶平县的山区。他已经几十年没有回去了。他捐助30万元帮助所城镇中心小学建了一座科学楼。杨先生分3次寄出了捐款,最后一次,他的存折上只剩下了5元钱。

  2006年5月,一幢面积为694平方米的“成和科学楼”在饶平县所城镇中心小学落成了。学校举行了简单而隆重的庆典仪式。“恩被于物,泽及后代”的红色条幅高高地悬挂在楼上……现在,对自己平常生活甘于清贫的他已先后捐款46万元给家乡小学。

  “如果无用,多一分也是浪费。物尽其用,花再多的钱也值。”

  热爱生活,古道热肠,先生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


评论:大学需要“大先生”

在中国知识界,称得上“大先生”的不多,但我国光通讯领域的开拓者杨恩泽教授当之无愧。

  2019年10月9日,天津大学百岁教授杨恩泽与世长辞。一时间,我国重要的媒体给予了广泛报道。

  生前默默无闻,辞世声名远播,这个现象值得深思。

  近年来,我国有关建设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方案甫一提出,即受到社会广泛关注和热议。我们需要怎样的一流大学?怎样建设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与世界一流差距在哪里?有专家提出大学特色需要进一步彰显,办学水平需要进一步提高。笔者认为,还需要大力加上一条,即重视和大力培养国家建设需要的人才,其中最关键的是,在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进程中,要有一批像杨恩泽这样无私奉献的“大先生”。

  大学需要“大先生”,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需要一流的教授相匹配。那么,大学需要怎样的“大先生”呢?

  “大先生”有大志向。杨恩泽1937年考入武汉大学,随学校在抗日的战火中辗转学习,那时,他就立下“科学救国”的志向。这个志向初心不改,坚守一生。1978年,国家提出建设我国第一条实用光纤通信线路,杨恩泽担任总工程师。后来这个项目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杨恩泽1985年到天津大学,创建第一个光通信实验室,数年中,主持完成8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和“863”科研项目。80岁开始学习编程,在人工智能热的前几年,就眼光超前地给学校提出要重视数字化和人工智能,培养这方面的人才。

  “大先生”有严要求。严以律已自然就会淡泊名利。杨恩泽从教70余载,学生视他为学术导师、人生楷模,他则把培养学生当作“自己回报党和人民的成果”。于晋龙教授1994年师从杨恩泽读博,有一次请老师在项目评审上给自己打招呼,结果,杨恩泽当面给评审主席打电话“我单位于晋龙申报了这个项目,希望你严格把关。”于晋龙回忆,虽然当时心里不快,但多年后明白了,“先生是君子,他希望把学生也教成君子。”对当前一些高校学者追逐名利,学术浮夸的现象,杨恩泽是一面镜子。

  “大先生”有大爱心。杨恩泽1919年10月出生于广东饶平县,一生朴素,却将部分积攒捐给家乡小学建科学楼,设立奖学金资助贫困学生。儿子杨石回忆,“父亲从2012年开始立遗嘱,捐助金额、对象每年更新一次。我们子女现在要完成父亲遗愿,将房子和他的积蓄都捐出去,一部分捐给学校用作研究,购买仪器仪表设备,另一部分寄回家乡,继续资助孩子们完成学业。

  高校中,需要勇攀高峰、成果等身的学术大牛,更需要杨恩泽这样不把成果当“成果”,安心治学育人的先生。笔者认为,杨恩泽无私奉献,淡泊名利,是个人人品魅力的一方面,另一方面,大学的管理者要给予高度重视,在学术研究上,在生活上关注照顾好,该给的奖励要给,该给的荣誉不能少。“大先生”的影响越大、越广泛,其高尚的人生观、价值观传播范围越大,精神的力量是不可估量的。

  天津大学原校长、世界工程组织联合会主席龚克在追思会上送来对杨恩泽先生的吊唁词,“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一辈子不求名不图利,一辈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一辈子与人为善,一辈子有益于社会,有益于青年。然而,难能可贵的是,先生做到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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