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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 姐

2017-09-07 谭 松 木公的呼唤


 

一写下这两个字,一种温润而亲切的“归依感”便细细密密涌上心头,仿佛儿时冷冷的夜里,母亲款款而来,满目的慈祥,一脸的温暖……

 

在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浩气长流》画展开幕的第二天,我在朋友居处见到了她。我不知她是谁,60余岁的她看上去比较瘦弱,话语不多,貌不惊人。一大早,她就在朋友那杂乱的厨房里忙碌,擦洗、整理、清扫……

几小时后,她仍在忙里忙外,一点点把满眼的杂乱变成悦目的整洁。

保姆?清洁工?保姆加清洁工?

晚饭时,她坐在无偿为画展提供无数画架的建筑师黎瑾身旁,我于是得知她是建筑师的妻子,叫郭恩杨。

当晚,他俩就要赶回位于兰卡斯特的家,当我得知他们家离葛底斯堡不远(一个多小时车程)时,心中怦然一动。

哇,葛底斯堡——惊心动魄的古战场,美国南北战争的转折点。郑义先生的《金棕榈》我已看过十几次,也热血沸腾心潮澎湃了十几次,如今,来到了《金棕榈》描写和拍摄的地方,多年梦中情人,长发飘拂已近在咫尺,怎能缺失一次销魂的拥吻?

我想跟他们走!

可是,如何开口?

刚刚认识的“陌生人”,怎好“打上门”去?这一去,不仅要吃住,还要“陌生人”专门开车陪我去旅游,这实在有违我从小的家教和我“文明”的准则。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犹豫挣扎,当我越来越清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时,我心一横,又上演了前些天我在西雅图机场那“鲁莽”的一幕。

那天,我晚到了,登机在即,而安检处人山人海!当我明白如果文明排队,必将失去登机,并影响后面一连串的行程时,我只得使出“红卫兵”的英勇。在一双双冷眼和白眼中,我挤到最前面,丢下几声“sorry ”和“excuse me ”后,抢先安检,飞奔而去。

面对黎郭夫妇,我决定也如此“鲁莽”一次。就算被拒绝,那也没啥,总比没试好。要是同意了呢——不管是碍于情面还是心甘情愿……

晚上九点多钟,车开了。外面夜色浓郁,我内心心花怒放——葛底斯堡,我暗恋经年的梦中情人,“阿哥有心来相会”了!

近半夜时分,到达兰卡斯特黎郭的别墅——这是建筑师自己的杰作。

郭姐把我带到二楼的一间卧室,一一安排好洗浴、茶水、枕被……

第二天的早餐,是郭姐一番忙碌后的佳作——仅自制的果汁就有三个品种。生活一向粗糙的我,一时竟不忍吞食这般精美,在下嘴之前掏出手机做了个永久的保存。

饭后,郭姐就忙着给我在网上订去纽约的火车票,并查询落实我在纽约订的私人旅馆。由于地址传错,郭姐为此折腾了一个多小时……

接下来,黎郭夫妇开车陪我去他们已去过多次的葛底斯堡。

郭姐在葛底斯堡

……

第三天,是告别的时候了。

郭姐捧来头晚为我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送上一盒专为我买的葛底斯堡的光盘;交给我一包为我途中准备的午餐(里面搭配了好几种营养食品),细细交代我到纽约后要注意的事项,还给我一个装满硬币的小包(她说,在美国旅行不时需要硬币)。哦,还有一张她的名片。我接过一看,心中一惊:“……大学教授……研究室主任……”

黎大哥开车送我到车站,由于还有时间,他便带我浏览市容,并一一作介绍。等火车时我叫他先走,他不肯,一直陪着我,直到我登上火车。

到纽约后,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是郭姐打来的,她担心我没找到旅社,担心我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城市里。接下来的几天,黄昏时都传来她的挂念。

在我亲人中,我有一个很体贴我的大姐,还有一个很慈爱我的母亲,那一刻,在万里之遥的异域他乡,在那只相处了两天的“陌生人”身上,我刻骨铭心的感到了——

“大姐”、“母亲”、“大姐加母亲”。

 

回国后,我读到北明女士报道《浩气长流》画展的文章,其中一大段专门描述了黎郭夫妇无私奉献和为此险遭不测的经历。

北明写道,黎瑾是宾州兰卡斯特一带出色的建筑师,他本不是任何团队的成员,但却主动请缨设计并制作画展木架。王康想为他争取劳务费,黎瑾急得争辩道:你们都为《浩气长流》尽了那么多力,不要剥夺我们尽这么一点义务的权利。

黎瑾对这168个数量重于质量的简单木架,敬业一如既往。他不是在做画架,他是在完成一次对抗日先烈的祭奠仪式。仅选购木料,他就一丝不苟。在美国最大的家用工具连锁店Home depot里,他选择了质地非常好的杉木做材料,而且要求木料绝对上乘,有疖子的不要,有裂纹的不要,稍微弯曲的也不要……

168个展架外加几十个承重花池终于做好了,只待三小时车程运到展区。

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了。

连续一个月的劳作之后,黎瑾夫妇踏上归途。途中,对面一辆卡车撞在隔离墙上,甩出了一个巨大的铁皮工具箱。工具箱在飞跃高速路隔离带时,又甩出一个沉重的千斤顶。工具箱和千斤顶直对黎瑾夫妇行驶的小车砸来!

黎瑾夫妇未及反应,工具箱已从他们车前方破窗而入,迎面砸下,与此同时,千斤顶砸向司机座后的车门。

工具箱把车前窗连同前顶砸得稀烂,同时,千斤顶则把司机后座门窗砸毁。

车,当时就报废了,可工具箱毁了车前部之后没进入车内,而千斤顶砸毁车后部之后也落在了车外。前后两面受冲击的司机黎瑾毫发无损!他瘦小的妻子只是被砸掉的后视镜撞了一下肋骨……

 

谭松与黎瑾大哥在葛底斯堡


读完这段文字,在感恩苍天庇佑好人的同时,更感到一种圣洁的提升。在身边这功利浩荡的物质世界和冷漠弥漫的犬儒社会里,我看到遥远的精神之光迎风高翔。那最激荡和最滋润心灵的崇高感,轻盈盈,刹那间充溢全身。宾夕法尼亚辽阔的原野,阿巴拉契亚秀丽的山川,葛底斯堡明媚的阳光,伴随着黎哥朗朗的笑容,郭姐慈爱的目光,排山倒海涌上心头……

怔怔地,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

我打开电脑,给他们发去一段话:

“近来我有一种越来越强的悲观失望感,但看到你们、陈壮飞博士等中国人的人格风范和精神品质,我又感到振奋和信心,这个民族的脊梁仍然有如你们这样的人在支撑,这是我们的希望之光!”

 

回国已三月,在这越来越冷寒的气候和环境里,常常不自禁地想起那短暂匆促的相聚,不自禁地回味起那柔润绵长的温暖。

转眼我就到花甲之年了,过去的那些日子,风雨连连,我挣扎渴盼,上下求索,从失败走向绝望;生存的这块土地,壁垒重重,我左冲右突,头破血流,从旧恨到新仇。

深秋的落叶,静静地飘零,名利和得失,随风而逝。越来越渴盼的是:在黄昏夕照的年岁里,坐在黄昏夕照的庭院,捧起黎大哥递来的那杯醇美啤酒,一洗胸中堆积的千般愁怨;殷殷期待的是:在夜色悄悄临近,鬓发渐渐斑霜的深秋,面对“大姐加母亲”的慈爱目光,一吐心中九曲回肠……

 

         2015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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