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隐喻|权贵放出密室的魔鬼,又自己葬身于动荡之中
洪太尉的名字只出现在《水浒传》第一回,第二回里提过一嘴之后,从此再无下文。
洪太尉的故事,也独立于一百单八位英雄好汉的故事之外,与这些“魔君”的故事毫无交集。
但《水浒传》后面几十上百回里草莽从盛极一时,到最后又被各个击破的故事,都与第一回中洪太尉的故事一一呼应。
“伏魔之殿”里放走的三十六天罡星、七十二地煞星,也呼应了一百另八位英雄好汉。这些英雄好汉的出现,遂使天下大乱。
连九十回里鲁智深在五台山得到的智真长老偈语“逢夏而擒,遇腊而执。听潮而圆,见信而寂”,也与第一回里洪太尉在江西龙虎山伏魔殿内,看到碑碣上的“遇洪而开”异曲同工之处。
那么,洪太尉为什么姓洪呢?俗常的理解无非是其父亦姓洪,但他在书中被作者施耐庵指定为姓洪名信,有没有一些别的意味?洪太尉名字里的“信”,又与鲁智深“见信而寂”里的“信”,有无关联?
我们来看他的故事:大宋仁宗一辈子在位的嘉祐三年三月三日,天子驾坐于紫宸殿上。皇恩浩荡,祥云笼罩着龙楼,凤阁里一团瑞气。殿头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这本是日日重复不已的程式,不料宰相赵哲、参政文彦博二人,出班奏曰:“今京师瘟疫万千,民不聊生,军民涂炭。伏望陛下释罪宽恩,省刑薄税,救济万民”云云。
皇帝头一天多吃了些万国来朝贺的山珍海鱼,肚子里有些松动,听到这两位把眼睛杵到奏折上读些消息,颇有些烦躁。但也忍住腹中奔走之声,草诏一道,御笔亲书,提点了殿前太尉洪信,前往江西信州龙虎山,宣请天师张真人星夜临朝,祈禳灾疫。
洪信领了圣敕,辞别天子,背了诏书,不敢久停,直奔信州浩浩荡荡地去了。他们一行夜宿邮亭,朝行驿站,不几日就来到江西信州,当地大小官员,倾巢出动,乌泱泱一片跪倒在尘埃里,恭迎他们。
地方官员同时也安排了龙虎山上清宫住持道众,鸣钟击鼓,准备接诏。钦差大臣与地方官吏勾兑一夜不提,次日起身,前迎后引,接至三清殿上,洪太尉把大腹一挺,威风凛凛,对着临宫真人问道:“天师呢?”
那住持真人向前禀道,“好教太尉得知,这代祖师,性好清高,倦于迎送,只在龙虎山顶,结一茅庵住了,不在本宫。”
太尉没料到自己走了老远一程,天师却并没有在此等候,鼻子都气歪了:“目今天子宣诏,如何见得真人?”呼啦啦一众官员与僧侣,连忙将太尉拥到方丈献茶,再烦计议。
洪太尉气性起来,当下拍了板,明早起来,要自己独自登山,去面见真人。
次日五更时分,太尉别了众人,直往山顶走去。此时万赖俱寂,天地大静,前途一抹黑,踩在石径上眼高脚低,只听得远处松林里几只鸱鸮在孤苦鸣叫。太尉威风虽大,胆子却小,口诵天尊宝号,麻着胆子,一横心,纵步上山来。
走了二三里路,越过几个山头,太尉早已经脚酸腿软,浑身颤抖。正心想自己堂堂朝廷贵官,在京师列鼎而食,尚兀自倦怠,何曾穿草鞋走过这般山路,受得这般苦!忽然山凹里起一阵风,松树背后,打雷似的吼一声,扑地跳出一只老虎。洪太尉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裤裆里一凉,三十六个牙齿捉对儿厮打。
那大虫望着洪太尉一愣,左盘右旋,咆哮一回,望后山坡悻悻跳将下去了。过了一盏茶功夫,洪太尉才爬起来,哆嗦着又走了三五十步,山边竹藤簌簌作响,爬出一条桶粗的大蛇。惊得太尉三魂荡荡,七魄悠悠,差点就要背过气去。
好在忽然笛声吹响,一个道童,倒骑了一头黄牛,转过山坡,慢慢走近来。太尉见到有人,又恢复振作,提了提腰间玉带,大声道:“你,认得我么!”
道童笑道,我在草庵里伏侍天师,听得天师说今天有个洪太尉上来山中,宣我往东京祈祷,他如今乘鹤驾云去也!早已不在山中,你不用再上去了。
太尉着急,怕他说谎,道童却又笑一声,也不回应,吹着铁笛,转过山坡不见了。太尉琢磨一会儿,提了香炉,再寻旧路,奔下山来。
当日方丈内大排斋供,设宴饮酌,至晚席罢,止宿到晓。次日,官员、真人、道众人等,请太尉游山玩水。
太尉大喜。一班人马拥着太尉,步行出方丈,前呼后拥,一边拿着本子记录金玉良言。行至宫三清殿上,富贵铺排,不可尽言。
走到右廊,洪太尉看时,另外一所殿宇,通身上下都是捣椒红泥墙,门用大锁锁着,交叉帖着几十道封条。太尉顿时好奇心大起,走上前去,看到檐前一块朱红漆字牌,上面写着四个金字:“伏魔之殿”。
原来这里是国师封锁魔王,经传一代天师,便亲手添一道封皮,子子孙孙,经八九代,锁用铜汁灌铸,誓不敢开,担怕放走了魔君,后果不堪设想。
洪太尉听了,心想他们果然山野村夫,哪里见过京师大世面,嘲笑他们的大惊小怪:“我倒要看看魔王长了几个脑袋!”
真人不敢造次,第一次违背了钦差大臣:“太尉,恐惹利害,有伤于人,此殿决不敢开!”
太尉生气了:“尔等妄生怪事,煽惑百姓良民,故弄玄虚,显耀你们道术!我读一鉴之书,哪里这等记载?”
真人三回五次禀说,太尉大怒,指着道众叫骂:“尔等不开给我看,回到朝廷,先奏你们违别圣旨,后奏你们私设此殿,装神弄鬼,把你们都刺配远恶军州受苦!”
《水浒传》后面的文本里,洪太尉之外,还出现过高太尉、蔡太尉、童太尉。除了一位宿太尉,皆是朝中奸臣。他们没本事为民谋福利,但有办法让老百姓遍历人间悲苦,很棒。安邦治国平天下,太尉们很有执行力。
水浒故事的得到与衍生,原是由于洪太尉固执地要揭开一座密室的封印,释放了镇锁在这里的鬼怪所致。
作者施耐庵为这位太尉起名洪信,洪也许是一个潮流,一个趋势的意思,因为疏于治理的朝政之下,众多的官员早已失去了对于天地人民的敬畏,无事生非,播下了动荡的种因,溃败势不可挡。
我们可以这样来理解整个水浒故事:乱自上作,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不敬畏他的天地人民,他们自己播下动乱的种子,然后又自己葬身于动荡之中。
而他的名字是信,鲁智深也在钱塘江潮声中见信而寂,这大约是一个量变到了质变的拐点。
真人顶不住太尉权势,唤了几个火工道人,先把封皮揭了,用铁锤打开大锁,推开沉重的铁门,看见了深不见底的黑洞。
太尉趾高气扬,教人取了几十个火把点着,定睛看时,四边空无一物,只有一座石碑,大半陷进泥里。碑碣前面都是龙章凤篆,人们都不认识,火把照到碑后时,却凿着四个楷体大字:“遇洪而开”。
太尉大喜:“百年前已注我名字在此,分明是教我开看,你等拿锄头铁锹来!”
众人把石板一起掀开,只见穴内呼喇喇一声响亮,天摧地塌,岳撼山崩。就连钱塘江上,也是潮头浪起。
响声过后,一道黑气,掀塌半个殿角,直冲半天,散作百十道金光,望四面八方去了。
真人吓得半死,预言从此国无宁日,怕连皇帝,也要夜不能眠。洪太尉听了,浑身冷汗,颤抖不已。
于是急急收拾行李,引了从人,下山回京。路上吩咐从人,教把走魔之事,切莫让外人知道,恐天子见责。
洪太尉一行回到京师,进了汴梁城,听闻时疫尽消,军民安泰。次日见到皇上,复还旧职,得了赏赐。
太尉安下心来,如同一只尊贵的老龟,在宫殿里深居简出,岁月越发静好,哪管日后洪水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