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丨美军将撤，阿富汗的战乱能画上句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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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远

东方智库首席研究员

在2020年2月的最后一天，美国与阿富汗塔利班武装的代表，终于在卡塔尔首都多哈签署了和平协议。双方举行了9轮艰难谈判，历时一年多。虽然充满曲折，但还是谈成了，因为双方都有需要，更各有目的。

阿富汗掀开新的一页？

此次签约意味着阿富汗的和平将揭开新的一页？希望如此。 

视频截图来源于央视

 美国与塔利班都说这是历史性的时刻。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出席了在卡塔尔多哈举行的签字仪式。他表示，美国“将密切关注塔利班遵守承诺的情况，并根据他们的行动调整我们撤军的步伐”，“我们将通过这种方式确保阿富汗永远不再为国际恐怖分子服务”。美国国防部长埃斯珀、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和阿富汗总统加尼，则在阿富汗首都喀布尔举行了联合声明仪式。

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当天也发表声明，对实现阿富汗“持久政治解决方案”的努力表示赞许，他说“今天在多哈和喀布尔所发生的一切，标志着各方在这一领域的重要进展”。

阿富汗战争成为了美国有史以来最长的战争，代价甚大。据统计，在过去的18年多，有2400多名美军死亡，伤者更多。此外还有部分参与阿富汗战争的北约联军部队，也有数百人死亡。美国至少耗费了7500多亿美元，有的说还不止这个数。一场场血腥战斗，一次次硝烟弥漫，使阿富汗生灵涂炭，数百万人流离失所，阿富汗那块本来就满目荒芜的土地，变得更加惨不忍睹。这场战争使贫穷落后的阿富汗在世界GDP的排名中更加靠后了。  

视频截图：签约现场。（来源：NBD/好看视频）

美国和塔利班为何签约？

美国、北约和塔利班为什么要签署和平协议？这个答案并不复杂。说好听一点，这是为了顺应国际舆论的呼声和期盼，推进阿富汗的和平进程。说的实在一点，是因为无论美国及其北约盟军还是阿富汗，与塔利班交战了18年多，彼此都感到筋疲力尽了，美国国内舆论最早同仇敌忾，坚决支持征战阿富汗塔利班，但这么多年耗下来舆情也在不断变化，甚至变得大部分人感到困惑不解，厌战反战的情绪在上升。美国再有钱也耗不起这场越陷越深的“反恐战争”，更重要的是美国人尤其是美国在阿富汗的军人家属不愿再为这场战争卖命，无论是白宫还是五角大楼也因此感受到了日益加大的压力。

2001年“911”事件后，美国举国上下群情激愤，发誓要对阿富汗塔利班武装进行严厉报复，彻底清剿，因为美方坚称塔利班庇护了据称密谋组织策划并实施“911”恐怖袭击活动的“基地组织”。恐怖组织头目本拉丹（又译本拉登）的胆子也实在太大了，竟敢对美国动手并造成如此严重的伤害和破坏，实为罪孽深重。

美国坚称“基地组织”和本拉丹是“911”事件的主凶，而且证据确凿，因此紧追不舍，于2011年5月1日在巴基斯坦首都伊斯兰堡郊外，击毙了“基地组织”头目本拉丹，总算出了这口恶气。直接指挥这次突袭行动的是时任总统奥巴马。但欢呼之余，美国和国际上又有声音提出疑问：那个电视镜头中出现的弱不禁风、风烛残年的“本拉丹”，靠着他身边那台是否还能连线的破电脑，有这么大能耐发起“911”这样如此精心策划实施和如此大规模、高难度的恐怖袭击吗？但如果不是本拉丹又能是谁，谁又有新的证据？ 

视频截图来源于央视

但特朗普总统是明白人、精明人，他对美国在阿富汗的“反恐战争”早已有自己的认识、看法和分析，因此在2016年的总统竞选中就提出美国应该尽快从阿富汗撤军，并承诺只要他当总统就将作此决定。特朗普上任以来，确实一直在积极推动美国从阿富汗撤军，表示要让海外的美军早日回家。如今又到了美国的大选年，特朗普需要兑现其对选民的承诺，因此加快了与塔利班的谈判和签约。

当然，阿富汗战场的局势和美军的处境也是重要的外部推力。塔利班在反对当年苏联入侵阿富汗及后来阿富汗的国内军阀混战中横空出世，骁勇善战，其后势力全面扩大，并在1996年至2001年掌握了阿富汗政权。但说来可笑，塔利班当年的起步与美国当初为了对付苏联而给予支持不无关系。后来塔利班与美国反目，走上了与美国期望的相反路线，双方交恶，“911”事件后美国决定围剿塔利班武装。但阿富汗地形复杂，而塔利班武装情况熟悉，经常神出鬼没攻打、袭击美军，让装备超级精良的美军狼狈不堪，美军和北约联军最多时达到了10多万人的规模，但也很难对付塔利班这批“地头蛇”。  

图片说明：阿富汗总统加尼接受新华网采访。

（来源：新华网）

美国从2002年就开始推动阿富汗建立新议会和新政府，并从临时过渡政府进步为民选政权。2014年以来一直由无党派的加尼担任总统，其间阿富汗政府曾多次呼吁塔利班参加选举，加入政府，但塔利班不予理睬，认为加尼政府及之前的卡尔扎伊政府，都是在美国和其它西方国家的一手操纵下上台的，是他们的“傀儡政府”，因此不予承认，也不与之合作。

阿富汗面积不小，有64万多平方公里，但大多荒无人烟，部分地区山脉连绵，沟深峰险，人迹罕见，既难进也难出，比较适合打游击战，美军机械化部队和空中优势发挥不出来。目前加尼政府虽控制了喀布尔等城市和较发展地区，但其余都被塔利班掌控，约占45%以上。由于阿富汗地域广大，塔利班武装经常神出鬼没，让美军和阿富汗政府军处于被动。塔利班不仅地盘越来越大，而且经济、宗教和社会势力不断扩张。  

视频截图：加尼总统谈和平协议。（来源：央视）

协议如何执行？

历史无法改变，希望在于未来。

根据美国、北约与塔利班签署的和平协议，美军和北约部队将在协议生效后的14个月内，逐步撤离阿富汗。美国对协议作了精心设计，据透露主要内容包括：在阿富汗全国范围内实现停火、阿国内各方举行谈判；塔利班承诺不再庇护恐怖分子；美军从阿富汗撤离的具体时间表。

显然是估计到了美国撤军后的复杂情况，蓬佩奥和埃斯珀在签约时都明确表示，如果塔利班武装不兑现协议承诺，美国将会毫不犹豫地宣布协议无效。后面的话没有明说，但塔利班知道他们想说什么。美国最担心的是两件事：一是塔利班武装继续与“基地组织”等美国认定的恐怖组织有勾连，并为它们提供帮助和庇护，二是塔利班武装自恃军事实力强大，不仅不与阿富汗政府合作，还会千方百计抢夺地盘和权力，从与加尼政府分庭抗礼演变为称王称霸，故伎重演。  

视频截图：阿富汗街头。（来源：央视）

阿富汗将揭开新的一页，但问题是能否将战乱与苦难画上句号，从此走上和平发展之路。目前看，疑问还很大也很多。

一是美军和北约部队撤离后阿富汗局势有可能失控。今后阿富汗的局势如何演变，恐怕不再是美国和北约说了算。塔利班可以而且已经在口头和协议上作了和平承诺，但它也随时都有借口抑或理由不履行这些承诺，因为阿富汗的情况太复杂了。即便有强大的美国和北约部队存在，塔利班也自行其是。此次谈判一波三折，到了签约时华盛顿也不无担心，仅表示如果塔利班在7天之内不生事就与其签约。7天时间实在太短，但华盛顿急不可耐。这7天里塔利班比较配合，阿富汗局势算是基本太平。但要让塔利班在美国开始撤军后一直规规矩矩，按照美国意愿，听从华盛顿指挥按兵不动，恐难做到。这时的美军鞭长莫及还如何管，最多是塔利班武装重入深山老林沟洞，与美国捉迷藏。美军更不可能为了阿富汗，为了加尼政府而重返阿富汗。塔利班很明白，蓬佩奥和埃斯珀在签约仪式上那番警告的话，多半是讲给加尼政府和国际社会听的。   

视频截图：美国阿富汗问题特别谈判代表。（来源：北京卫视）

二是美军撤离后塔利班与阿富汗政府的关系相处问题。此次谈判主要是在美国和塔利班之间进行的，加尼政府并未直接参与。加尼政府与塔利班武装各有各的立场，各有各的利益诉求，各有各的实力地盘。彼此交恶已久，矛盾深重。塔利班从来就没有承认喀布尔政府的合法性，因不大可能与加尼政府和睦相处，尤其是在谈判解决利益、权力和地盘分配问题时，不会以弱势出现。

而这些棘手问题，将在美军开始撤离时就会出现。加尼政府与塔利班之间涉及的问题非常多，既有阿富汗政治、军事、安全、经济、外交、社会等方面的一系列重大问题、原则问题和权力分配问题，也有从首都到地方各级各层面的无数具体利益和权力划分问题。今后阿富汗的政府怎么组成，是延续现在的加尼政府，还是重新选举产生包括塔利班的新政府，如果选举谁来制定选择规则，谁来监督执行？另外，各种实际利益的“蛋糕”如何切割划分，如军队以谁为主指挥，各地警察哨所谁说了算，警察和保安部队的成员比例等，都是极易引发争议和冲突的问题。

美军在的时候都谈不拢，走了还能谈拢吗？论军事实力，目前的阿富汗政府军恐怕不是塔利班的对手，这就是很大的问题和隐患。不要说是加尼的政府军，就是美国这样的世界头号军事大国也未能让塔利班武装俯首称臣。此次美国与塔利班谈判并非塔利班主动要求，塔利班也不是以失败者的身份参加谈判的。

另外，美国大包大揽，与阿富汗进行了谈判并签约，但美国在很多问题上很难代表加尼政府。目前美国与加尼政府之间在一些问题上也出现了矛盾，如美国承诺说协议签署后阿富汗政府将释放被关押的塔利班分子，但加尼政府说不能放。

三是阿富汗的经济和重建问题。经过连绵不断的战争，阿富汗经济已经全面崩溃，百废待兴。一些势力长期以来主要靠鸦片等走私度日。如果阿富汗不能尽快重建，把经济和民生搞上去，至少让人看到希望，这个国家将无法保持和平安宁。而要重建，涉及到巨量的资金，可谁肯援助，谁去投资，投资有何效益，都是非常实际的问题。塔利班擅长武装斗争，关注宗教问题，注重伊斯兰原教旨主义改造，但经济建设非其重点和专长。加尼政府在经济重建和国家管理方面有基础，但今后将不得不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用于同塔利班纠缠。  

视频截图：签约现场。（来源：NBD/好看视频）

四是阿富汗的内部民族宗教矛盾和外部势力干涉问题。翻开阿富汗的历史，远的不说，仅上世纪30年以来，就是一部滴血不断的苦难史。阿富汗的最大优势和价值在于其占据了亚洲的咽喉位置，是内陆亚洲通向南亚的枢纽，也因此成为了世界大国历来的必争之地。

而阿富汗内部盘根错节、古今交织的诸多矛盾和内部割据纷争，又在阿富汗的苦难历史中始终扮演了恶劣角色。阿富汗被喻为“帝国坟墓”，英国、苏联到美国，侵占阿富汗无一不是以失败而告终。

在阿富汗内部，自从1933年阿富汗国王纳迪尔被突然刺杀以来，这个国家虽曾出现过一段辉煌，甚至被誉为“东方瑞士”和“小巴黎”，但更多的时候是腥风血雨，期间经历了六大变故：接替的查希尔国王在赴意大利治病和休养期间，被其堂叔（有人说是堂兄）达乌德政变篡位；达乌德为谋苏联援助全面倒向莫斯科，但没过几年即被一场政变推翻，全家惨遭杀害；亲美的阿明政变上台后没几年又被亲苏政变推翻，阿明被杀；接着是苏联大规模入侵，9年里苏军死亡将近15万人，阿富汗100多万人殒命，数百万人流亡国外沦为难民，最终苏联也没能建立亲苏政府，却付出了巨大代价。 

图片说明：2019年8月，阿富汗各地庆祝阿富汗独立100周年，数百人举着阿富汗国旗走上街头。（来源：联合国网站）

1989年苏联撤军后留下了阿富汗长达10年的权力真空期，各路军阀武装互相残杀，结果在残酷的战争环境下冒出了“塔利班”。塔利班高举意为“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主之使者” 的旗帜，横扫全国，夺得政权。但上台后塔利班视《古兰经》为法律，按照伊斯兰教原旨主义改造阿富汗国家和社会，其施政严酷罕见，让这个国家的很多民众生活在压抑和恐怖之中。甚至连阿富汗的国名都被塔利班改变了。

随后，美军以反恐之名进驻，又让阿富汗陷入了18年新的战乱与混乱。

鉴往瞻来，阿富汗的和平安宁之路还很崎岖。古特雷斯希望“阿富汗人民对于和平的深切渴望”能够通过由阿富汗人主导的包容性进程得到实现，希望阿富汗的妇女和青年能够真正参与其中，“联合国致力于支持阿富汗的政府和人民”。

也许，美国从此可以脱身了，特朗普的竞选肯定会增加一些选票，但阿富汗能否安宁下来，目前看依然是个未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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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东方网·东方智库

作者：周远

编辑：江思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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