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野蛮盗采的三江源：剥离了皮肤肌肉韧带，只剩发黑的血管
虽然三江源自然保护区内的矿点都已被叫停，但开矿造成的山体沟谷仍旧大量裸露，采坑没有得到修复，生态还在继续恶化，正在形成的污染继续威胁着长江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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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8月2日，治多县，通天河大部地区风大，气温低，空气稀薄，垂直差异很大。通天河畔因大风作用形成的罕见的月牙形的沙丘。每个沙丘长百余米，高五六米。当地牧民讲，其面积在逐年扩大。这个区域离矿山距离不远，都属于西风带。 新京报首席记者 陈杰 摄
位于青海省南部、青藏高原腹地的三江源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长江、黄河和澜沧江的发源地。它是中国面积最大的自然保护区，也是世界高海拔地区生物多样性最集中、生态最敏感的地区。
2017年8月2日，新京报（ID:bjnews_xjb)记者从青海省格尔木市出发，来到位于三江源自然保护区正中部的青藏公路乌丽段，再驱车向东，循着长江正源的沱沱河、通天河一路探寻。这里海拔高于4500米，地广人稀。土壤泛红，矮小的绿色植被紧贴着地皮蔓延，勉强铺满波状起伏的沟谷。
▲8月3日在治多县拍摄的通天河河道。通天河是长江源头干流河段，流经区域绝大多数处于三江源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核心区、缓冲区和青海三江源国家公园核心区、缓冲区，这里是雪豹、藏羚羊、白唇鹿、藏野驴、黄羊、野牦牛等众多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的栖息所在，也是黑颈鹤、斑头雁等珍贵鸟类的栖息地。
据国家环保部公告，中央第七环境保护督察组于8月8日至9月8日进驻青海省，开展环境保护督察。重点督察青海省党委、政府贯彻落实国家环境保护决策部署、解决突出环境问题、落实环境保护主体责任情况。
然而，记者在此次走访中发现，虽然三江源自然保护区内的矿点都已被叫停，但开矿造成的山体沟谷仍旧大量裸露，采坑没有得到修复，生态还在继续恶化，正在形成的污染继续威胁着长江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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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体遍布矿坑废水泛黑！3D视频揭三江源非法采矿之伤。 新京报动新闻出品(ID：xjbdxw)
新京报首席记者 刘旻 首席摄影记者 陈杰 首席编辑 陈薇 校对 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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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矿点仍未生态修复
8月2日13时许，记者驱车从青藏公路乌丽段下了公路，进入一条砂石路矿道，行驶不远，在路边20米处看到一块刻有"三江源国家自然保护区"字样的石碑立于荒漠之中。往东不到一公里处，一块蓝牌写着"三公里处有煤销售"，下面是联系电话，箭头指向前方。
▲2017年8月2日，治多县，乌丽以东进入扎苏煤矿、尼雅西铁矿、和达哈煤矿的矿道的路上，不时可以看到立在路边的写有“三江源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石碑。
▲2017年8月2日，治多县境内的煤炭销售指示牌，这是曲麻莱县境内达哈煤矿所有。寻访中，有牧民告诉记者，达哈煤矿至今还有转运煤炭等生产活动。
这里位于青海省玉树州治多县索加乡内，乌丽以东40多公里、通天河以南约3公里处。记者发现了一条被沙子掩埋的矿道。沿着矿道，进入数公里长的山谷，两边山体遍布露天矿穿孔、爆破、滥挖乱采的黑色采坑，大面积的高寒草甸被破坏。
从高处俯瞰，整个山谷就像人类正行走在三江源的一条腿，可是皮肤、肌肉和韧带被剥离，只剩下凝固的蓝紫发黑的血管。
▲2017年8月2日，治多县，拍摄的非法盗采点扎苏煤矿其中的一个山谷，从高处俯瞰，整个山谷就像人类正行走在三江源的一条腿，可是皮肤、肌肉和韧带被剥离，只剩下凝固的蓝紫发黑的血管。
▲2017年8月2日，治多县，非法盗采点扎苏煤矿，从空中俯瞰到的矿区部分采矿点，一处处剥离的山体由一条条矿道连接，绵延十几公里。
这里是扎苏煤矿，属于盗采点。2013年8月12日，中国国土资源报报道了这处没有任何手续、非法开采的煤矿被当地政府部门联合执法的消息。
随行地质专家告诉新京报（ID:bjnews_xjb)记者，这里的煤层厚度小，内在灰分高（成煤过程中原始植物所含的无机物）、原煤质量不高，加之属于零星分散的鸡窝矿，急功近利的盗矿者根本不会按照露天采矿法，把矿岩划分成一定厚度的分层、自上而下逐层进行剥离和采矿，而是顺着露头的矿脉挖完一堆又换一处挖，这样野蛮开采，使当地高寒生态系统遭到破坏，修复成本非常高。
山谷尽头是长二三百米、宽几十米的洗煤池。洗选废水绿里泛黑，不规范的采煤工作面导致洗煤池边有一处数十亩面积的山体塌陷。黄色皲裂的山体，裂缝能有一人宽。山谷深处，还有两三个这样的洗煤池。
▲2017年8月2日，治多县，非法盗采点扎苏煤矿，矿区的多个洗煤池蓄满了水，没有做任何处理，洗煤池直接有沟渠连接通向谷外，沟渠里有水流痕迹。
由于采煤方法不合理，导致原煤的岩石块等外在灰分增加、出售价格降低，需要用大量清水进行洗选分级，再脱水成为产品煤运出，因此留下了大量的洗选废水。对废水的处理，应该是完全闭路循环实现洗水全部复用，或者另建煤泥池沉淀，清水大部分复用、其余达标排放，但是，记者在现场看到，洗煤池直接由沟渠连接通向谷外，沟渠里有水流痕迹。
据治多县国土局工作人员透露，扎苏煤矿封停四五年，因为没有专项资金至今没有进行任何生态修复。《青海省三江源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功能区划图》显示，扎苏煤矿正处于三江源保护区核心区。
类似非法盗采后没有及时生态修复的矿点，还有附近的尼雅西铁矿。
▲2017年8月3日，治多县，盗采点尼雅西铁矿，山体被切开，表面的植被被剥离，切开的山体大面积裸露在外，随着大风和雨雪的冲刷，破坏面逐步扩大，进而极易引发地质灾害。
它紧邻雅西措北岸，处在三江源自然保护区的缓冲区。雅西措是长江上游沱沱河形成的第一个湖泊，有藏羚羊、野牦牛、黑颈鹤在此生活。
在尼雅西铁矿，记者看到，人工选矿机被废弃一边，铁矿开采形成的矸石山、矿渣山已绵延成片，低处十多米，高处三四十米。其中几处有明显裂缝，存在滑坡隐患。
▲记者在途中遇到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藏羚羊、白色野牦牛、黑颈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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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壤污染待治理
8月5日，原青海省玉树州治多县国土局局长阿尕义接受记者采访表示，2012年，国内钢材市场、煤炭市场价格正处于高位时，治多县接到群众举报，称有牧民和外来盗矿者勾结，在雅西措和扎苏进行掠夺性土采。
但是，治多县与乌丽之间的土路常被暴风雪阻断、交通不便；非法盗采矿点被不断倒手转卖，加大追捕难度；加之县里只有15万以下的行政处罚权而没有执法权，因此直到2013年底，尼雅西铁矿才彻底停止盗采，而扎苏煤矿直到2014年初才被彻底封停。
这期间共发生五六次盗采，造成当地植被破坏、山体出现裂缝，自然生态退化严重。
▲2017年8月2日，治多县，非法盗采点扎苏煤矿，多处出现大面积山体塌陷。这是其中一处因不规范的采煤工作面导致数十亩的山体塌陷，黄色皲裂的山体，裂缝能有一人宽。
▲2017年8月2日，治多县，通往盗采点尼雅西铁矿的矿道边，堆砌的铁矿石。
“目前国内煤炭去产能、钢铁去库存，客观使得治多县境内已经没有盗采情况发生，但当年利益驱使下的疯狂采矿，破坏和损失没法估量。” 阿尕义告诉记者。
四川大学法学院、四川大学-香港理工大学灾后重建与管理学院教授王建平在其土壤污染致灾性论述中认为，土壤被人为地渗入重金属、各种矿区、石油开采、固体废弃物堆放等行为，都会让土壤结构被污染物填充，继而超出土壤自身的自净能力，导致土壤结构破坏并释放污染物及其衍生物。
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教授、中国环境资源法学研究会常务理事周珂告诉记者，《土壤污染防治法草案》目前正在起草，还没有出台。只能依据《土地复垦条例》，合法矿山在开发结束后，应覆土回填，恢复农业功能。但是事实上，土壤有毒物质用复垦解决不了，只有专业化才能真正治理。现在多采用第三方专业公司治理，当事人多不具备专业治理能力。
周珂认为，有合法手续进行采矿或盗矿造成的生态危害，追责方面既包括发生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的“后果追责”，也包括违背中央有关生态环境政策和法律法规的“行为追责”。
治多县国土局副局长安多尼玛称，因一些历史原因，此处行政区划和实际管辖不符，盗采点一直以来都是青海省治多县、曲麻莱县、格尔木市的三不管地区。治多县国土局两年前才成立执法大队，县里主观重视环保工作也是近两三年的事。
安多尼玛还说，县国土局从2014年开始向上级主管单位申请3800万元的生态修复经费，目前还在修复效果评估中，没有批复。
▲2017年8月2日，治多县，记者在通往扎苏煤矿、尼雅西铁矿、和达哈煤矿的矿道的路上，遇到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黄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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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万吨煤在核心区等待运出
寻访中，有牧民告诉新京报（ID:bjnews_xjb)记者，一处达哈煤矿至今还在转运煤炭。
达哈煤矿位于玉树州曲麻莱县境内，位于扎苏煤矿以东38公里处。它同样处于三江源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核心区、正在试点的三江源国家公园的核心区。
8月2日，记者探访达哈煤矿时看到，煤矿已经停产。大量煤矸石没有填埋，堆放一起。
▲处于三江源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核心区和青海三江源国家公园核心区的达哈煤矿，2016年9月才停产，2017年5月6日才停止外运煤矿石。记者8月3日探访时，在矿区内遇到4名工作人员。达哈煤矿多处不规范的开采面，对植被造成巨大破坏。
矿区仍有挖掘机、运输车等。矿部共有24间带暖气的宿舍，还有供氧设备机房、独立的浴室、厨房、储物间、水窖等。整个矿部虽然满地狼藉，但不少上下床铺盖还卷得好好的，桌上镜子、书本齐全。
矿部边，工业垃圾、生活垃圾等固体废弃物混杂一处，占了大片地方，生活废水、生产废水没有经过专门处理就排放出场外。
在矿部，记者见到了4名矿山工作人员。一位姓韩的司机说，最多时这里住过70多人。2016年11月曲麻莱县政府停止了达哈煤矿的采矿权和转运权，今年5月矿工全部撤出，他们是回来把留在矿上的油罐车、挖掘机等开回距离乌丽三公里的达哈煤矿煤炭销售部，以免丢失。
记者从青海省国土资源厅网站了解到，2016年12月，达哈煤矿和另外13处煤矿被列入青海省煤炭行业淘汰落后产能计划，被责令立即停产或建设。2017年1月，青海煤炭安全监察局注销了达哈煤矿的安全生产许可证。
与非法盗采的扎苏煤矿不同，达哈煤矿属于有证开采。采矿权标识牌显示，矿区面积0.2897平方公里，生产规模3.00万吨/年，有效期到2016年9月10日，监制单位曲麻莱县国土局。
在青海煤炭地质勘探院做的《青海省曲麻莱县达哈煤矿资源储量核实报告》中，达哈煤矿于2008年9月3日取得青海省国土资源厅颁发的采矿权许可证。
当地知情人士表示，按照国务院1994年发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自然保护区条例》第二十六条规定，“禁止在自然保护区内进行开矿、采石、挖沙等活动”，青海省三江源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成立于2000年，而达哈煤矿2008年还从青海省国土资源厅取得采矿权，当年的采矿权批复程序存疑。
地质专家告诉记者，达哈煤矿还存在违规越界开采的嫌疑。该矿可采煤层储量大，但煤层薄，属于贫煤。原设计生产能力3万吨／年，但将矿区范围许可坐标与实际开采范围坐标对比可以发现，该矿三个露天采坑已超出了矿权范围，实际生产规模已达到6万吨／年。
专家说，该矿现有露天采坑最深处只有20米，随着开采深度的加大，露天开采将改为井下开采，开采成本会进一步加大。为弥补这项损失，矿主越界露天开采的可能性也会加大。
记者从矿部遗留资料看到，今年4月，达哈煤矿开采二区共转运煤101车，每车40吨，共转运煤炭4000吨，从5月6日开始不再有运输记录。
如今，还有上万吨煤留在矿山，没有被拉走。按照常规做法，煤堆要尽量压紧，并覆盖50mm厚的黏土，夏天还需要再喷上一层石灰，以减少对太阳光的吸收，避免煤层温度上升、发生自燃。但记者在现场看到，煤山直接裸露在阳光下，没有任何覆土。
至今为止，达哈煤矿也没有任何生态修复。
▲处于三江源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核心区和青海三江源国家公园核心区的达哈煤矿，矿区由西向东有三个北西向黑黢黢的树枝状沟谷。
曲麻莱县国土局副局长巴桑扎西告诉新京报记者，2017年5月达哈煤矿彻底停止生产运输后，曲麻莱县已向青海省国土资源厅递交了相关修复方案，目前还在等待批复。
他说，现在国内环保的基本原则是谁开发谁保护、谁污染谁治理，采坑填埋修复等应该由该矿矿主青海珠峰宏源商贸有限公司承担。但是，采矿证是省厅颁发的，县一级只能在执行中起到一定的监管作用。
韩师傅称，达哈的矿主共有7个，分别来自青海、山西、福建、湖北。眼下，老板们还在筹划走续采手续，“老板说过，到了冬天，堆在这的上万吨煤也会运出去。”
值班编辑：张一对儿 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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