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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语者”李法军:通过一个头颅,能重建一个完整的“人”

2017-09-26 新京报


“人类吃什么和怎么吃,都能通过对人骨的研究来破解。前者牵涉到食物来源问题,后者则是一个文化问题。在研究方法上,可以通过牙齿本身的磨耗水平和特点,加上对骨骼进行化学分析,复原出族群的食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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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大学人类学系副教授李法军。      


红色的桌布上,大大小小的骨头码放整齐,一名戴眼镜、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左手托起一片头盖骨,端详地出神。

 

这是广西灌阳县酒海井红军遗骸打捞现场,中年男子名叫李法军,中山大学人类学系副教授。他所从事的研究,是通过散落的、几乎已成碎片的遗骸,解读背后的身份信息和生前遭遇。

 

人骨鉴定是一门小众学科,“骨语者”李法军也常显得神秘---有时,他会在实验室里,与一堆人骨呆上一整天。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李法军表示,人骨鉴定是一项充满”仪式感”的研究,对于人骨,自己始终心怀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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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打捞红军遗骸“骨语者”李法军 3D揭秘人骨鉴定。新京报动新闻出品(ID:xjbdx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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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是确认遗骸身份”


记者:什么情况下参与到酒海井红军遗骸打捞中?


李法军:了解到这件事,是通过相关的新闻报道,当时应该是9月13日。那时就想,如果能够参与到其中,应该是一件很好的事。本次参与打捞研究的广西文物研究所研究员李珍,是我的同校系友,两天之后就给我打电话,邀请我参与鉴定。随后,我带着4名研究生就到广西的现场去了。

 

记者:动身之前有做什么准备?


李法军:因为是电话沟通,所以我简要了解了一些情况,比如井下情况的相关数据,收集了一些资料作为参照。此外,我还准备了一些工具,包括测量工具、手套这些比较细节的东西,考虑到遗骸在水下,骨骼会比较散,所以带了一些黏合剂。

 

测量尺、外轮廓提取的工具、测量表和记录表,这些是常年都备好的,装了一个拉杆箱。


▲酒海井红军遗骸打捞现场。    受访者供图

 

记者:到现场前,对即将开始的工作有什么预判?


李法军:之前考虑过骨骼埋藏环境的差异。以往我们参与考古发掘,骨骼一般是在墓葬中,个体的骨骼堆叠基本上比较规律。但考虑到当时,红军是被一个个推下去,所以预判骨骼是散乱堆积的,因此当时判断,本次鉴定最大的难度在于,如何把散落的遗骸还原到每一个的个体身上,这需要很长时间。

 

记者:现场实际情况,与预判出入大吗?


李法军:打捞上来的骨骼保存情况不如预想的好。去之前还不了解井底的情况,去了以后才知道井下结构和水流结构很复杂。打捞上来的遗骸骨质本身比较差,因为浸泡时间长,因此破碎严重、颜色发黑,一个相对完整的都没有,只有等稍微干了后再处理。

 

记者:鉴定过程中,最难做的部分是什吗?


李法军:最终花费的时间要比预想的多,其中最难的地方在于,遗骸是散乱的。以往来说,墓葬出土的骨骼,大部分在同一个层位,很快能找对位置。但是本次打捞出来的很多是碎片,要分辨哪些是同一个体,这方面很难。

 

实际上,由于各种条件限制,比如当地希望烈士打捞上来后,早日入土为安,出于这种原因,对遗骸没有做进一步的研究。但是从本次鉴定工作的目的来看,最重要的是确认遗骸身份和还原生前遭遇,从这一点来说,已经达到了研究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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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头上保存的信息太多了”


记者:最终的遗骸数量如何确认?


李法军:在研究上,有一个概念叫骨骼“最小个体数”。因为现场有很多散落的骨骼,可以进行分类。比如我们发现左侧肱骨10根,右侧8根,那就说明,这堆骨骼至少来自8个个体,综合起来就可以推断出一个数字。公布出来的遗骸数量是16具以上,实际上是这样计算出来的。

 

记者:骨骼散落是难度比较高的情况?


李法军:总体上来说,最关键的部分就是骨骼保存的完整度。来广州之前,我曾在北方工作6年左右。南北方土壤成分不一样,导致埋藏环境有差别。北方土壤偏碱性,有利于骨骼保存;南方土壤偏酸性,加上骨头本身钙质比较多,所以在南方很难获取完整的骨骼。这就导致,在北方使用的方法,到南方就不适用。


▲酒海井内打捞出的红军遗骸。    图片来源/今日灌阳

 

记者:一根一根整理碎骨,会不会很枯燥?


李法军:我觉得是一种乐趣,因为人骨鉴定是考古学研究的组成部分。对于研究者来说,需要了解中国人是怎样一步步过来的,在这片土地上不同区域的人,是怎么生活怎么发展的。我比较关注自然进化史和人类社会的发生、进化的相关性问题,比如华南地区的史前人类,是怎么从渔猎采集的生产方式转变为农业劳作,如果要研究这一领域,骨头上保存的信息太多了。

 

记者:骨头上能够保存什么信息?


李法军:比如种族特征,人类吃什么和怎么吃,都能通过对人骨的研究来破解。前者牵涉到食物来源问题,后者则是一个文化问题。在研究方法上,可以通过牙齿本身的磨耗水平和特点,加上对骨骼进行化学分析,复原出族群的食谱。

 

这项研究的原理是,比如说,狩猎采集的人,与农业生产的人由于饮食等多个因素差异,在骨头上也会体现出差异性。以前我们做种族研究,是用尺子测,导致很多边缘特征被忽略。但是在引入人骨鉴定后,可以通过几何形态测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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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感是时时刻刻存在的”


记者:人骨鉴定在生活中有哪些应用?


李法军:有一门学科叫法医人类学,就是通过人骨等的研究,很精确的判定尸体性别和年龄。我之前在北方工作,以及后来在广东工作,都与警方有比较密切的合作。

 

成果上,比如说可以通过一个头颅,重建一个完整的“人”出来,包括身高体重和身形等特征,为公安机关寻找尸源提供支持。另外还有一种应用形式,就是人像复原。到现在,我还与警方经常保持联系,也会参与到一些刑事案件的侦破中。

 

记者:这些应用场景,是你从事人骨鉴定的动力?


李法军:我在实验室,有时候可以呆一整天不出来。一接触到人骨,整个人都能安静下来。对于人骨,心里有敬畏,敬畏的东西你就不会去亵渎,也不会去造假。对待每一块小碎片,会尽最大努力进行复原,尽量去重建,因为这些碎片也是生命的一部分。


▲专家对酒海井内打捞出的红军遗骸进行鉴定。    图片来源/今日灌阳

 

记者:这样的研究过程,似乎很有仪式感?


李法军:仪式感是时时刻刻存在的,因为你在跟一个生命对话,而不是一根骨头。比如我们的实验室每天都要打扫,因为保存的是人类的骨骼,需要这种敬畏感和仪式感。有时候,我会把9岁的女儿带到实验室,让她有机会以这种方式去认识生命。

 

记者:在你心目中,这是一门怎样的学科?


李法军:这是一门富有魅力的学科,用自然科学的方法解决人文学科的问题,而且目前在这一领域,我国处在比较前沿的位置。有的时候会有孤独感,因为从事的毕竟是比较小众的工作,会听一些西方古典音乐解压。

 

现在除了上课,我基本上每个月都会出去跑一跑,与各个省的考古部门联系,有新的发现公布,也会去调研,为的是保持学术敏感性。


新京报记者 王煜  编辑 王巍  校对 陆爱英


值班编辑:李二号  张一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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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部分内容首发自新京报公号“重案组37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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