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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岁的他卖了30多年挂历:如今挂历少了,买的人也老了

2018-01-13 新京报

有些早先流行的挂历图案慢慢被淘汰了,比如名车系列,“过去汽车少,家里挂着稀罕,现在满大街跑奥迪,谁还挂,多磕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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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风靡一时的《还珠格格》挂历。图片来自网络


新京报记者王婧祎 实习生杨林鑫  编辑 | 胡杰 校对 | 陆爱英


从房山进趟城不容易,69岁的张大爷“这一上午都跟公交车上耗着了”。


早晨8点多出门,足足花了两个多小时,一路打听着,他终于从六环摸进二环,找到了西黄城根北街上的这家挂历店。


虽不起眼,可这小店还的确是个稀罕物。现如今,挂历正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卖挂历的地方越来越少,专门卖挂历的店更是屈指可数,西黄城根北街这家挂历小店被很多网友称为“北京最后的挂历店”。


店主金安光今年72岁,守店已经30多年了。岁月粗粝了他的皮肤,纹路看起来就像小店外墙陈旧的灰砖。他个子不高,上了年纪身材一佝偻,愈发显得不起眼。冬天店里冷,金安光戴顶皮帽,穿着厚棉袄棉裤,棉裤膝盖处还要加副绑腿,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金安光坐在挂历店里。新京报记者王婧祎 摄


他烟瘾很大,一天到晚烟不离手,熏得焦黄的门牙不知何时已缺了几颗。他的腿也站不直了,说是走路,更像挪步。但打理起铺面来,金安光还是手脚麻利、熟门熟路,他说自己“至少还能再干十年。”


但不可否认的是,金安光老了,铺面也老了。当房山来的张先生最终选定了心仪的挂历——一本印着牡丹花的“花开富贵”,簇新的挂历递到他手上时,鲜艳怒放的牡丹和两位老人的面容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似乎在昭示着,挂历,已经不属于年轻人的时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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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儿一定要大”


这是家名副其实的小店,面积不到二十平方米,墙上是各色挂历,桌上是各种台历,地上堆满了进货的箱子。以前金安光在小店里住过几年,在屋中间打了道隔断,外面卖货,里面住人,现在不住了,隔断墙却没拆,屋里只留出一条窄窄的过道,本就不大的空间显得更加局促。


怕顾客找不到门,金安光在一米左右宽的入口处贴上几张纸板,上面用红字写上“挂历、侧门”。


▲金安光站在小店门口。新京报记者王婧祎 摄


店里密密匝匝地挂着上百种挂历,卖得最好的是生肖主题。今年是生肖狗年,各种“福犬迎春”、“旺财迎春”、“狗年瑞福”、“世界名犬摄影集锦”挂历占据了小店的半壁江山。


金安光说,狗年借个“旺”字,牛年的“牛气冲天”、虎年的“虎虎生威”、龙年的“龙飞凤舞”卖得最好,猪年、蛇年就差点,“顾客们宁愿买风景画”。


风景、书画、花卉、伟人、福字系列也都是长盛不衰的品类。不过,无论什么主题,这些挂历有个共同点——字儿大。金安光说,小店的顾客主要是老人,所以挂历上“字儿一定要大”,不然老人看不清。有次来了位90岁的顾客,也不挑图案,买走了全店字儿最大的挂历。


▲金安光的挂历店一角。新京报记者王婧祎 摄


提及现在年轻人多用手机看日期时,金安光嗤之以鼻,“你们现在是都看手机,等你们到了50岁,眼睛花了,哎呦我怎么看不见东西了!怎么办?来本挂历吧!”


挂历价格从十块钱到六七十块钱不等,台历便宜,纸质最差的只要三块钱一本。


守了30多年店,金安光脑子里攒了一本厚厚的生意经,针对不同客户群进不同的货。“有的老人喜欢怀旧,买伟人挂历”,红背景、天安门、鲜花、毛主席像等元素不可或缺。知识分子喜欢艺术作品,可以买回去观赏临摹,张大千、齐白石的画作最受欢迎。有人性格沉静,喜买风景画,有人性格热闹,爱买大红大绿。有人送礼用,店里得备着点高档挂历。有人图便宜,专买3块钱一本的日历牌。


虽然每天和挂历打交道,可一旦进到了喜欢的挂历,金安光自己也爱不释手,“有一次进了一批牡丹花,特漂亮,干净、透彻,让人一看心情特别好,我跟厂家联系想再进两包,得,人家还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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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守岗位”的只有一个范冰冰了


按时间追溯,金家开店的历史40年了。


改革开放那年,金安光家里人开始做生意,当时办营业执照要手写申请书,写自己开店是为了“繁荣市场,搞活经济,支持国家建设”。


小店安静地开业了,没办仪式,没有鞭炮、花篮。金安光记得,当时做了个竖挂的招牌,白底黑字,上书“京华书店”四个大字。


后来平安里拓宽道路,小店迁来西四,从全家兄弟几个一起开店变成金安光一个人开店,转眼就过了快40年。


这么多年,金安光眼看着街道一天赛一天地繁华起来。“改革开放以后,大街上全是做生意的,开饭馆的、开旅店的、卖工艺品的、搞装修的。”“能挣钱的都出来挣钱了,谁愿意穷啊?”


这和改革开放之前的光景形成鲜明对比。金安光说,“之前不让做生意,连养鸡都不让。”可是大家穷,都偷偷摸摸找路子。有人弄个小挑子卖馄饨,一毛钱一碗,“只有晚上敢出来”。


金安光那时在工厂上夜班,白天想偷偷挣点钱,让媳妇给缝了一个捞鱼的小抄子,去官园花鸟鱼虫市场买鱼虫,贩到通县梨园去卖。一小抄子两毛钱,第一次去就挣了一块二毛钱,全是钢镚,“给我乐的”。


改革开放之前,普通老百姓家难觅挂历身影。金安光说,那时挂历只有高级干部家才有,也没有现在这么大。普通老百姓家里都用日历牌,一叠又薄又软的草纸订在一起,每过一天,咔嚓撕掉一页,叫“白扯”。


▲1988年的健美台历。新京报记者王婧祎 摄


金家的挂历店刚开业时,挂历样式很少,山水、风景、美女,“顶多十种”,后来种类花样翻新,出现了中间对折式的、镶嵌金箔的,丝绸包边的、剪纸工艺的,图案也从最初的水墨画,又多出了版画、工笔画、杨柳青画……还有把图案专门印在独立的宣纸上的,挂历用完了,宣纸可以揭下来收藏。


有些早先流行的图案慢慢被淘汰了,比如名车系列现在就基本绝迹了。“过去汽车少,家里挂着稀罕,现在满大街跑奥迪,谁还挂,多磕碜啊”。


▲基本“绝迹”的名车系列。新京报记者王婧祎 摄


风靡一时的“大美人”系列也少有人买了。从最初的毛阿敏、刘晓庆,到后来周迅、还珠格格,还有国外的玛丽莲·梦露,现在“坚守岗位”的只有一个范冰冰了。


金安光记得,以前的年轻人喜欢买泳装美女挂历,“男的买得多”,不过也有女人买,“模仿模特穿衣服化妆”。他和媳妇结婚的时候,还送了媳妇一本大美人挂历。“不像现在,你买个美女挂历,回去老婆问,你家里挂个大美人,啥意思啊?”


▲90年代挂历上的泳装女郎。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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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见”


以前卖挂历是个挣钱买卖。金家刚开店时,普通市民的工资只有三四十块钱,一本挂历就能卖到八块十块,一本挣两块钱,一年轻松卖掉几千本,如果有单位批量订购,一年能卖上万本。


金安光怀念旧时光,那时家家户户用挂历,春节送礼也送挂历,顾客来了一买就是好几本。他有两个固定客户,“都是大单位”,元旦之前,单位给员工发福利,“一拉就是一车”。


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挂历的原有功能逐渐消失,挂历销售日渐萧条。到了2013年10月,中纪委发布《关于严禁公款印制寄送贺年卡等物品的通知》,严禁各级党政机关、国企事业单位和金融机构,用公款购买、印制、邮寄、赠送贺年卡、明信片、年历等物品。


▲金安光保存的“旧货”:1987年的日历牌。新京报记者王婧祎 摄


这个规定让金安光的大客户没了,挂历只能卖给散客。“这些年物价涨了那么多,挂历价格却没怎么涨,便宜的还是十块钱一本,一本还是挣两块钱。”


金安光最初从北京的印刷厂进货,以前市场火爆时,很多印刷厂都印挂历,后来买挂历的人越来越少,现在北京一家印挂历的厂家都没了。金安光只能从南方进货,选好了样式,对方再把货品寄过来。


这几年,街坊邻居不少把房子租了出去,一个月光收租金也能有三四千块钱。老金的儿子也不支持他开店,说他“挣那仨瓜俩枣的受这罪干啥”。但金安光还坚持着,因为“舍不得那些老客户”。


开店多年,金安光攒下了许多老顾客。有人从三四十岁开始从他家买挂历,一直买到不惑,买到古稀。有人岁数大了走路不方便,就叫子女来买。还有的老主顾以前住在附近,后来搬了家,一到年底就专门坐车回来买。


有老主顾出国走亲访友,琢磨半天带啥礼物,最后找到金安光的店里,买上几本挂历,说送挂历既有人情味儿,又有中国味儿。


还有人专门来买某一年份的旧挂历,家里小孩儿过生日,买一本孩子出生那年的挂历。有老人辞世,就买一本老人去世那年的挂历留作纪念。 


▲90年代挂历上的女郎。图片来自网络


随着挂历店越来越少,很多人打听到这儿还有家挂历店,不惜大老远跑来买挂历,昌平、丰台、门头沟的都有。“上回有个老太太从昌平坐车过来,眼神不好,在这条街上转了三圈才找到我家”。


老人不会使手机支付,金安光的桌子上总是扔着一沓纸钞,方便找零。因为怕顾客大老远过来找不着人,金安光还在店门口贴了张小纸条,上面留了自己电话。他一旦有事出去时间久了,还会请朋友过来帮忙看店。


很多老顾客已经把金安光当成朋友,每次登门,除了买挂历,也聊聊自己这一年间的变故。有一对老夫妻,以往每年都买几十本,因为女方家亲戚多,过年串门儿要送好多挂历。后来有一年,老头儿一个人来了,只买了几本挂历,一问,老伴儿去世了。


因此,每次送别这些见面次数以“年”计的老伙伴时,金安光都会说上一句“明年见”,这不是客套,而是对老朋友最真诚的祝福。


每次这些老主顾买到心仪的挂历满意而归时,金安光就会格外满足,这些远道而来的老伙伴让他感到被需要,“他不需要干嘛从门头沟来这里,大老远过来就买一本挂历,我心里高兴,哪怕一天就卖出一本我也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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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开一家挂历博物馆


金家最初开店时,城里有不少挂历店,竞争激烈,后来店越来越少,“不挣钱还开什么?”


然而,即使熬成了独一份,小店的日子也不好过。即便现在是年底的销售旺季,每天也只有约二十位顾客登门,每天的大部分时间,小店都门庭冷落。金安光守在屋里,没有暖气,他又舍不得开空调,只好裹上厚厚的皮裤和棉袄,戴上棉帽,泡上杯热茶,翻翻报纸,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去年,附近的几个孩子看他寂寞,抓了只流浪狗送给他。他看小狗可怜就收下了,取名“黑妞”,还给做了个红色棉背心,现在黑妞每天卧在他脚边,一老一小相对无语。


金安光的老伴偶尔过来做做饭,但最近生病住院了。


老伴住院后,高昂的医疗费、护理费让老金有点喘不过气来。“护工最便宜的也要一天200块,少一分都不行”,为了让老伴受到更好的照顾,他还给医生护士都送了挂历。


家里的事他不愿多提,不过让他骄傲的是,最近几年,不少媒体关注到这家“老北京最后的挂历店”,他和小店的照片屡屡见报。他向每一位报道过他的记者索要报纸,细心收藏,还找人塑封了起来,遇到熟人来店,他就拿出来显摆。


▲1988年的健美台历内页。新京报记者王婧祎 摄


但是最近两年开始有搞直播、拍视频的新媒体上门,这又让他犯了难,他不会用智能手机,家里也没有电脑,实在不知道怎样才能看到。


媒体的曝光让小店有了更高的知名度,吸引来了一些好奇的年轻人。“前几天有两个小姑娘从手机新闻上看见我这店,下了地铁就直奔过来了,说好多年没见过挂历了。”


还有位年轻妈妈,带着5岁的女儿过来,说闺女问她啥叫挂历,她不知道怎么描述,干脆就带孩子来这里长长见识。


▲当年的挂历图案。图片来自网络


老金有点自豪:“我这店还能做传统文化教育”,“这儿也算是北京的‘文化名片’了”。


金安光筹划过小店的未来,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至少还能再撑10年,实在干不动了,“让儿媳妇接班”。


他还梦想着开一家挂历博物馆,就开在小店里。为此,他已经攒了一些老物件,一些年代久远的年份挂历、不多见的老台历、特殊工艺的挂历。


他从小店最深处的木头箱子里摸出一本塑料薄膜挂历,年份是1994年,上面印着美女模特。老金面带得意之色,“没见过吧?现在上哪儿找这种塑料挂历去?”


值班编辑 一鸣 张一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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