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宫吐槽总统后，中国脱口秀“祖师爷”黄西去哪儿了

从东北小镇青年到美国莱斯大学生化学博士，从实验室科研人员到白宫记者年会上一举成名的脱口秀演员，黄西的几次人生飞跃，都在印证着“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每一段沉寂的时光，似乎都给他带来了更大的反弹力。

黄西说过“从不缺一个亚洲人教授，但需要更多的亚洲面孔出来发声”，带着这样的初心，黄西走上了脱口秀的职业生涯。在白宫吐槽总统爆火之前的七八年，他反复遭受未成名的拒绝和毒打，回国后似乎趋于平淡，近年来最被公众关注的是从“脱口秀大会”退赛的消息。大家未了解的是，仅去年一年他就做了90多场线下专场，他说“你讲得好不好，看看大家愿不愿意买票来看你就知道了”。

2022年，是黄西成为脱口秀演员的第20个年头，被称作中国脱口秀“祖师爷”的他，坦言“还想再讲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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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白宫全美记者年会

黄西称并非最高光时刻

花木南：自2002年首次登台表演脱口秀开始，你已从业20年，是什么让你坚持下来的？

黄西：最开始是爱好，慢慢地脱口秀就成为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好像离开了就活不下去了。但我的初衷并不是想着能把脱口秀讲得多好，或者自己能多出名，我想看看我能不能坚持讲40年脱口秀，现在我还能再讲20年。其实很多脱口秀演员都很有实力，但可能从未被大家认可过，但也有一些脱口秀演员就是运气好，才讲半年就火起来了，每个人的路径完全不一样。另一个就得目光放长远点，因为你不知道哪一天你就会被发现。我特别认同一句话，“人生最悲哀的是机会来的时候你没准备好”，所以平时要积极准备。

花木南：2010年白宫全美记者年会上，你一战成名，回望12年前的这场演出，你怎么评价？会把它选作自己职业生涯最高光的时刻吗？

黄西：我现在觉得那时候演得并不是很好，过些年之后再回看，就会觉得有些地方还是可以改善的，或是表演得更自如一点，舞台表现可以做得更好。其实2019年在扣扣熊（注：美国脱口秀节目《史蒂芬·科拜尔深夜秀》）演的那场，点击量比记者年会点击量还要高，那次表演可能更迎合当下的一些热点话题，表现得更自如一点。

花木南：很多国内脱口秀演员都表示，就是看了你在白宫的演出才想做脱口秀。如何看待自己影响了这么多国内的脱口秀演员？

黄西：挺自豪的，但刚开始我也不太知道。这两年一些演员比如程璐、梁海源在接受采访时会说他们受了我影响，此前在新书签售会时，他们也上台让我给他们签过名，当时我还挺感动的。他们没有什么自己的利益，完全是出于对自己的感情，挺感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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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口秀门槛低”？日复一日讲线下脱口秀的日子未被看见

花木南：如何看待近几年脱口秀表演和脱口秀节目在国内“爆火”？

黄西：真的是未料到，因为我从2013年开始全国巡演，那时候大家根本不知道脱口秀是什么，观众总问“你们脱口秀跟相声有什么区别”，但到了去年和今年，很多人问相声演员，“你们就像脱口秀，相声和脱口秀有什么区别”，这是一个很大的变化，喜剧的坐标变了。我特别高兴能看到这么多人从事这个行业，在中国，一个年轻演员讲半年到一年时间就可以挣钱，有时候挣的可能比自己原来的主业还要多，这是在其他任何国家都看不到的现象。

花木南：目前国内脱口秀领域里，你有比较赏识的后辈吗？如何评价这些走红的新生代脱口秀演员们？

黄西：我很喜欢呼兰、程璐、鸟鸟，小鹿和周奇墨是我更熟悉的演员，我很欣赏他们，他们很多段子都设计得非常精巧。如果没有他们这些新生代脱口秀演员，就不会把脱口秀推到今天这样的热度。像鸟鸟这样文笔好、有个性的脱口秀演员能有自己的市场，是让我特别欣慰的一件事，说明大家的审美越来越多样化了，市场越来越成熟了。

花木南：随着脱口秀在国内的爆火，很多网友觉得“脱口秀门槛低”“脱口秀可以让人一夜成名”，你认同这些说法吗？

黄西：这些火起来的脱口秀演员，绝大多数也在线下苦练了好长时间，下了功夫，只不过他们努力的那一个阶段没被看到。之前大家也说我是一夜成名，但大家不知道此前七八年在线下讲脱口秀的日子有多苦。反复做一件同样的事情，期待不同的结果，在这一点上脱口秀演员可能是比较愚蠢的，你看这帮人天天跑场，从一个俱乐部跑到另一个俱乐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花木南：今年《脱口秀大会5》播出之后引发了一些热议，你怎么看待网友对领笑员和赛制的质疑？

黄西：大家对两位领笑员争议比较大，我也可以理解，因为相对来说，脱口秀是一个比较年轻的艺术，它不像相声，大家在春晚上从小看到大，对相声的套路或抖包袱的方式比较熟悉，所以点评起来相对容易一点。但脱口秀抖包袱可能是另外一股劲，很多人没有get到。我想表扬一下鲁豫，她非常懂脱口秀，甚至能把我的段子背出来，这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对脱口秀没有太大兴趣或不太有研究的人，让她背段子或者评价是很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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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能讲5分钟脱口秀

就看愿不愿意努力

花木南：普通人怎么变幽默？有什么小技巧吗？

黄西：最关键的一个技巧是反向思维，比如说平板支撑15分钟特别难，但反向平板支撑就特别容易，躺平就好了。还有一个常用的办法叫预期违背，当你罗列了一大堆事以后，往往第三个是最好玩的东西，比如有些人就问“哪一门行业才能够越老越有价值”，你可以回答“教师、医生，还有碰瓷”，第三个一般是出梗的地方。

花木南：你同意“每个人都可以说5分钟的脱口秀”的说法吗？

黄西：想努力的话都可以，因为每一个人的生活里都有一些好玩的地方。如果你笑过，你就清楚什么东西有意思，会让你发笑，这个东西就是你内在的幽默感，再看你愿不愿意花时间一点一点把它挖掘出来，再仔细打磨，打磨的过程是最耗时间、最难的。每个人都能讲5分钟脱口秀，就看你愿不愿意努力。

花木南：你认为入门脱口秀行业必须具备的特质有哪些？

黄西：脱口秀演员要有表达力和表达欲望，很多脱口秀演员都是从教师和律师转行过来的，比如小鹿之前是律师，周奇墨原来是老师。如果有表达欲的话，自然而然就会继续讲下去。另外还有个特别重要的特质，就是哪怕有一场讲砸了，还要继续再讲。有很多演员问我，这场讲得特别烂，好几天心情都不好，怎么走出来？我说挺简单的，马上再去讲一次。还有一点，要对生活有观察力，每个人都在观察生活，但每个人看的东西都不一样，在描述的时候肯定也不一样的，观察力其实就是一个写作和思考的能力。

花木南：很多人想进入脱口秀赛道，你建议现在的年轻人全职做脱口秀吗？

黄西：这永远是一个难题，我不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因为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我当年是一边工作一边讲脱口秀，那时候我已经结婚，有家还得还房贷，只能白天上班，晚上找机会去讲一讲，一点一点练出来的。但我现在还很后悔没有早点搬到纽约或是洛杉矶，这些地方娱乐更发达，可能不光能提高脱口秀水平，在表演或是剧本创作上都会有更高的造诣。所以如果你现在年轻也没有太多负担，我建议尽早全职做脱口秀，当然我不建议大家百分百只做脱口秀，可以尝试写一些小品、短剧、电影，拓宽一下自己的能力和边际。

花木南：去年你参加了《脱口秀大会4》，对你而言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黄西：对，有个粉丝给我发私信，说她得知消息一晚上都没有睡着觉，问我，怎么能上这种节目呢？但我觉得上一下节目也挺好的，都是同行，交流一下挺不错。不算是和新生代演员同台竞争，因为要是真正成为一个选手的话，得和笑果签约，成为他们的演员再去比赛，但我没有必要做这些环节，上去讲一下就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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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西去哪儿了”？

他说“庄稼不长年年种”

花木南：一直有声音在问“黄西去哪了”，有网友认为你回国之后似乎就从顶点到趋于平淡，有些“过气了”，你怎么看待这样的说法？

黄西：很多时候大家看脱口秀还是看热闹，看谁怼谁了或者谁说谁了，每个人的看法不一样，肯定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我觉得很正常。郭德纲说过“你讲得好不好，看看大家愿不愿意买票看你就知道了”。我现在在中国做专场巡演，在中国和海外也可以做英文专场，专场跟综艺节目不太一样，《脱口秀大会》也好，《吐槽大会》也好，综艺感比较强，有很多内部梗、CP梗、互撕梗，但专场就是一个人讲40分钟到一个半小时，完全是一个人在控场，这是另外一个感觉。在我看来，成熟的演员，下一步必须有自己的专场，把自己想表达的东西表达出来。

花木南：有些人说“脱口秀的本质是冒犯”，你认同这个观点吗？

黄西：我不认可这句话，这就像是个营销口号。脱口秀一定要有负面情绪，但不等于没有负面情绪就讲不了脱口秀。我为了更开心才去讲脱口秀，但如果非让我表达负面情绪，我写不出来，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负面情绪可以作为一个挺好的动机，但如果没有负面情绪，也可以把开心的东西写得很好。

花木南：搞笑与深刻内容如何平衡？会要求自己在稿子里体现“深刻”、输出价值吗？

黄西：我还是偏重搞笑。如果能够在逗笑观众的同时，输出一些价值观是最好的，但达不到那一点也无所谓，大家看脱口秀，还是想笑一笑轻松一下。大部分脱口秀都有一定的价值观，但改变观众的价值观是很难的。人的价值观、世界观是受生存环境影响的，并不是一个演员在舞台上抖了个好包袱，就能改变别人的世界观。

花木南：你2022年的脱口秀专场名叫《滚蛋吧自卑》，为何定了这个主题？

黄西：因为我从小到大是比较自卑的，主要是成绩不好，但自卑心理跟成就或能力没有关系，我还曾以全国第一名考到中科院，到那以后自以为到了山顶，结果里边的人都太厉害了，那三年是真卷，压力很大。开始讲脱口秀之后，我能够把自己的感受、观点表达出来，才一点点自信起来。脱口秀变成了一种“解药”，在公共场合说话，培养自己的优越感，对缓解自卑心理有好处。大部分人自卑是因为挖空心思把自己的缺点找出来，和别人的优点比，得提醒自己不能这么做，再一点点接受自己的缺点，这样的话自信心就会上去。

花木南：你提到还要讲20年脱口秀，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规划？

黄西：对，这是目前的计划，也希望能够做一些好的综艺或者是好的剧目，这一直是我的目标。东北有句话叫“庄稼不长年年种”，种地时哪怕产量不好，明年还是得种。有点像希腊神话里西西弗斯的石头，西西弗斯被诸神惩罚，把石头推到山顶后，石头又会重新滚落，再往上推。大部分时候，人生的感觉就是这样，有那么几个瞬间，你觉得突然成功了，或者突然被别人认可了，但其他时候还是得自己一点一点往上推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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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题问答

▲黄西：第一位成功打入美国主流脱口秀舞台的亚洲人，被称为“中国脱口秀界OG”。

花木南：提到初心这个词，你最先想到的是什么？

黄西：一提到初心，就想到了在舞台上逗大家笑的那一瞬间，有个段子突然一炸，那种感觉特别好。尤其是在你最开始讲的时候，心里特别忐忑，5分钟的内容你可能练了一天，上台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讲好，观众会不会喜欢。但在观众笑炸的那一瞬间，你就觉得所有的努力，甚至不光是为这场演出的付出，自己之前生活的所有的不顺，都是值得的，这是最畅通的。

花木南：谈谈你最近内心里最渴望的三个东西，并做一个排序。

黄西：我最希望我儿子能够继续和我做朋友。因为小孩越来越大，越来越独立，我自己也经历过这种事，也是这样和父母一点一点疏远的。我倒是希望我们俩的这种亲密关系能够更长久一点的，这对我来讲是最重要。另外一个，希望能在脱口秀上再做一点东西，倒不说发挥余热，我也不是所谓老艺术家，但我觉得中国脱口秀的现状只是冰山一角，14亿人口只有那么一两个比较火的脱口秀综艺节目，我希望将来能够有更多和脱口秀相关的综艺和节目。第三个就无所谓了，健康快乐就好了。

花木南：如果回到10年前，想对那时候的自己说点什么？

黄西：想对那时候的自己说，再大胆点。以前顾及太多，好多事情没有去做，但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机会其实挺好的，但当时总觉得机会还不太成熟。现在我就觉得如果要等技术成熟以后，可能什么事都做不了，因为没有任何一件事的机会是百分百成熟的。相反，机会特别成熟，等所有的条件都具备时，你反倒做不出东西来。万事俱备，一事无成。太困难的时候，反倒有动力，老天给你这个机会把这事做起来。

《树洞P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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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

花木南

2018年入职新京报，现为平台运营部记者，《树洞Pro》栏目主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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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统筹：李凡宗

编导：花木南 郑鹏岳 蹇佳李 康晰 古丽

拍摄：郑鹏岳 程信瑞 邓林 古丽

制作：郑鹏岳 程信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