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方法论｜为生活设计｜莫霍利-纳吉｜中

编者按｜

在往期的推送中，院外已发布多篇与匈牙利艺术家拉兹洛·莫霍利-纳吉相关的译文和研究文章。我们将以专项组稿的形式对这些文章进行重组，并加入新的篇目。这系列包括莫霍利本人的文章、关于莫霍利1918至1928年艺术理论及实验的研究以及针对他的黑影照片、光-空间调节器和包豪斯丛书的出版行动，在此基础上引申出莫霍利的艺术理论和实践希望解决的更深层次的问题。本次推送介绍的是新的方法论：为生活设计。今天一旦讲到“功能”，或许因为中文环境的缘故，我们常常会将之与审美对立起来，并设想出一套从功能向审美低级到高级的需求等级学说，从而认为设计也要顺应这一需求的演变过程。于是在设计中对功能的强调似乎只是人们处在温饱阶段迫不得已的选择，与情感体验自然不会有太大关系，而功能主义也因此附带上了一层冷冰冰的情感色彩。且不管这样的批评是否公允，单就这样理解而言，也有把“功能”意涵单薄化和专门化的嫌疑。为此，我们有必要再次回到早期讨论功能设计的文本，来重新审视功能设计的初衷和愿景。在这篇推文中，纳吉主要探讨了设计中功能与形式间的关系以及何为设计乃至设计何为的问题。当然，值得提醒的是，本文对功能与形式的论述，很大程度上是基于对当时特别是美国设计界风向的预判而提出的。在他们那里，设计以商品的炫耀性取向为目的，一方面专注于产品的售出而忽略了使用者的体验；另一方面则只服务于象征性的等级秩序却忽视了民众的普遍需求，而设计作品也面临着沦为单纯的美学欣赏品的危险，在文中进一步表现为一切皆可“流线型”和刻意追求复古情调的设计。相反，纳吉对形式为功能服务的强调，则要求设计面向生产，以人为尺度，并最终指向更大整体的社会性目标——“为生活设计”。相较国外对莫霍利-纳吉多方面的研究与解读，国内相关的中文资料仍非常有限，无论是纳吉本人的专著还是关于他的专项研究著作，还有很多没有被翻译成中文。BAU学社目前整理出一些公开的基础材料，并期待有志于此的同道加入，切磋砥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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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莫霍利-纳吉    译｜周博    责编｜农积东

莫霍利-纳吉｜Moholy Nagy

新的方法论｜为生活设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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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的思维路径

显然，最好的设计师是那些了解所有的当代资源并对趋势十分清楚的人。这个目标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很难达到。有人会想，当前的科学和技术信息会加速我们对手头资源潜力的运用。但结果却证明，这不过是个错觉。在自来水被引进厨房100多年后，人们才设计出一种用大流口取代小流口的水壶，可以直接把它放在水龙头底下，不用揭盖儿就能接满水。

熨斗隔热把手的演进同样也很慢。一开始把手是用碎布裹起来的，接着又用木头手工雕刻而成，后来用上了车床，再后来又依照木制的外形变成了塑料把手。只是最近，人们才不用车床，而是根据这种新材料的特性和批量生产的可能性对其重新进行设计。

许多老的产品纯粹是手工艺过程的体现工业设计师常常模仿老产品，尽管它们今天的存在并不合理。工艺越老，形状就越难改变，【注1】陶器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方形的盘子比圆形的更实用，因为它的边更宽，存放更方便。但是最早的盘子都是在埴轮上做出来的，所以它们的形状都是圆的，而批量化生产的方式则是铸型和制模，任何形状都可以制成。相关的思考将引起连锁反应，让其他所有的餐具都发生改变。据说，未来每一个家庭都将拥有一台洗碗机（或许会把洗碗机和洗衣店结合），因此精心设计的餐具必须得面对这些需求，反之亦然。

不过，经验表明，让人们脱离既有的思考路径是很难的，尽管如果对功能、科学以及其他方面的需求都加以考虑，批量化生产确实可以制造出更好更便宜的产品，而且因为它们具备了“客观品质”而显得更“美”。当少数聪明睿达的杰出人物想彻底突破时，持有顽固立场的人就会对他们加以阻挠。

随着知识和新发现的不断增加，工业革命在今天已经进入一个新阶段。以手工为荣的古老动力机械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机械技术不但使人的力量倍增，而且，通过电子设备的应用，人类的感官也有了技术替代品。以前要用锯的现在可能会变成超短波电热切刀，纺织品的编织技术可能会变成面料注塑。由原理而非“实践检验”所指导的发明会使人类的生活变得更美好、更经济，使解决问题的方式更人性化，而且这不单就产品问题而言，所有使生活有价值的东西都包括在内。有些小状况给家庭带来了问题，比如割草机、电动剃刀、热气扇（吹风机）、气刷和喷枪，这些都不是对已有工序的再设计，而是对以新的科技标准为基础的原理再思考的产物。类似的基本方式必须被运用到其许多产品之中。工程师的大锤可以用水银浮起，使其难于打击，方便挪移，或者可以用电力驱动对其重新设计，就像剪刀已经实现的那样。

尽管有这么多潜在的可能性，我们仍旧不能忽视人的因素，人工所占的比例和生物节律是衡量技术进步及其对我们生活意义最重要的标杆。

形式与形体

新的法则运用到旧有的功能上就会产生新的形式和外观，它们不必“完美无瑕”。有时候，创造出一种真正令人满意的标准需要数个世纪—让人满意，也就是说要照顾到方方面面的要求。如今，革命性的转变已经发生了，设计师以前靠直觉工作，现在变成了对各种因素更加自觉的把握，如艺术、科学、工程、经济和市场研究。尽管这样，在某些传统的设计师工作领域，比如家具，当代种种需求对实践仍旧触动不大。这个事实说明，我们都置身其中的经济供给和需求系统，以及广告机构常常欺骗消费者。下面，让我们再次思考一下家具问题。19世纪90年代，富有家庭醉心于从欧洲的城堡和修道院中进口复古家具和各种灯饰，他们用“炫耀性的浪费”表现“文化”传统和社会地位，但这些用品与周围的环境却是完全脱节的。人们指望通过模仿这些东西可以带来利润。批量化生产模仿了原来的图案，铺天盖地的广告和便宜的价格则制造出了一种“趋势”，使毫无价值的仿制品充斥市场。其结果是，过时的功能标准死而复生，相对应的价格却停滞不前，因为批量化生产的原则必然导致价格走低，本来它们适合于那些利用了新材料和新机器各种潜能的设计，却被用到了复古的赝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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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宾夕法尼亚州匹兹堡市的梅隆研究所（Mellon Institute）是美国著名的研究实验室，建于1937年。在关于这个研究所的描述中，我发现了一个关于这种保守主义的经典案例。研究所出版了一本小册子，是关于“新建筑的理念”的，其中充满了令人诧异的结论。

“尽管我们考虑过其他类型的建筑，但一开始我们就看重并支持希腊学派。古希腊建筑优美简洁，适合作为科学的家园。而且，正是在希腊黄金时代的哲学和普遍对于知识的好奇心中，现代科学初露端倪。因而，该建筑的构造是对科学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之间联系的有形认可，是研究所的目标和工作的例证。”

“研究所需要这个建筑必须具备650万立方英尺的体积。建筑学上的处理要求这个建筑在比例上宽而不高恰恰与摩天大楼的比例相对。为了确保这种低矮的水平面外观，同时又要满足空间需求，需要在地面以下建三层，最底层建在基石上。地下三层占整个建筑容积的十。”

“一层临街的一面地下有三层，另一面有两层。一层下面在坚固的岩石中开凿出一个凹陷，用于放置电梯和其他设备，这样就不用在屋顶准备机房了，由于建筑设计上的原因，屋顶是不能有机房的。”

“阁楼用于放置通风设备。”

“为了保护建筑物的美观，屋顶用了非常规设计，把在任何实验室构造中都非常重要的烟道的出口和管道都隐藏了起来。”

装配的时代

功能性设计最好的解决方法通常存在于各种新发明中。在这里，没有什么传统或先例阻碍方法的更新，蒸汽机、电动机、电话、收音机和光电池都是这样。它们都是人类通过对功能以及现有的、最先进的技术生产过程的思考而研发的产物。

工业革命的技术是从劳动分工开始的从简单的装配设置到传送带，以及其他批量化生产的实践。

过了相对比较长的一段时间，装配的观念占了上风。这是螺栓的“石器”时代，铆钉和螺丝钉使利用标准件——比如各种轮廓、角钢、钢带、黄铜板、校准金属薄板、拉杆、管子、螺丝钉、螺栓、折页、轮脚等—制造各种产品成为可能。原材料和半成品都可以大量储存。现成商品的生产风险很小，因为通常情况下，生产参与了销售。

流线型

后来，随着许多新市场的开放，更多的商品需要引进更有效的批量化生产方式。螺栓连接、铆接和螺丝接合之后又出现了焊接、铸造、塑形和冲压。取代丝带和轮廓面的是无缝管、瓦楞和弧度板。把平面板弯曲成弧面是一种常见的压制工艺，像鸡蛋壳那样把平面板向所有的方向弯曲是我们已知最坚固的结构处理方式，只用外壳本身就能实现一种骨架结构的优点。

这种设计主要是由汽车工业发展出来的尤其是受到了运动研究和风洞试验的促进，而风洞试验又来自飞机研究。在汽车制造中会大规模地使用这些研究成果和类似的检验技术，尽管使用设备和更新设备在模具和机械上都要投入更多的钱。但由于销售量很大，所以高额开销容易得到分期偿还。汽车平滑的“流线型”躯体如今是由一块平板钢材制成的，这是它的时代特征。从结构上来看，这就像一种“钢蛋”。

许多其他商品的设计师也在利用这些研究成果，从泡沫混合机、护肤霜搅拌器到轮船、火车头和高速公路。1930年前后出现了一股“流线型热”，不加区分地横扫了所有的产品类型。开始的候，这看上去确实有些夸张，因为在自然界只有运动的形式是流线型的，流线型意味着弧形或圆锥形的外观，因为运动会把在外部造成摩擦的东西砍掉。【注2】工业里的流线型是为高速运转的物品而发展出来的一种经济的形态。看来，烟灰缸、冰箱门把手和其他一些静止的物品是不需要“流线型”的。但这种万能流线型也有其合理之处。在流线型设计中，尖锐的边缘必须圆滑处理，这样，铸造、制模、冲压、最终装饰（比如镀镍、镀铬、磨光、上釉、涂漆）等工艺就更加容易了。这些原理的运用对美国战时工业异乎寻常的增长起到了推动作用。最伟大的成就之一就是把批量生产的方法运用到了精密产品上，比如飞行器材使用的一些精密仪表，这些仪表以前都是手工制作的。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不假思索地滥用流线型——就像小饭馆里用肉汁一样——到所有的产品上就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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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2｜“没有什么动物能够比海狗更完美地展现流线型的了。每一条弧线都是连续不断的，一双特殊的耳朵、眼部轮廓和胡须都纳入了这种形式，而且，脚蹼也合拢起来紧紧地贴着身体。”［达西·温特沃斯·汤普森（D＇Arcy Wentworth Thompson On Growth and Form），剑桥大学出版社，1942年。

新的工作条件

一次成型制造（ shape production）很可能会产生深远影响。这种新的设计原则，即一次性完成物品生产，已经通过冲压和铸模等方法在机械自动化中实现量产了，将来会极大地减少接点的数量，乃至取消流水线。[注释，有人可能会觉得很多领域都能用上这个原理，比如家具，可以用铸造的方式取代拼装的方式；再如服装，可以一次性地完成剪裁、熨烫和定型，而不用把面料裁剪成好多片，然后再缝制成一件衣服。]这将改变当前的工作状态，其中，工人的疲惫作为一种身心摧残必须被加以考虑，这主要是由于他们的各种才能被控制使用而导致的。不健康的产业劳动划分会导致一些严重的社会和生物学后果，这些将对设计师形成刺激。设计师应该明白，他的工作所涉及的内容远不止技巧和知识，这一点至关重要。作为一名设计师，不仅要理智地掌握技巧并分析生产过程，还要承担相应的社会义务。让疲惫从工人的生活中消失应该成为他的设计目标，不仅要从技术的角度看设计，还要从对于人的影响的角度看设计。因此，不仅设计的品质要依靠功能、科学和技术工艺流程，还取决于社会意识。

其他社会牵连

雇主和雇员之间的关系、失业、最低生活需求、寿命以及其他许多问题已经改变了社会结构的面貌，伴随着社会结构的改变，设计的方法也在改变。更高的生活标准和妇女的解脱需要省力的设备，包括冰箱、真空吸尘器和洗衣机。大量的城市人口改变着社会结构，这推动了对健康问题的研究，随后是卫生技术的普及，浴室顺理成章地也就成了一种标配企业里的工作徒生紧张，让人精疲力竭，拥挤、肮脏、烟尘污染的城市使贫民窟的清洁问题变得越来越重要，预制住宅、娱乐和休闲——所有这些都是与一种以社会为导向的设计相关联的。运动、照相、收音机、电视、旅行、交流中心以及周末旅行都属于这个范畴。

产品经济

当然，为了对“功能性”设计所有的组成都有所了解还必须得添加许多要素。分配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之一。大规模的分配引起了销售组织的变化，也给服务业带来了巨大的增长，这一点史无前例蒸汽机和发动机、轮船、铁路、汽车、货车和飞机的使用，使交通方式更加多元。针对容易腐烂的商品、冷冻食品、罐头、广告、邮购商店、产品目录和销售代理，人们创造出了包装业、组合式家具、罐车和冰箱。

这种新型的大批量生产的经济带来了一些大问题。尽管资本主义信奉“自由企业”、“供给与需求”这类口号，但是，批量化生产的机械设备需要大量的投资，而世界市场的竞争又是不受约束的，结果导致它们的计划比通常所确认的更加剧烈、更有侵略性。市场研究和关于计划、生产和销售复杂的统计数据分析，以及竞争性的购买和销售，这些已经成为每一个企业不可或缺的工具。

当生产变成数以百万计时，在原材料或操作环节哪怕节省一分一毫，在最终的财务收支中都会有实质性的差别。比如，把4个焊接点减少为13个，据说每年可以节省3万美元和大量原材料。还有一些节省来自“改善”，比如摄影术的发展节省了大量以前冲进下水道的银，厨房剩下的动物脂肪用于做甘油，锯末用于注塑，垃圾则可以变成人造纤维等。所有这些对于组织机构的有效运作、程序的简化、垃圾的减少都有促进作用。它带来了更好的包装方法、更有效的安全措施，甚至为残疾工人带来了新的康复模式。在计划性产业经济领域，最著名的成就就是泰勒和吉尔布雷思所做的科学运动研究。它们是生产效果的清晰证明。“电子时代”的到来会给严格的利润机制带来更多矛盾，这个时代也会为更富足的社会生物经济带来许多潜力。生产过程的机械化会使产量大大增加，不可避免的一个结果就是减少人力和劳动时间。

除了技术性失业所带来的困境（这也涉及一些政治问题，此处且按下不表），这种发展还需要对个人的休闲时间和娱乐需求做新的协调。作为一名设计师，对这种协调的需求会使其社会责任比以前更有针对性。

版权归译者所有，译者已授权发布。

文章来源｜运动中的视觉｜中信出版社｜2016

未完待续｜0520｜下

专项｜改良人类知觉：莫霍利-纳吉的艺术理论、实验及其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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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霍利-纳吉｜新的方法论｜为生活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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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霍利-纳吉艺术理论及实验1918-1928
论文大纲以匈牙利艺术家拉兹洛·莫霍利-纳吉1918至1928年之间的艺术理论和实验为讨论对象，论文大纲通过分析莫霍利对待技术-艺术两者关系的态度，明确艺术家进行大量实验的最终目标，即推动新的感觉关系的出现与发展，从而不断开发人的功能机制，使人不断接近理想中的“最佳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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