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资优生项目恐将取消，亚裔家长何去何从
在即将到来的这个周末，从1月11日到1月12日，作为全美第一大学区的纽约，全市数万名儿童将参加资优生(Gifted and Talented，简称GT)项目考试，争夺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的录取率。许多家长和教育界人士担心，这可能是纽约市儿童参加的最后一次GT项目考试了。受纽约市长白思豪(Bill de Blasio)和其委托的特别工作组的政策影响，纽约正在酝酿着一场针对该市公立学校不平等的改革，而其中一项代价便是全市的GT项目。
■ 纽约华人资讯网主笔 詹涓
2015年9月9日，学生们抵达纽约史岱文森高中开始新学期的第一天。亚裔学生目前是该校的主要学生群体。Source: AP
白思豪想要的是什么？
最近的国家统计数据显示，白人学生参加资优计划的可能性比黑人学生高出80%，而亚洲学生的可能性是黑人学生的三倍。
而在纽约，资优计划也表现出与人口比例的显著不平衡，去年，在约1.6万名小学资优生中，41%的资优生是亚洲人，34%是白人，10%是西班牙人，8%是黑人。与此同时，拉美裔和黑人学生占该市公立学校入学率的67%左右。
这样的不平衡显然引起了白思豪的注意。在竞选市长期间，白思豪把教育放在首位，并把消除不平等作为自己政治议程的基石。他长期以来指责前几届政府都辜负了弱势儿童，并且一直誓言要把教育体系重新定位到弱势儿童身上。
但在他的任内，纽约市公立学校系统中种族隔离的情况仍然在持续，因此在去年8月，市长召集了一个名为“学校多样性顾问小组” (SDAG)的团队，提出了一项全面改革方案，强调要“摆脱不公正的资优项目以及学校筛选”。上个月，SDAG发布了第二份建议，建议整合纽约市的公立学校。尽管该政策尚未实施，但它在家长中引发了一场骚动，尤其是白人和亚裔家长，他们担心自己孩子接受良好教育的机会会被多样性的祭坛所牺牲。
以下是白思豪团队所提出的主要问题和改进想法。
01
纽约的学校系统存在严重的种族隔离
从幼儿园开始，一系列的标准——考试分数、家庭住址、面试等等——将学生按能力分成不同的类别。但是选拔过程也导致了巨大的种族差异。
白思豪把消除种族隔离作为他任期内的一个核心目标。近几个月来，有大量批评人士指出这座城市最优秀的高中只招收了个位数的黑人学生，引发了一场关于种族主义和结构性不平等的全国性讨论。
02
现行的招生制度把一些孩子排除在外
一般来说，纽约市有两种选拔性的考试。
一次是从幼儿园开始，学生只需参加一次标准化考试，达到90分以上者就有机会进入市一级和学区一级的GT项目。
小学毕业后，学生如果想要申请部分初中和高中，要进行所谓小升初和初升高的考试，这些学校使用考试分数、面试、出勤记录和试演（只适用于个别演艺特长学校）等标准来决定录取。总体而言，纽约市大约四分之一的初中和高中对学生进行入学审查，这一比例高于全国其他任何城市。
这些过程是环环相扣的。SDAG的报告称：“由于GT项目被视为通往本市最好的初中和高中的管道，该考试显得尤为关键。”
因此，4岁的学生已经开始在为一场考试做着准备，而这场考试将决定他们的教育未来。只有家庭经济条件较好的孩子才能通过接受考前辅导，在考试中脱颖而出。
03
SDAG计划取消目前的招生制度
这份由几十名教育专家和社区领袖撰写的报告呼吁，终止该市目前的小学资优项目，取消大部分初中的考试录取方式，并改变几所重点高中的录取标准。
根据该计划，纽约市将停止在小学开设任何新的资优项目，也不会录取更多的学生进入现有项目；现有的项目将在学生毕业后逐步取消。
初中将被禁止通过过往成绩、考试分数、面试、试镜或其他诸如学校表现、迟到和出勤等指标来筛选学生。高中也将不再使用迟到和出勤率或家庭住址来选择学生。因为这些因素可能与学生的经济劣势相关。比如无家可归的孩子往往比那些生活稳定的同龄人更容易迟到和缺席等。
04
取而代之的项目细节欠奉
虽然该报告提出了一些替代当前遴选项目的想法，但并没有提及细节。
根据这些建议，初中和高中将设计新的录取标准，以使他们的学生比例“反映所在行政区的族裔和社会经济人口统计数据”。
各公立学校将在所谓的“混合能力教室”内开发个性化的强化项目，而不是将表现优异的学生分流到资优班或资优学校。
执行报告建议的权力几乎完全掌握在白思豪手中。由市长控制的纽约市教育局可以单方面决定取消小学的资优项目，并终止大多数初中和高中的筛选程序。
纽约公立教育的冷酷现实
连一些对现行招生制度持强烈批评态度的人都认为白思豪团队提出的建议非常糟糕，他们呼吁在低收入社区扩大资优项目，或重新评估现有项目的招生标准。
有读者去信《纽约时报》称，“市长的‘意识形态专家小组’建议取消这些项目，而不是制定有效的项目来帮助低收入家庭的父母帮助他们的孩子在学校取得成功，或者获得参加资优项目的资格。听起来就像这个城市端起枪来射自己的脚。如果这个建议生根发芽，人们将会蜂拥到郊区。这种事以前发生过。”
《华尔街日报》有社论指出，纽约父母之所以热衷于这些另类学校，正是因为他们非常关注以下问题：上大学的竞争越来越激烈、更严格的国民教育标准，以及对本地公立学校的不信任。
在苏联成功地将第一颗人造卫星送入轨道后，美国政府开始专注于在全球范围内争夺科技优势。寻求发现和开发天才儿童的先天天赋，激励了资优教育的实施。现在，全美各学区都在根据《Jacob Javits资优学生教育法案》，为本地的资优生提供筛选和超常教育。
但纽约显得格外极端：这座城市有五所面向全市范围招生的资优生学校，分别是曼哈顿的NEST+m（新探索-科学、技术和数学）、TAG Young Scholars、The Anderson School（安德森学校），皇后区的Science, Technology, Enrichment, and Math (STEM) Academy，以及布鲁克林的Brooklyn School of Inquiry。
图片说明：PS334学校，即安德森学校。
其中优中至优的是NEST和安德森两家，虽然理论上在资优考试中得分为99%的便可以申请这五所全市学校，但这两所还会对所有符合资质的孩子做进一步筛查，标准包括了绝对分、家中有没有兄弟姐妹已经在学校上学等。而最多元化的一所是TAG Young Scholarship，该校46%的学生为非裔，29%为西裔，19%为亚裔，白人占4%。
此外，分数在90%以上的还有机会申请本学区的资优班，目前纽约公立学校里一共有130多个区级资优班。去年，整个布朗克斯区有9个资优班，而曼哈顿区，这个数字是8个。
相比之下，在美国第二大学区洛杉矶，只有两所重点高中和两所针对资优生的精英学校。在西雅图，仅有两所小学是所谓的资优学校，为“高能力”学生开设了加速课程。
纽约市的教育质量和本市生活的其他方面一样，极不平衡。这座城市有不少非常好的私立学校，但价格也非常贵，比如霍勒斯曼恩学校(Horace Mann School)是布朗克斯区一所著名私校，有一份长长的优秀毕业生名单，从学前班到12年级，每年的学费为5.32万美元。但如果家长没有财力和时间送孩子去私立学校，或者生活在一个较差的公立学校校区，就只能挣扎着从幼儿园开始，把孩子推进GT项目。
原因无他，在教学质量上，纽约的公立学校系统已经一败涂地，根据美国的标准化考试结果，只有大约三分之一的美国八年级学生能达到或超过“熟练”水平。纽约的得分低于全国平均水平，这就意味着在纽约市，超过三分之二的中学生阅读是不达标的。只有在对纪律和学术要求较为严谨的资优项目或高分公立学校里，孩子的基本教育才会有所保障。
焦虑和怨恨随处可见，环环相扣。GT项目跟此后初高中的申请有着很大关系，在830多所初中和高中中，大约190所对所有学生进行筛选。
研究显示，在这些进行遴选的学校里，学生更有可能毕业。调查发现，97%的专业高中学生和86%的筛选学校学生都能按时毕业。但对于没有学术或住所要求的学校的学生，高中毕业率仅为68%。教育政策网站InsideSchools的创始编辑克莱拉·汉姆菲尔(Clara Hemphill)指出，纽约市有高达40%的高中不教授化学、物理或高等代数。“问题不是学校不教线性代数，而是在小学到中学，连基本的算术都没教明白。”
逃离城市？
世纪基金会(Century Foundation)高级研究员理查德·卡兰伯格(Richard D. Kahlenberg)说，与许多城市不同，拥有110万学生的纽约也有一大批上公立学校的中产阶级家庭。他说，有录取标准的学校是吸引他们的一种方式，可以让他们的孩子留在公立学校，尤其是在一个公共住房项目就坐落在百万美元公寓旁边的城市。
来自纽约五所GT学校的12名家委会(PTA)已联名致信白思豪，表示GT项目为本市培养了卓越的学生，他们支持多元化，“欢迎讨论如何改变GT项目的招生情况，以确保包容性。然而我们不支持直接取消该项目。在一个服务于32个社区学区110万名学生的多样化的城市环境中，没有一个系统适合所有的孩子，全面取消GT项目并不是解决之道。”已经有家长表示，如果取消GT项目，考虑到孩子 的基本安全和教育需求，只能选择逃离城市，搬到郊区，哪怕这意味着父母的通勤时间要成倍增长。
虽然一些学者认为，资优项目和天才研究始终与优生学和白人至上主义交织在一起，而近年来又有舆论称，华人乃至亚裔孩子在GT学生中占到了主流，这只是因为亚裔家长舍得花200-400美元/小时的学费，让孩子上补习学校或私教课，但事实上现在全市各族裔的家长都在为了孩子挤进GT班而努力。
《纽约时报》曾采访了数家针对该项目的补习学校，譬如弗洛伦丁(Florentine)学校的奥林皮娅·莫(Olympia Moy)说，她们还是会为那些唐人街菜贩的孩子提供教育，这些人交学费用的都是10美元面额的钞票。不过近年来她们也开始争取聚居在下曼哈顿的白人律师、银行家和艺术家。现在70%的客户是华人，相比2011年的97%下降了很多。
Eye-Level是一家由韩国企业家开发的教育连锁品牌，据学校说，100名左右的学生中大约有三分之二是非裔、西裔和白人。斯洛普公园分校校长弗兰克·维尔迪诺(Frank Verdino)说，“现在我们的学生里什么人都有。”
在过去几年里，来自布鲁克林的市议员小罗伯特·科尼基(Robert E. Cornegy Jr.)一直在努力恢复贝德福德-史岱文森(Bedford-Stuyvesant)等以低收入和黑人为主的社区的资优项目。他说，他会抵制任何取消资优计划的努力，因为“如果取消了资优项目，我们的孩子就失去了进入高等教育机构的机会。这就像是两条路线，一条通向监狱，一条通向了更高的学术成就和大学。”
在纽约担任律师的安娜斯塔西娅·科尔多瓦(Anastasia Cordova)在儿子四岁时就为他请了一名家庭教师以准备资优测试。最终她的孩子获得了97%的分数，在皇后区的一所小学上学，在那里，资优儿童的教室是与其他学生分开的。科尔多瓦认为，一些孩子“比其他孩子更有能力”，她说：“在资优项目，班上所有的孩子在学业上或多或少都处于同一水平，所以老师不必教最低层次的学生。我认为这会让课堂体验更顺畅。”
科尔多瓦认为，有其他的方法来处理目前的不平等，比如在资优项目提供更多的名额，或者为低收入家庭提供免费的考前准备。
此外还有些专家认为，纽约的筛选方式确实有待改进。一些专家说，智力存在不同的类型，从人际和语言到逻辑-数学和音乐，像纽约这样早在幼儿园前就进行筛查，可能无法发现在人群中达到3-5%的天才儿童，他们的能力需要在接触大量课程之后才显现出来的。对于年幼的孩子，专家列出了其他的测量方法，如性格量表、教师调查、访谈、观察等。
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Johns Hopkins University)人才发展教授乔纳森·普拉克(Jonathan Plucker)建议在三四年级时在全学区或全市范围内进行全面筛查。“如果你进行全面筛选，你会惊讶地发现你的学生群体变得更加多样化，”他说。
天才也是一种“特殊需求”
图片说明：2000年4月27日星期四，在康涅狄格州布卢姆菲尔德市的卡门·阿拉斯(Carmen Arace)中学，资优班老师比利·安东尼(Billie Anthony)看着一群学生用笔记本电脑做作业。Source: AP
在《Far From the Tree: Parents, Children and the Search for Identity》一书中，作者安德鲁·所罗门(Andrew Solomon)在采访了多名天才儿童后得出了一个观点：天才也是一种“特殊需求”，这些孩子的心理健康和发展需求与残障人士一样，同样需要得到专业和特别的照顾。
事实上，很多致力于资优生发展的教育专家认为，美国基础教育中的相关服务是提供得太少，而不是太多了。爱荷华州大学贝琳·布兰克中心(Belin-Blank)曾于2004年发表过一份基于全国的10年跟踪调查，题为《国家骗局，美国学校如何阻碍了高天资学生的发展》，报告中指出，“美国教育体系把高天资的学生与其他学生放在同样的起跑线上，强迫他们以锁定的步伐和同班同学一起学习。
教师及校领导漠视学生想学习比他们目前所学内容更多——多得多的——知识的欲望。这些学生非但不会受到嘉奖鼓励，只能听到一个词——不。当他们想寻求挑战时，却被束缚起来，当他们想飞翔时，却被告知原地踏步。呆在你的班级，明白你的位置。这是全国性的丑闻，其代价可能来得缓慢，但却会逐步侵蚀美国卓越的基础”。
纽约的公立K12教育固然存在很多问题，但采用一刀切的方式砍掉资优项目并不能减少现有的不平等。低效低质的公立学校已经让纽约的孩子们落后于全国平均水平，砍掉原本不足以支持全市资优生的特殊项目，则会进一步辜负这3-5%的高天资学生。
■ 作者为纽约华人资讯网主笔詹涓 ，曾任《纽约时报》中文网健康/教育版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