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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RS防控专家眼中的武汉不明原因肺炎 | 深度对话

北青深一度 北青深一度 2020-01-22

记者/魏晓涵

编辑/刘汨


检疫人员走出华南海鲜市场 (资料图片)


1月9日,病原检测结果初步评估专家组表示,本次武汉不明原因病毒性肺炎病例的病原体,初步判定为新型冠状病毒。另据武汉市卫生健康委消息,1月8日,武汉市8名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患者治愈出院。


冠状病毒是一类主要引起呼吸道、肠道疾病的病原体。目前为止,已知的人类冠状病毒共有六种,其中四种冠状病毒在人群中较为常见,致病性较低,一般仅引起类似普通感冒的轻微呼吸道症状。另外两种冠状病毒——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冠状病毒和中东呼吸综合征冠状病毒,也就是SARS冠状病毒和MERS冠状病毒,可引起严重的呼吸系统疾病。引起此次疫情的新型冠状病毒不同于已发现的人类冠状病毒,对该病毒的深入了解需要进一步科学研究。 

 

武汉不明原因肺炎的危害究竟有多大?一名患者从就诊到隔离要经历怎样的筛查过程?SARS还会卷土重来吗?就这些问题,深一度记者采访了曾参与过SARS会诊的北京市朝阳医院西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副主任曹志新,他也是卫生部人禽流感专家组和甲型H1N1流感临床专家组的成员,并参与制定卫生部《甲型H1N1流感诊疗方案》。


曹志新曾参与过非典的会诊



“它不是传染性肺炎里最凶悍的”


深一度:通过现有的资料,您如何判断这次肺炎的严重程度?

 

曹志新:从目前看到的资料,这次武汉的肺炎不具有强烈的人传人特点,密切接触者不一定有较大的被传染概率。比如一开始接诊的医务人员,他们最先接触病人,但目前并没有医护人员染病的消息。另外隔离治疗的50多个患者里面,确实有一定比例的重症肺炎的病人,但报道中没有死亡的病例。


这次在武汉的情况,从疫情的开始防控到现在已经接近30天的时间了,从传播力和死亡率上来说,它都有一些值得关注的地方,但都不是我们曾经见过的,具有传染性的肺炎里面最凶悍的。

 

深一度:医护人员没有感染是否更多和防护意识的提高有关呢?

 

曹志新:我们医护人员的防控意识大幅度提高,显然是有利的一个因素,但另外一个因素,目前看起来也有可能是武汉的这些肺炎病人,他们的病原体传染性并不是特别强烈,这种可能性完全存在。

 

深一度:如果说传染性不强,您认为一些患者转院治疗的原因是什么?

 

曹志新:如果病人确定患有传染性肺炎,大多时候都要转到专门的隔离病房和定点医院去。武汉这次也是如此,这些病人不是散在几个医院的发热门诊,都统一放到一家具有更好救治能力和隔离能力的传染病医院去了,传染病医院治疗传染病的经验会比较丰富。

 

深一度:时隔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初步判定病原体是新型冠状病毒,检测过程比较长的原因是什么?

 

曹志新:通常鉴定病原体的方法主要有几种,比如提取患者呼吸道分泌物做病原体分离、检测病原体的核酸或者测血里的抗体。


之前武汉方面这几种方式应该都使用过了。通常如果还无法确认,有可能是因为以下几种情况:第一,可能因为病人们不是同一个病原体感染,所以检测结果不一致。第二,能提取到的病原体数量较少,检测起来就比较困难。第三就是现在这种情况,这是一种新型病原体的感染,鉴定时间要长得多。

 

深一度:如果长时间无法确定病原体,会不会影响后续的治疗和防控?

 

曹志新:第一,我觉得不会影响防控。按照传染性肺炎(的标准)来隔离防控,即使病原体暂时无法确定,标准是不变的。第二,我觉得也不太容易影响到救治。目前肺炎治疗的现状是,除了流感病毒有特效药以外,其他所有感染下呼吸道的病毒都缺乏特效药。


病毒性肺炎在大部分人身上,过一段时间就能自愈。如果长期没有好转,常见的因素是病人自身的基础健康状况差,比如患有严重的慢性病。因此我觉得,如果这次不是流感病毒的话,病原体是否能第一时间确定,对临床治疗影响不大。


相对而言,确定病原体更大的意义一是让我们确定这些患者是否是同一种病原体感染的肺炎,指导相关人群的防控,二是可能帮助我们探索是不是有可能开发特效药。

 

深一度:生产专门的疫苗或者特效药的难度是什么?

 

曹志新:疫苗的开发永远是优先的。注射疫苗以后不容易得这种病,或者患病以后不那么严重,技术难度比研发一种有针对性的新药简单一些。目前,流感病毒的疫苗是最成熟的。


从2003年开始,曾持续过一段时间对非典疫苗的研发。但后来我们再也没有发现过一例非典病例,找不到合适的接种人群,疫苗研发就没有什么临床意义了,即使研发出来,也没有市场价值。


如果想研发一个针对病毒感染的特效药物,难度极大。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比如艾滋病,我们研发了很多药,但它没有一种药是特效的,只能数种抗病毒药一块用,也就是所谓的“鸡尾酒”疗法。

 

“出现传染性肺炎的概率是很小的”


深一度:面对类似的疫情,相比非典时期,现在有什么明显的改变么?

 

曹志新:那时候没有发热门诊,也缺乏专门收治这种病人的定点病房。当时地坛医院有那么几个病房,很少,一下就给塞满了,缺乏应对突然爆发的传染性肺炎的机制,特别是筛查机制。


非典之后发热门诊真正落地了,这本来是当年急中生智想出来的一个应急机制。因为不敢把有发热症状的病人放在门急诊,像我们医院,就在院子里搭了个简易房,作为发热门诊。弄了个牌子,把有发烧症状的病人都引导到这儿来。当时已经是3月底了,不是太冷,简易房里都没有取暖设备,完全是一个本土化的东西。

 

深一度:类似这种措施被常态化的保留了下来?

 

曹志新:非典以后,发热门诊成了新设立的临床科室,就是为了筛查可能的传染性肺炎。和在非典时一样,有发烧症状的病人都在这里单独就诊。


现在发热门诊,一般都在医院主体建筑外面,靠近边缘的位置。通常这个门诊都是最好找的,进了门一问,发热门诊多半是在外面的一排平房里面。现在全国范围内综合医院一般都设立了发热门诊,可能设施水平略有差异,基本流程都是一样的。


一旦被筛查出来可能有某种传染性疾病以后,病人就会被隔离,武汉这次就是这么做

的。

 

深一度:如何确定一名病人需要隔离,这是一种怎样的筛查流程呢?

 

曹志新:在发热门诊,医生会额外询问患者是否有流行病学史,比如有没有接触染病的禽类?有没有周围共同工作生活的人也发烧了?是不是从已知的疫区回来?


如果患者有可疑的流行病学史,发高烧;一拍片子,肺上有一大块阴影;做了化验,发现血里的白细胞不高甚至明显偏低。符合这几个条件了,都会被隔离观察一下。


一天里面有数个病人都符合特点,再仔细一问,这几个病人间有某种联系,比如都在某海鲜市场里面摆摊,那么在隔离的同时,还会启动针对不明原因肺炎的防控机制。通常分三方面进行,一条线是做病原学鉴定,一条线是组织隔离救治,一条线是疫源地的流行病学调查和隔离消杀。

 

深一度:筛查出现传染性肺炎、需要隔离的比例有多高?

 

曹志新:发热门诊的就诊量是很大的,在冬季,我们医院发热门诊单日就诊量都能过百,甚至于过200。99%以上的病人是单纯的发烧,经过门诊看病常规的流程,然后他就走了。


出现传染性肺炎的概率总体上是很小的,一年的时间里,仅限于随机的个别事件。需要隔离的情况更是罕见。据我所知,北京自去年冬季以来,没有一例是源自本地的、需要作为疫情上报系统的具有传染性的肺炎。

 

深一度:这种筛查会有比较大的难度么?

 

曹志新:从基本的工作原理上来说一点都不复杂,真正的难度是要投入大量的医疗资源,常态化工作。需要有诊室,候诊区,相对独立的挂号系统。我们医院的发热门诊还具有独立的实验室,做常规的临床医学检验,还要有病人的观察室,抢救室,跟一个小医院差不多。

 

深一度:经过筛查之后,对传染性肺炎病人的治疗目前如何进行?和非典时期相比有什么改进吗?

 

曹志新:治疗的方法根据诊断结果来判断,每种病是不一样的。比如非典按照非典治疗,流感按照流感治疗,和当年非典的时候没有太多的可比性。


目前一方面是对症治疗,比如控制体温,或是改善缺氧的状况,我们称为支持治疗。另一方面对怀疑有可能的病原体进行试验性治疗,对严重病例,不能等化验出结果再进行抗感染用药。


深一度:医务人员在防护上和03年比有什么变化?

 

曹志新:相比设备,主要是防护意识的提高。通常我们需要防护的就是口、鼻子、眼睛和体表可能有破溃的地方。比如直接接触病人的时候,把身体各部分用衣物罩起来就行,其中面部的防护比较重要的,需要戴口罩,口罩里面有不同的防护级别。然后风险再高,就戴一个护目镜就行了。


防护装备没有特殊之处,几十年以来都是这些,关键是防护意识。03年的时候也有这样的装备,但欠缺的是医务人员的防护意识。我03年参与非典救治的时候,医院提供的防护装备和现在一样,在发热门诊工作了好几个月后,我都没事。


最大的风险可能是猝不及防的。比如不知道来的患者是传染病人。要想降低风险,第一要靠发热门诊的分诊流程。第二是在发热门诊工作的医护人员,一定要按来访的病人有传染病的状况来做防护。于是,在那儿工作的人一天到晚都得穿戴严整了。


华南海鲜市场休市通知


“SARS再次出现的可能性极小”


深一度:不论是专业结构,还是普通民众,似乎一直都会很关注肺炎方面的情况。

 

曹志新:一个原因是,确实有少部分肺炎具有传染性,比如流感病毒导致的肺炎,再比如前一阵内蒙古输入的肺鼠疫患者,也包括2003年的SARS这种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还有中东地区的中东呼吸综合征。这些传染性的疾病,都有在短时间内大范围扩散的可能。第二个原因是,肺炎在一部分人身上症状很严重,会变成重症肺炎,病死率较高。


(综合这两个特征,)如果是重症比例很高的传染性肺炎,就是一个很严峻的公共卫生事件。比如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1918年的西班牙大流感,2003年的非典,局部爆发的中东呼吸综合征。

 

深一度:我国对于传染性肺炎的重视是从SAR时开始的吗?

 

曹志新:不是说在03年以前,中国医生不了解什么是肺炎,或者不知道一些肺炎具有传染性。只不过非典是一个新型病原体,它在一个相对封闭的建筑物内,比如说医院,短时间内会造成很多人感染,包括医务人员,这是这个病给我们带来的一些新的认识。

在这以前防控经验是不足的,SARS让我们认识到有些肺炎实际上还是相当狡猾,对它们决不可掉以轻心。

 

深一度:这次官方消息中排除了SARS的可能性,还是有人会担心,SARS有卷土重来的可能性吗?

 

曹志新:SARS再次出现的可能性极小,可能性随着时间的推移,会逐渐接近于无穷小。3年不来,5年不来,等10年来的可能性就极低了。


因为如果是会传播的疾病,要不然有散发病例,要不然有一定的周期性爆发。比如鼠疫,总有散发病例,再比如流感,具有周期性。SARS两种情况都没有,这种病复发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但要特别注意冠状病毒,像中东呼吸综合征的病毒也是个冠状病毒,是跟SARS很像的病。

 

深一度:现在没有特效药和疫苗的情况下,一旦出现类似传染性肺炎怎么办?

 

曹志新:应对方法还是隔离,没有办法用药物的方式来阻断它的传播。基本的防控模式是不变的,及时发现病例,有一个良好的分诊流程,把病人都隔离起来,然后再有一套机制,把病人的密切接触者做好医学观察,做好环境的隔离消杀,应该很快能控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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