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击新型冠状病毒的基层医院：发热门诊排长队，防疫物资现短缺，送检需有疫区接触史 | 深度报道

记者/韩谦 魏晓涵 李佳楠 张帆 颜星悦 佟晓宇 梁婷  李东 郭慧敏  实习记者/陈威敬 龙天音

编辑/杨宝璐 宋建华

被确诊为河南省首例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患者，曾于1月8日在太康县人民医院治疗

国家卫健委消息，截至1月22日24时，收到国内25个省（区、市）累计报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确诊病例571例，其中重症95例，死亡17例（均来自湖北省）。13个省（区、市）累计报告疑似病例393例。另外，全国共有25个省（区、市）报告疫情，新增河北、辽宁、江苏、福建4省。

23日凌晨两点，武汉市发布交通封城通告。这份由“武汉市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署名的第1号通报宣布，“自2020年1月23日10时起，全市城市公交、地铁、轮渡、长途客运暂停运营；无特殊原因，市民不要离开武汉，机场、火车站离汉通道暂时关闭。”

武汉市卫健委通报，目前全市发热患者增多趋势明显，确实存在发热门诊就诊排长队、留观床位紧张的现象。同时，湖北各地均不同程度出现防疫物资暂时短缺现象，其他各地也不同程度地出现医护人员只有简单防护的情况。北青深一度记者采访了解到，随着疫情的持续，省一级卫健委已开始向定点的医疗机构增加配置器材和设施，包括手套、口罩等基础物资。

梁岩拍摄的发热门诊的医护人员

具备疫区接触史的病人才能送检

在持续咳嗽、发烧38度以上5天后，1月22日晚八点半左右，确诊为病毒性肺炎的梁岩终于输上了液。

期间，梁岩在上海市肺科医院和仁济医院屡次辗转就医。1月18日，梁岩的体温达到38度以上，她没有看上发热门诊，仁济医院导诊台的护士将她指向急诊内科。此后，由于急诊内科病人太多，梁岩又转至急诊五官科，被按照病毒性感冒开口服药治疗。

21日上午，由于高烧不退，咳嗽进一步加剧，梁岩转诊至肺科医院，梁岩表示，在拍胸片后医生觉得有问题，要求进一步拍CT，而在缴费后，医生又以“喉咙可能发炎了，我们只能治疗肺”为由要求梁岩退款，并转回仁济医院。

转回仁济医院后，梁岩又辗转急诊五官科、发热门诊、呼吸科、急诊内科等多处科室。21日下午，经急诊五官科排查后，梁岩终于挂上了发热门诊的号。

当天，发热门诊的候诊室里挤满了四五十个病人，上海下着雨，雨中也蹲着等待的病人。等待9个小时后，梁岩终于在晚上8点半排上了就诊。期间，由于等待时间过长，她也试图去其他医院的发热门诊试试，密集的人群和漫长的等待是相似的，她最终又回到了仁济医院。仁济医院发热门诊的医生让她拍了CT，梁岩被确诊为病毒性肺炎，一天后，梁岩终于在急诊内科输上了液。

虽未接触过武汉来的人，也没去过武汉，但当下的疫情、病毒人传人的特性让她不安。她向仁济医院提出，能否对自己的病毒样本送检，随后被拒绝。医生向她介绍现在医院的诊疗程序：只有具备武汉疫区接触史的人才给送检，即使其它所有的症状吻合，也不能送检。

按照普通的肺炎治疗路径，梁岩没有被隔离，她将在急诊内科接受10天的静脉注射治疗。

上海市浦东区疾控中心工作人员告诉深一度记者，他们不做病毒样本的检测，只有该区的医院送来样本，他们才会启动应急措施，将标本送至上海市疾控中心进行检测，市里在对标本进行调查后，觉得有必要才会进行试剂检测。至于什么样的病人标本可以送检，该工作人员表示，“判断交给医院，他们做过相关培训，相信医院。”

在22日的采访中，梁岩称，医生告诉她，除非她十天半个月后病情加重，才会将她的病毒样本送检。直到现在，梁岩并不清楚自己的肺炎是由什么病原体引起。

1月22日，疫情发生后的第23天，国家卫计委公布新修订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三版）》中，增加了“出现无武汉旅行史的确诊病例”。

接诊医生急盼防护服

在梁岩所就诊医院的发热门诊，医生还有全套防护服和护目镜可穿戴。但一些更基层医院的发热门诊，防护服刚刚下发，或只有简单的工作服与口罩。

在江西省抚州市东乡区下属县级二甲医院工作的王强，还没等到防护服发放到发热门诊，从武汉返乡的人潮就涌来了。

王强刚好赶上在发热门诊轮岗，21日晚，他接诊了两名从武汉来的发热患者，虽然最后的检查结果是非病毒性感染，新闻通告中不断攀升的确诊、死亡病例的数字，还是让没有防护服的轮班医生感到了紧张。

王强告诉深一度记者，发热门诊目前有六七位医生负责接诊患者，距离武汉的疫情发生过去二十多天了，他们仅带着口罩和医用帽问诊。

他所在的发热门诊此前从未配备过防护服，直到前些天附近一个县城出现了疑似病例，这个问题才被重视起来。最近几天，医院内部进行了多次培训，市里组织了紧急电视电话会，向医务人员介绍最新的诊疗指南、防控方式以及对病毒的解读。

然而几天过去了，不仅是从武汉返乡的人员，许多没有到过武汉的发热患者也蜂拥而至，每天来发热门诊的人数从以往的十几个上升到几十个，防护服还没有从上级医院批下来。

在王强看来，县级医院里的隔离条件“比较简陋”。虽然设置了专门提供给发热病人的发热通道，管制却没有太严格，有的患者不听医生劝说，会在发热通道之外行动。

22日下午，在市里进行了又一次紧急电视电话会之后，王强所在的发热门诊终于拿到了够用的防护服。

据报道，湖北各地也出现了不同程度防疫物资短缺现象。据有关部门测算，截至本月31日，湖北本省只能生产医用口罩800万个，防护服200万套，红外测温仪1200套，不能满足全省防疫需要。因此，湖北省拟向国家请求紧急支援，调拨医用口罩4000万个、防护服500万套、红外测温仪5000套。

22日晚，武汉市副市长陈邂馨介绍，目前武汉市采取了“7+7”的医疗防控救治方法，即由武汉市内的同济、协和、省人民医院、中南医院等7家大型综合性医院，与7家市属医院结对子，计划腾出3400张床位，专门对发热患者进行治疗。而此前一天武汉市卫健委宣布的数字是将设2000张床位集中收治武汉肺炎病人，两天公布的数字相加，意味着武汉市已经预备了至少5400个床位。

太康县人民医院内部紧急培训

基层医院加紧应急培训

1月21日，浙江省确诊首例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患者。确诊经过了三次诊断：17日，省疾控中心检测患者标本呈新型冠状病毒核酸阳性；20日，标本送至中国疾控中心进行复核检测，结果为阳性；21日，经国家卫生健康委疫情领导小组下设的诊断组专家评估，确认为确诊病例。

浙江省内的一家县级人民医院的导诊台边贴上了告示：为了家人健康，请告知是否去过武汉。

3天前，这家医院曾来过一名来自武汉来的肺炎病人，此后，医院将该名病人调至发热门诊留置观察。据该院院长介绍，医院在抽取患者血样后，将样本通过救护车运输，直接送至市疾控中心实验室进行检测，大概6个小时后收到检测结果，患者的核酸检测为阴性，以此排除了新型冠状病毒感染。

该院院长告诉深一度记者，目前省里要求，若有疑似病人不得随意转院，需要向上级部门请示，由上级派专家组来评估决定。如果病人确诊后转运，需要使用负压车运输，转院人员需穿戴防护服，并通过指定的路线转运到指定地点。该院长还表示，来自武汉的发热病人被禁止在社区医院看病，需要去定点的发热门诊集中诊治。

被确诊为河南省首例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患者，曾于1月8日于河南省周口市太康县人民医院呼吸内科治疗，并住院隔离治疗两日。1月22日晚，深一度记者前往太康县人民医院探访发现，医院的医护人员大多带有医用口罩，而前来就诊的病人大多没有戴口罩，在确诊病人曾呆过的呼吸内科住院部，许多住院病人和家属也未戴口罩。

多名医院保安人员告诉深一度记者，他们是1月22日上午才领到医院发放的口罩，统一进行佩戴。

1月22日下午，河南省信阳市下属的一家县级肺炎医疗救治定点医院召开了关于如何预防和诊断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的内部应急培训会。

该院急诊科主任康建介绍，诊断上来说，对于问诊者，首先要问流行病史，有没有去过疫区，或者同从疫区回来的人有过接触；其次就是看临床症状，是否出现发烧、干咳等症状，还需要做血常规检查，如果白细胞不高或者降低，淋巴细胞减少，就考虑是否为病毒感染。此外，要做胸部X片检查，若呈间质性肺炎，便需要进行核酸检测。康建表示，“目前县里没有条件做核酸检测，医院负责采集病人的咽试纸、浓痰、血清，然后送到市疾控中心检测，最后确诊得靠省里专家。”

这几乎是所有定点医院的处理方式。华中科技大学协和深圳医院副院长刘岩松介绍，在分诊点，护士会给患者戴上口罩，测量体温，并询问流行病学史，如发病前是否在武汉市旅游、工作、生活，是否接触过武汉新型肺炎的病人，是否接触野生动物等。对于符合相关条件的患者，会分诊到发热门诊就诊。

在医务人员的防护方面，康建表示，目前的防护分三个级别，“一级防护是正常穿工作衣，戴医用口罩。二级防护是在发热门诊和感染病区，有疑似病例的，得穿隔离衣。三级防护就要穿戴防护镜等装备。”

在康建看来，虽然现在医疗条件和诊断水平比非典时期强得多，目前医院尚未发现疑似病例，“但还是很担心，毕竟我们这里离武汉太近了。”

目前所有病例需经省级疾控检测确认

上海市疾控中心副主任孙晓冬此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指出，目前所有的病例，都需要经过省级疾控中心实验室检测确认，区疾控中心和医疗机构都不承担病毒检测任务。当前，对于确诊病例，将会采取隔离治疗措施。而对于密切接触者，目前隔离的措施有集中隔离或居家隔离，隔离天数一般为14天。

孙晓冬坦言，对于不明原因肺炎患者，从发现到确诊，需要经历的时间长短不同，不仅仅是因为检测需要时间，另外还需要对患者做流行病学调查，掌握其此前活动轨迹、作息规律等。

“譬如这个人去过哪里、吃过哪些东西、接触过什么人和动物等等，之前武汉明确很多不明原因肺炎病例都与华南海鲜市场有关联，都是通过详细的流行病学调查才能得出的结论。”孙晓冬表示，对于类似的新型传染性疾病，就像“破案”一样，每个病例及其家人都需要积极协助卫生部门开展调查，及时告知最近的活动轨迹等，这样才有助于控制疫情的进一步扩散。

由国务院于2003年5月9日发布并实施，并于2011年修订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条例》（以下简称“《条例》”）对疫情报告程序和时限作出严格限定，针对重大、紧急疫情国务院至迟在9小时内可知晓疫情。

同时，《条例》规定针对重大疫情可以越级上报。县卫生局在向县政府报告的同时，必须同时报告市(地)卫生局和卫生部；县政府在向市(地)政府报告的同时，还可以向省政府报告；国家将公布突发事件报告电话，任何单位和个人都有权向人民政府及其有关部门报告突发事件隐患。

针对于此次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香港、澳门地区及其他有确诊案例的国家也加强了检测和隔离措施。截至2020年1月21日，香港共呈报118宗疑似案例，其中88人已经出院，没有出现确诊案例。香港特区政府食物及卫生局局长陈肇始在记者会上表示，特区政府加强了对怀疑个案的检测、由武汉来港航班实施健康申报表制并对武汉来港人员进行体温检测、公立医院继续实施探病措施，并已准备了足够三个月使用的防护装备和500张负气压隔离病床。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王强、康建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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