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疫情下的中国留学生——一位留澳学生的观察
作者 | 马骋
转载 | FT中文网
“在帮大家确认学生签证是否也在限制入境澳洲范围内，刚刚出来的消息，目前还没有明确解释条款，大家再等下！学校也是一脸懵，有确定消息，我会发圈通知”。
2月1日，一位在武汉做留学中介的朋友在微信朋友圈紧急发布了这条通知。此时距澳大利亚总理莫里森（Scott Morrison）因新冠病毒防控发布去过中国大陆的旅客入境禁令（以下称禁令）还不足一小时。
临近开学，澳洲突如其来的禁令，让9.8万名的中国留学生、机构和大学都措手不及。如果该禁令无法在14天后取消，那就意味着目前还在中国大陆境内的留学生们，将无法按时返回澳洲校园开始新学期课程，人生规划也将为此延宕半年，甚至永久改变。
从澳洲媒体的报道来看，大部分中国学生对禁令颇感震惊。虽然有所抱怨，但是疫情所在，健康第一，多数中国学生对禁令出台都表示理解。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国留学生的不满情绪却在快速上升。
通过加入多个“自救”、“曲线返澳”和“失学儿童”为主题的留学生微信群组，笔者进行了10天的观察后有以下发现。
入境限制的模糊
多数学生不满的根源，首要在于澳洲多个政府部门没有使用统一的文字对禁令进行描述，造成个人解读上的偏差。最显着的案例表现在离开中国大陆14天后，通过第三国中转入境是否可行（以下简称：14天入境）。
最早可以查阅禁令的官方渠道是澳大利亚内政部（Department of Home Affairs）网站。自2月1起，关于禁令的档案页面中，始终没有提及14天入境的具体信息和审理方法。网站上仅用粗体标示：2月1日之后，离开中国大陆14天的外国人可以入境。
澳洲教育部（Department of Education, Skills and Employment）在2月6日发布第一版《新冠状病毒常见问答——对留学生的建议》(Novel Coronavirus FAQ: Advice for International Students)中，明确指出所有留学生在离开中国大陆14后可以被允许入境。建议里同时配发案例：“一名学生于2020年2月3日离开中国大陆，前往马来西亚。如果该学生不返回中国大陆，则可以在2020年2月17日进入澳大利亚”。
该建议完全呼应了2月4日澳总理莫里森在其官方微信公众号中释放的信息：“离开和过境中国大陆14天后才能进入澳大利亚。该规定也适用于来自中国的国际学生。”
这样的建议最直接的影响就是讨论借道马来西亚“曲线”返澳的微信群组数量暴增，过境马来西亚成为中国学生期待最高的“曲线”返澳路线。
笔者认为，这种允许借道第三国进行“隔离”观察，虽然可以确保新冠病毒感染者被阻隔在澳洲边境之外，但实质上，会让那些没有设置中国大陆旅行限制的国家变成澳大利亚的新冠病毒“防火墙”。一旦这些国家觉察到大量中国学生并非真正的游客，这些第三国很快就会做出类似澳洲的旅行限制政策。
果不其然，2月9日中午，马来西亚媒体在头版报道，继武汉之后，马来西亚将禁止浙江和江苏两省的中国游客入境。此时，已有不少中国留学生已经身在马来西亚进行14天“自我隔离”。另一些已经购买了前往马来西亚机票的浙江和江苏留学生则“痛不欲生”，因为多数人还预定了酒店。他们不仅返澳失败，经济损失也不可避免。
同日傍晚，莫里森总理再次推送公众号消息。文中他对留学生返澳建议修正为：“本政府继续与各大学紧密合作，在旅行限制结束后让学生尽可能顺利返回澳大利亚。”文中不再提及中国留学生最关心的14天入境，而是指出所有中国留学生签证依然有效，并强调2月1日后直接来澳入境的留学生会被取消签证。这种不知可否的描述，让“自救”返澳群中的讨论异常热烈，甚至演化为对澳洲政策传达可靠性和可信性的争论。
2月11日，澳洲教育部发布了第二版留学生建议文档。该文档再次重申，14天内从中国大陆出发和过境的留学生不能入境澳洲，并强调留学生在做出第三国过境赴澳行程前要咨询航空公司和教育提供者，以及检查第三国随时变更的旅行限制。
虽然从字面上看， 14天入境依旧可行，但是第一版中的“中国大陆学生过境马来西亚14天后即可入境”的案例已被删除。这些变更的信息，引发那些已经身在马来西亚或在其他国家过境的学生，集体陷入忧虑。
当然， 也有留学生对澳洲政府发布禁令的时间和动机表达不满。虽然在全面禁令发布前，澳洲已禁止中国大陆的团队旅行，留学生已经对澳洲加强边检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否会扩大禁止中国留学生群体入境，却一直没有明确的信息发布。然而，美国在1月31日宣布外籍游客若在过去两周到访中国将被限制入境，澳洲政府于次日就紧急发布了类似禁令。此外，《澳大利亚每日邮报》（Daily Mail Australia）在报道中提及，澳洲政府在发布禁令前半小时，曾试图与中国方面电话联络，也令不少留学生觉得澳大利亚政府与中国政府的沟通并不真诚，质疑全面禁令的发布并不是完全针对澳洲本国人民的健康和福祉。
来不及准备的大学
而澳洲教育部门和大学面对突发政策，也显然没有做好配套的应急处置。
2月1日，莫里森总理在禁令发布后回答记者提问时，主动提及中国留学生也在禁止入境范围。这本是一个非常好的安抚和解释的机会，但是总理似乎强调的是替代方案，要求各大学尽力开办网课，解决留学生无法入境学习的问题。这让多数中国留学生感觉澳洲政府对他们学业所遭受的冲击并不在意，而是希望减少总额可能高达80亿澳元的教育产业损失（根据媒体估算，如果全体滞留中国的学生都无法入境，一学期的学费损失最少是12亿澳元）。此外，鉴于中国大陆境内特有的网络防火墙，这样的跨国网课在技术上也很难实现（注：据最新的新闻报道，目前澳中双方正在协商跨国网课的可能性）。不少留学生们认为，莫里森的方案不过是急就章的说辞。
措手不及的澳洲大学们，在与留学生的沟通上也出现了问题。有些同学在“自救”群组中晒出了学校回复邮件的截图。多张截图显示，学校的相关部门无法就学生提出的具体问题进行有效的回答和建议，甚至不知道学校的具体政策，只是例行公事做了非常客套的回复。
更糟糕的是，部分大学在邮件回复中不断强调注册缴学费的时间节点和方式，而不是关心学生能否顺利返澳，也很少提及学校正在进行哪些努力帮助学生实现返澳、或是正在制定哪些切实可行的替代学习方案。因此，当个别大学出于好意将最终开学时间延后，不少中国留学生非但不领情，还觉得学校延后的终极目的是为了收取他们手中的学费。
部分微信公众号趁机炒作
不少知名微信公众号也趁着这段时间，反复炒作禁令和中国留学生不能返澳的问题，在获得巨大的流量同时，却加重了留学生群体的焦虑和不安。
多家澳洲知名公众号对留学生不能入境的关注度接近、甚至超过对国内新冠肺炎疫情的报道。很多公众号每天都会推送至少一到两条与禁令有关的“重磅突发”，“标题党”的戏码反复加演。例如，2月2日，有公众号推送消息称：“因澳洲禁止中国人入境，国内机场人山人海，已经陷入混乱！”而实际的情况是，因为新冠肺炎的影响，中国国内机场的旅客并不多。只有那些因禁止入境而取消航班的航空公司柜台前，才有排着长队问询和办理退票事宜的旅客，现场并不混乱。到达澳洲可以入境的旅客，也并没有觉得自己是幸运儿。
需要指出的是，这些公众号推送的消息多数并非原创，而是剪接拼贴。有些公众号推文内容和标题根本对不上，存在信息误导。比方说很多公众号发文：某大学已将开学时间延后到3月底，留学生们无需着急。而实际的情况是，只有预科和语言课程延期而已。
除了发文，有知名公众号还开办了多个微信讨论群组，分别以“曲线返澳＋第三国”命名群组账号。群内的关键话题和信息由公众号的官方主持人引导，具体采用的方法是转发当日相关推文到群组，偶尔参与讨论。这种推文喂养微信群的方式，非常便于用户转发图文。在吸引了大量参与者同时，也有利于阅读流量提升。然而，各种未经证实的猜测、推论和信息，大量聚集在这些微信群中，推升了学生的焦虑与不满情绪。当然，也有个别的群内学生不满公众号推文信息混乱，对该公众号和微信群组大加挞伐和指责，并一度与其它群内成员发生激烈争论。
2月12日，滞留中国国内的中国留学生终于等到一个需要翻墙才能看到的澳洲官方简短回应。在推特（Twitter）上，澳洲教育部长丹‧特汉（Dan Tehan）用全长1分6秒的视频，除了对因为新冠疫情不能来澳的同学致以问候，他给出的建议和解决方案依旧是在线学习，并强调网课形式同样可以获得备受赞誉的澳大利亚大学学位。丹在视频最后表示，期待留学生们健康平安地返回澳大利亚。看了视频后，“自救”群里第一句评论是：“如果这是去年，我绝不会选择澳大利亚（读书）。
2月14日，情人节，澳洲政府正式宣布对中国大陆的旅行禁令延长一周。
第二天，即理论上中国学生可以实现离开中国大陆14天后、通过第三国中转入境澳洲的第一天，多家公众号和留学中介均发布推文，将所谓第一批14天成功入境的“前线战果”散播到各微信群中。这些推文在各微信群中引发了震动，实证照片搭配澳洲教育部最新认可的14天中转入境官宣，被解读为“14天入境实锤已无悬念”。不过，这些推文基本都是微信聊天截图，信息真实性难以判断。14天入境是否真的可行，又有多少中国留学生真的成功入境，目前澳洲主流媒体尚无相关报道，亦未有身边的案例可做证实。
当笔者和几位滞留在国内的同学和朋友联络，试图建议他们再观望几天时，他们正在为次日（16日）即将开始的14天泰国“隔离之旅”打点行装。毫无疑问，激励他们下定决心的唯一理由，正是推文中的那些“成功案例”。
2月20日，莫里森总理宣布再延长禁令一周到2月29日。
相关微信群从讨论14天入境可行性，转变为推销各种14天过境旅行套餐的广告咨询服务群。莫里森总理大概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成为“泰国旅游推广形象大使”。
作者：马骋，转载：FT中文网。本文版权归属作者和原载媒体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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