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女性主义、异装癖、和泰迪熊生活的男人,但我爱他。
我贪恋一切美好,
想把我看到的写给你看,讲给你听。
从来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翻译一本书,而且还是当代艺术。但我在这个过程里越来越确定的是,当代艺术从来不期望你的敬仰,它等待的是和你产生连接,哪怕是你的批判。
文| 祝羽捷
我在伦敦第一次走进达明·赫斯特的新港街美术馆,多重感受涌上心头,一方面感慨,一个艺术家的财力大到可以吞下五栋楼,组成一个极具个人风格的美术馆,有钱任性;另一方面,巨大的蓝色气球狗霸气地独占一个空间。
“这是艺术吗?”很多人像我一样,脑子里满是问号,而这只充气狗的价格远高于三个亿。馆内当时在做的展览是他的好友,也是同样名利双收的艺术家杰夫·昆斯。
▲新港街美术馆
▲充气狗
杰夫·昆斯还胆大妄为地把这些古典绘画印在了LV的老花包上,或者放一个蓝色的圆球在每一幅画前。
美国的杰夫·昆斯、英国的达明·赫斯特和日本的村上隆,并称为当代艺术界三驾马车,是活着的艺术家中最贵的三个人,而他们的作品跟我们在罗浮宫里看到的古典雕塑和绘画,相差十万八千里。
在他们身上可以看到当代艺术身上的某些特质:肆意妄为、媚俗、金钱、戏谑、炒作、商业……但他们三个人不能代表当代艺术的全部。
“当代艺术”似乎不像一个明晰的风格,只是根据时间,粗暴地把眼前这些还活着的的艺术家分类。
到现在也没有一位权威的艺术评论家,跳出来为它命名,至于这段时期我们的艺术究竟是什么,也许要等百年后的人们去定义了。
提起英国的当代艺术,除了我们熟知的YBAs(英国青年艺术家),还有一个人的名字的确难以绕过,当我们想到他的时候,我们会想到异装癖、陶器、泰迪熊、典型的英国人,这些都跟他的成长经历密不可分。
他出生在东南部的埃塞克斯郡,生父暴力,母亲改嫁,他守着一只泰迪熊度过悲惨童年,热衷穿女装,是怀有女性主义的异装癖,被父母嫌弃,同时又喜欢骑摩托车、自行车,读艺术院校,并发现从事艺术是他自我觉醒的方式。
如今住在伦敦,妻子是位心理治疗师,有一个女儿,生活幸福。
1.他主张艺术之宴属于大众
在英国要想忽略格雷森·佩里(Grayson Perry)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打开电视有可能在BBC看到他在脱口秀节目里,语速飞快地调侃着时事,或者在BBC4广播上听到他的妙语连珠的分享趣闻,你可以在他展览的开幕式上见到他被众人众星捧月,也可以在马路上见到他骑着自行车,鄙夷地问路上的陌生人“你怎么没穿裙子?”——穿女装是他的个性标志,已经广为人知。
我也在伦敦艺术大学毕业生秀场和展览上常常见到他以名誉校长的身份来跟学生们互动。
佩里思路清晰,精力旺盛,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英国艺术家都活跃,时常跨界,颇受欢迎,也频繁更新社交媒体,所以很难把Grayson Perry定义为纯粹的艺术家。
他不仅做校长、搞教育,他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众文化偶像,前两天他穿着花枝招展的裙子,去英国版《GQ》领了奖。
他是英国皇家艺术学院的院士,英国艺术大奖特纳奖Turner Prize的得主,2013年获得英国二等勋位爵士CBE。
我最近一次跟他相见,是今年在海德公园内的蛇形画廊他的个展上,他竟然给自己的展览命名为“The Most Popular Art Exhibition Ever!”(最受欢迎的艺术展览!)
初读他的作品,我会觉得他的作品和本人都非常本地化,运用了许多英国历史上的冷门知识,也不乏对英国一些社会现状和权威的讥讽。
他在传统与禁忌之间穿梭,英国以外的观众和读者需要花一点时间来理解他。
2. 我为什么翻译一本当代艺术的书?
常常看到有人说,看不懂当代艺术,甚至不乏批判者长篇大论的写文章骂当代艺术。意大利艺术家皮耶罗·曼佐尼真的曾经把自己的粪便装在罐头里,卖出天价。泰特现代美术馆里堆砌着废弃的油桶、棕色麻袋、废铜烂铁,废弃轮胎、塑料袋……置身其中,让我们常常有种艺术家从垃圾桶里捡出来就能当作品的错觉。
即便是很少走进美术馆的人,也可能会在见到现实主义大师作品或者梵高的名画后,发出“画得真像” “颜色真漂亮”这样的感叹!当代艺术确实不像古典大师们的作品那样,一眼立见好坏,但它真的是“Shit”吗?
古典艺术给人美感、和谐、愉悦,让我们敬佩艺术家的技艺和心血;这些在当代艺术这统统没有,那当代艺术不是只靠眼睛看,它的魅力也在于此。
我喜欢当代艺术,也许正是因为它提供了我一种全新的思考方式,这种方式里没有权威、注重个体感受。当我在伦敦的书店看到《Playing To The Gallery》这本书时,毫不犹豫买下来,读完之后下定决心要把它引进回国内。
我联系了多家出版社,但国内都没有听说过格雷森·佩里是谁,好在浦睿文化的陈垦老师十分认可他在当代艺术的影响,他说:“校长的影响力很大,这本书的风格也很有趣;你和企鹅出版社的推荐非常重要,我们在艺术方面的确需要更多这样的作者。” 这才让我有幸跟大家一起分享当代艺术这场盛宴。
当代艺术从来不期望你的敬仰,它等待的是和你产生连接,哪怕是你的批判。
3. 当代艺术不只是“看”的艺术
翻译校长的书很像是在收听BBC里放出他的演讲,幽默机智,常常让人忍俊不禁,又佩服他的大胆泼辣,拆穿了当代艺术里谎言的一面。
佩里的作品里具有一种自传式的叙事,最显著的形式就是他的装饰性陶瓷器皿和挂毯,也有装置、绘画、雕塑。他在罐子上使用意象和文本来记录社会问题,也许是因为这种媒介更接近于手工制作,这也是当代艺术不再推崇的东西。
他被问到很多关于手艺和艺术之间的问题,他对古典艺术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怀,认为手艺是与古典艺术相联系的,手艺可以继承,而艺术则是更私人的东西。
这本书正是格雷森·佩里表达自己对当代艺术看法和对那些质疑者的回应。当代艺术,比任何一个时代的艺术更接近大众,博物馆、画廊、双年展、大街上……
艺术随处可见,它不再属于神坛,不再属于庙宇,不再属于权贵,可也比任何一个时代更受到非议。
如果过去的艺术圈是一个艺术家和藏家、评价家之间的闭环的话,如今它更面向大众,也需要大众的参与。太多人表示看不懂,质疑当代艺术故弄玄虚,甚至装神弄鬼,骗富人们和藏家的钱财。
他管这本书叫做“Playing to the Gallery”,意图很明显,这本书里所说的艺术并非要拍学术精英们的马屁,艺术可以取悦大众,甚至勾引大众们走进画廊。
一百年前,当马塞尔·杜尚把从五金店随意买来的陶瓷小便池送去展览现场,500名专家投票“杜尚的小便池打败了毕加索”,一个当代艺术新时代到来,那就是,任何事物都可以成为艺术品。
约瑟夫•博伊斯紧随其后提出著名的言论,“人人都是艺术家。”艺术史学家贡布里希之后指出,“实际上没有艺术这种东西,只有艺术家而已。”意味着艺术和艺术家的关系不再是“创造”,而是“指认”,就像杜尚指认了那个他买来的小便池。
格雷森·佩里传承此衣钵,坚信任何人都有资格享受艺术或成为艺术家。他是民主的彻底执行者,他甚至让粉丝们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投票:我的罐子该选哪种颜色?今晚晚饭我吃什么?
即便我们相信艺术有很高的价值,仍旧会在画廊里头晕目眩,还是会有很多时刻产生怀疑。
在这本书里,格雷森·佩里用自己艺术家和观众的双重视觉,试图解开谜团,回答一些人人都可能在讨论艺术时遇到的尴尬问题。
例如“什么才是艺术?”“如何成为一名艺术家?”“什么是好艺术?什么是坏艺术?”“艺术还能捕获我们的心或让我们震撼吗?”“如果把艺术装进垃圾袋里会发生什么?”
对待诸如此类的问题,他态度诚恳,对知识和见解的给予非常慷慨,他承认自己面对日常物品成为艺术的今天,也会搞不清一些东西究竟是不是艺术,他是艺术圈里说真话的行家,也是难得不故作高深的艺术家。
很多时候,艺术家一旦过多谈论自己和艺术,就会或多或少地失去一些神秘感和魅力。我相信格雷森·佩里是一个非常自信的人,他玩世不恭地调侃自己和艺术,让艺术更贴近大众。
他的作风一贯风趣幽默,但也没有忘记用他所观察到的哲学和实践联系在当今的艺术世界,他用自己的方式抨击当代艺术中的怪癖、弱点,深刻而有趣。
当格雷森·佩里在2003年赢得特纳奖时,一位记者问他:“你是一个可爱的人,还是一个严肃的艺术家?”他回答道:“我不能两者都是吗?”这就是他从那以后一直在做的事情,身份很多,但越来越多地成为文化教育工作者的另一个角色。
我很幸运地作为一名学生,可以有机会听到格雷森·佩里的讲座,参观他的作品,与他有过几次简短的对话,被他颁发毕业证书。通过观察后我想说,他是一位非常有魅力的艺术家,并且是一名当代艺术的完美向导。
很难得的是他这本书不是一本枯燥的艺术教科书,佩里用艺术家的眼光来描述艺术,又用观察者的角度去探索意义,全书内容既饱含经验和天赋,也富有人们常常误以为无法在艺术世界中找到的东西——逻辑。
在文学世界中,有一类由作家参与写就的经典通俗理论作品,比如斯特伦克和怀特合著的《风格的要素》、布鲁克斯和沃伦合著的《理解小说》,堪称文学圣经,概因结合了才华与逻辑。
我不能说这本书也有同样等级,但它也属于同一类型。如果你还在当代艺术的迷宫里理不出头绪,不妨看一下佩里的条分缕析,兴许会得到答案。他的初衷很简单,你不需要通过任何东西来崇拜艺术,你可以变得更大胆、更敏感、也更享受。对于艺术,知道得越多,你就会越喜欢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