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后,烟笼草色柔
天气应时而动,清明前一天,一场淋漓尽致的雨,让干渴了一个春天的花儿草儿树呀都痛痛快快地喝了个饱。清明当天,雨停气未散。抬头望去,云雾一片片、一团团,在还略显光秃的山顶弥漫,漂浮,游弋。我的山东、北、西三个方向都是丛丛山峰,每一座山都耸耸然,苍苍然,山峰凸起的弧线柔和地起伏在云雾缭绕的半空中。沟壑之间,水随山势,蜿蜒如蛇,潺潺然,淙淙然,哗啦啦地唱着欢迎的歌谣。
沿着河岸往北走,首先跃入视野的是小菜园石头墙缝钻出来的两三丛紫色小花,低着头像个小铃铛悬垂在半空,五个紫色萼片质地柔嫩、颜色鲜艳,酷似普通的花瓣,但实际上,里面褐色的一圈才是真正的花瓣。在花瓣的中央有许多开裂和未开裂的雄蕊,中间有一些很小的柱头。让紫色的小花显出点点的黄,煞是醒目。每一个花瓣都向后突出,形成了一个底部微弯的小尾巴。摘一片花瓣下来,会明显看到花瓣底部形成的一个距的结构,距的尖端藏着花蜜,用手微微一挤,会有一滴晶莹的蜜流出来。放在嘴里轻轻一舔,甜味儿瞬间就会俘虏你的蓓蕾。看着这么长的距,我不禁疑惑:小短嘴巴的蜜蜂肯定到达不了花蜜所在,那么,会是长着怎样长喙的蜂鸟才能胜任这一工作呢?尤其是它们的花都是向下悬垂的,所以传粉的蜂鸟们一定得有超高的悬停能力,才能从下面伸进去吮吸它的花蜜吧!叶子呈稧形倒卵状,上部有三处开裂,增加了无限的变化与灵动,让整株耧斗菜显得不那么单调、呆板。
第一次看到耧斗菜的朋友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惊喜,不断从各个角度给这石缝间的精灵拍照。我用一种隐隐的自豪介绍道:村里人都叫它紫花菜或牡丹菜,许多邻居都从山上采来种子,在小菜园边随意种上几棵,老妈的菜园子里就有一大片呢。每年春天万物萌发,紫花菜首先会从杂草间探出头,待到胖乎乎、绿油油的时候,就会被掐进篮子带回家。微微过两遍清水,用热水焯一下,凉拌、包饺子、包包子都是春天里难得的美味。俗话说,靠山吃山,现如今,富裕的老百姓们再也不用整天山里刨食泥里爬了,许多人都把山苜楂和紫花菜等大山里的种子采来,随手在园边一撒,不几年,菜园子就变成了一个微缩版的大山。在这里,推门即是大山,闭门也是深山,山是家,家也是山,山养育人,人呵护山,人与山和和美美,这该是天人合一的最高境界了吧。
一路上,尽管抬头看吧。河边巨大的霸河柳花朵已就绪,毛茸茸的小尾巴和刚刚发出的小小嫩叶,衬着黑褐色的粗壮树干,让整棵树也拥有了无限的朝气。
麻栎褐色的苞片包裹着刚刚露头的叶芽。
郁礼浅褐色的花苞和菝葜都如小豆豆般一粒粒顶着脑袋,一如喜欢缩在暖洋洋被窝里的娃娃,不肯完全走出门去看看。
牛奶子的小叶比之上次长大了不少,背面带点白色的小柔毛,让人很想伸手去摸一摸。
鬼箭羽长得很有规模,箭羽很扁很宽大,说明它们已经很有些年头了。和苍老枝干完全不同的是,鬼箭羽刚发的小叶最是可爱,白色顶端带点柔和粉色的包片像朵花似的,和两片对面展开的叶子以及叶子上圆嘟嘟的水滴相映成趣,顽皮如穿着清新连衣裙的小女孩。微微晃动树枝,甚至都能听到水滴落地的声音。
悬钩子倒是积极,阔大褶皱的叶子青绿得直逼你的眼。
几棵山桃的花苞将舒未舒,和迎春花一样的粉色,在高大苍苍的树木中间显得更加娇羞。
一路上,也别忘了低头看呀,这里的野草闲花正满地走啊。十来种草都披上了新衣。茜草、荩草终于长出了绿色的叶子。茜草一圈一圈并列排布与小茎上,而且每片叶子绝不互相遮挡。用手轻轻摸一摸,小茎就像磨砂纸似的微微地发涩,弄得人心里也怪痒痒的。
小水沟旁的问荆扁平状的侧枝柔软纤细,孢子囊穗好像已经成熟,被长长的柄向上举着,是要问问天空,春天的脚步能不能再快点么?
瞬息繁华总在挂念中,终于看见老鸦瓣的果实了,完全是一只没有力气的老鸦向下喙食的样子。
白屈菜终于开出了黄色的小黄花。
泽漆摩拳擦掌着。碎米荠吃饱了、喝足了,胖乎乎的已没了原来小巧的模样。
这像韭菜一样散落在草丛中间的叶子还小,很难辨别出它的身份,掐了一根,回家问老爹,老爹说是麦冬。我心想,哦,原来麦冬就是这个样子呀,这次我可记住了它。
地榆的叶子最有特点,完全是讲究对称的中国式审美布置,叶子外边缘有锯齿,背面稍稍发白,显示了不同的颜值。隐约记得老话说“家有地榆皮,不怕烧脱皮”,说得应该就是它的药用价值。
走着走着,脚步千万要小心地下那些小野花呀,别一不小心就踩坏了它。春天里,紫色的小花真不少,目光所及皆是璀璨。多花筋骨草、活血丹、紫花地丁、早开堇菜都是紫色的,这是为什么呢?现在很少有蜂蝶,它们开出这么靓丽的花儿是要吸引谁的目光呢?你看,多花筋骨草轮伞形的花序自茎中部向上渐渐靠近,至顶端呈密集的碎散状花序,很像层层的宝塔。一层一层的小紫花从淡紫色的毛绒绒的叶子中间钻出来,很是惹眼。
活血丹也不甘示弱。
早开堇菜叶子长圆状卵形,花后面的距(小尾巴)粗管状,末端微微向上翘。紫花地丁叶子长圆形,稍显修长,花后面的距是细管状,末端不上翘。虽然我记住了早开堇菜和紫花地丁的区别,可是在遇到实物时,总是傻傻地分不清,这次最大的收获是我们把两者摆在一起对比,终于分清了二者的区别,真是“吊书袋子要不得、绝知此事要躬行”啊。
我生性热爱花草树木,就像草木热爱它们休养生息的大地。阅世年深,读到苏东坡的诗“家在江南黄叶村”时,总有无限共鸣,山水养育了苏东坡也滋养着我。恍惚中疑惑:我这是来到了如爱丽丝梦游的仙境,还是踏入了莫奈版的野趣花园?回程途中,那淙淙的流水声一直回响在耳边。我想起先前读过的一则“贩卖天籁”的商业故事:费涅克是一位美国商人,他每次休假旅游都要去有瀑布、有流水的地方,享受大城市所没有的恬静,忘却生意场上紧张的角逐,领略大自然的清爽,使自己和大自然融为一体。瀑布的水声忽然激发出他的灵感:城市中辛苦了一天的人们回到家中,如能听到这令人舒心的流水声,该是一种多好的享受。于是,他带上立体声录音机,专门到一些人烟稀少的地方,录下了许许多多小溪、小瀑布、小河流的水声,以及风吹草木、鸟虫鸣啾的声音,然后把这些磁带加以复制,高价出售,居然一炮打响,前来购买的顾客络绎不绝。从此,费涅克靠天籁之音成了大富翁。我不会成为贩卖天籁之音的富翁,但《小窗幽记》言:溪声、涧声、松声、山禽声、幽壑声、落花声,皆天地之清籁,诗坛之鼓吹也。作为携一身风尘而来的游子,鸟儿的问答,会让我的面目舒缓下来;树的谛听和注视,会让我的肢体从僵硬变柔软;泉水的荡涤,会让我的心渐渐找到归途。谁又能说我还不是富翁呢?
我的山
我的山
那是一座岩画翩翩、草木繁盛的山
那是一座杂草遍地、野花灿烂的山
那里处处繁花处处锦
我的山
那是一座小鸟啁啾、野鸡欢叫的山
那是一座荡胸层云、妩媚神秘的山
那里处处跌宕处处景
其实,我的山,何止是山呀
牵动人心的是关于山的故事
它藏在溪涧的幽草间
它藏在风中的落叶里
它藏在带露的松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