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浩登香港|克里斯蒂安娜·普利个展 “静水流深” 现已开幕
在克里斯蒂安娜·普利的作品中,反复出现瀑布、水面、麦田、公路,它们的具体位置和时态不可知,看似平静的风景中蕴藏暗涌。在她出生和成长的智利阿劳卡尼亚地区一直以来孕育着复杂争端的阴霾,当地的原住民(马普切人为主)和智利政府之间的矛盾在十九世纪末加剧,智利占领了他们的居住地,原住民被强行划归为“公民”,而在那之前,他们曾与西班牙殖民者展开长达300多年的斗争。因争夺土地所有权而产生的张力,和普利所描绘的阿劳卡尼亚地区隐藏的过去,让她的作品呈现出一种颇具欺骗性的平和之美。风景在何时是自然,何时是开采和生产之地,何时是承载记忆之地,何时是难以回归的故土?
幻海孤岛, 2022-2023. 布面油画. 140 x 110 cm.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被编织的世界, 2022-2023. 布面油画. 165 x 125 cm.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这些问题编码在普利的画作之中,她的创作反复地从上述原型图像出发,而后又回归于此。其中的一个原型是梦境般独自漂浮在水面上的小屋,不过这并非来自梦境,而是来自智利南部的一种游牧式的居住方式,为了回应环境变化或家庭变故,当地人会聚集在一起,帮助邻居搬家,将其所居住的房屋一齐搬走。这个来自安第斯文化传统的社群互惠仪式叫做Minga,或Mink’a,在很多层面上与现代性的精神相悖。这种错位和悖论是艺术家所创作的图像的核心所在。所有画面中的自然场景均来自艺术家的摄影、她的家庭相册或智利的国家历史档案,它们如此具体又如此模糊,充斥着难以言明的心理暗示。从画面顶部倾泻而下的瀑布,被巨大的、笔触丰富的色块拦腰截住,色块的底部是一个躺倒的、生死不明的男性;一群骑马的人们在冰川般的抽象地带走过,头顶仿佛悬置着一座倒立的火山,所有的具象描绘都发生在几乎相互嵌合的两个巨大色块间的夹缝中……
生活在别处, 2023. 布面油画与水彩. 170 x 260 cm. 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正如艺术家本人一直经历着的身份错位,作为智利和欧洲移民的后代,普利并不觉得自己真正“属于”她的故乡,不论她与故乡之间的联结之深切。而她自身又一直处于长久的迁徙和寻觅之中,从阿劳卡尼亚到圣地亚哥,到伦敦、巴黎。普利在绘画中追问:个人与结构性的力量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人的身份是如何被祖辈、被自身的迁徙历史所塑造,人与土地的关系是否可以用“互相拥有”来划定?正像在《雷奈科河》中,长期处于迁徙状态的小屋漂浮在水面上,头顶的夜空中悬浮着网格状的、曾被用来划分当地土地的地图。因当地气候和生存需求演化而来的游牧式的生活、居住方式,在遭遇了西方现代性后成为需要被“规划”的对象。而作为现代人,我们生活中的所有组成部分,甚至我们自己,也都是这样被“规划”、规训着。
雷奈科河, 2022. 布面油画与铅笔. 46 x 38 cm.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在普利的创作中,常见到一种非常明确的模糊。画中人的脸上往往都是一片失焦的平面,这些面部的模糊,指向的是一种匿名性,抑或是一种普遍性。他们是谁,经历了什么样的历史,他们是否也在寻觅自身的故事?从这些模糊的人影中我们无从得知。普利在自画像《锚定自我》中对自身的描绘也是如此,头部与背后的蓝色山脉以一种超现实的方式融合,勾勒出艺术家模棱两可的身份与模糊的风景之间缠绕的建构,在这里,存在主义迷思和身份上的错位相互映照。每一片风景都有具体所指,但每一片风景都似曾相识,大面积的色块让这些图像在具象和抽象之中摆动,观者在这几种摆动中寻找平衡。如果说风景不能被人所拥有,那么可以被人带走的、可以用来指认的是什么?
静水流深, 2022-2023. 布面油画. 73 x 60 cm. 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绘画作为媒介的延展性在普利的作品中以非常丰富多变的方式呈现,它们从来不是单纯的风景,或者说它们模糊了风景的定义。巨大的色块中丰富的笔触和纹理填满画布的主体,用如此直接和漫溢的、身体姿势带来的“痕迹”,来“抗衡”体积渺小的人物或者房屋,但这些微小的主体却永远占据着观者的视觉中心。这些笔触通常以几何色块的形式呈现在画面中,它们往往是半透明的,让人忍不住去凝神寻找这一层颜色之下的绘画痕迹,以及其他暗藏玄机的颜料肌理。同时,它们不乏诱导意味地让人联想起抽象主义的一些碎片,以及原住民的织物图案。普利的作品有时充溢着摄影元素,除了取材均来自摄影之外,多重曝光般的光斑时不时在画面中隐约闪现,摄影镜头中的网格、笔触、色块、光斑,图像和图表相互堆叠、拼贴在一起,它们是不同实在的相互撞击。对于普利来说,这些图像制造的策略都是通向世界的途径,而它们在她的画面中与穿越世界的人们合而为一。
重力, 2023. 布面油画. 50 x 40 cm.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在普利的这些画作中,我们所读到的不止是一种表面上的忧郁。就像图像来回堆叠的语法一般,展览中作品传达出来的情绪也像是一种拼贴。它们不仅以图像符号来显形,还以色彩的迷蒙、图层的堆叠、笔触的激烈、构图的特殊和人物的形态。这些情绪信息仿佛在瀑布或静水两种极端形态之间来回摇摆,有时是《情过留痕》中漂浮在一大片边界不明的水域中的迷失,有时是《肌肤之重》中的忘我,《迷惑》中的恍惚,或是《重力》中的窒息和疲倦。它们在不同场景的调和中,最后被转译成了前现代和现代之间的相互切换。普利的绘画完美印证了风景的政治性。
撰文:栾诗璇
克里斯蒂安娜·普利“靜水流深”贝浩登(香港)展览现场, 2023. 摄影:Ringo Cheung. 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克里斯蒂安娜·普利肖像, 2023. 摄影: Arthur Hubert Legrand. 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克里斯蒂安娜·普利的作品探索了一种超越时间和地理界限的物理环境与情感状态。她的绘画将记忆与私人档案彼此混合,创造出诗意的、条理分明的空间和场景,在现实与梦想的边缘摇摆不定。与此同时,生动、具体的细节和更为抽象的元素之间的张力和平衡,创造出某种明显的紧张感与轻微的神秘感,这不仅使恋怀的概念复杂化,也反映了关于身份认同的更广泛的复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