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诗：振鼎鸡

发表于2014年5月27日（题图作者  荒木经惟）

1、

不会有人把我钉在十字架上
逼我放弃振鼎鸡

但是，即使你现在就杀了我
即使你把我的尸体扔进粪池
我也不会告诉你为什么热爱振鼎鸡

因为你不配知道呀

2、

我们吃振鼎鸡的时候
全世界所有的白斩鸡
都跟艾未未一样赤身裸体

我们吃振鼎鸡的时候
那个摄影师走遍全世界
就为了在廊桥找到你

我们吃振鼎鸡的时候
一只巨大的无头苍蝇飞过
随手抓走农家院里的一只鸡

3、

乞丐站在外面
看我们盘中的鸡
隔一层透明玻璃

这玻璃有时搁在你我头顶
他们在上
我们在下
我与他们的距离
比乞丐离振鼎鸡还远
比你离女神还远

4、

如果振鼎鸡倒闭了
就随便买一斤白斩鸡

放在盘子里
叫它振鼎鸡

买一斤西瓜
放在盘子里

叫它振鼎鸡伴侣

到南汇的果园走走

一边啃水蜜桃
一边吃白斩鸡

5、

它们没有地图
也没有指南针
从南汇的果园
来到大渡河路
来到五角场
见过没有窗户的房间
见过圆形的床
见过汗水流在床上
见过裙子上的水
被太阳晒干
那些水蜜桃长了腿
来到大渡河路
又来到五角场
最后它们迷路了
不知道等待它们的是什么
春天站在桃花下的姑娘
夏天把它们扔入纸箱
还有长毛的猕猴桃
命运跟他们一样

6、

南汇有滴水湖
有西瓜
有果园
有海
有芦潮港
有书院
有一个野生动物园

还有三黄鸡
喂老虎
喂狮子
喂狼
喂蟒蛇
也运到振鼎鸡
喂你
喂我

7、

南汇区已经没有了
可是
南汇还是南汇
浦东还是浦东
你的童年还是你的童年
我的童年还是我的童年
你从来不打架从来听老师的话
我从来写检讨书带着刀子上学
振鼎鸡从来没在南汇开过分店
南汇人说：什么振鼎鸡呀，不就是
俺们南汇的白斩三黄鸡么

8、

你到南汇嘴看过鲸鱼没
那是不锈钢的大鲸鱼啊
如果你见到那么大的鲸鱼
就不会惊讶为什么它可以游到尼尼微
为什么约拿可以在鲸鱼的肚子里
呆上整整三天
约拿脾气与我酷似
跟上帝吵架
争辩
不愿去拯救敌人
耶和华把自己变成了虫子
吃掉了约拿的蔓藤
太阳很毒辣
果园很芬芳
这里是南汇
是西瓜的故乡
南汇的果园里
北风吹来
南风兴起

9、

梧桐树掉叶子的时候
我来不及带你去看
后来它吐绿了
我还来不及拍摄它的芽头
你就离开了我
离开得莫名其妙
好像一只南汇果园的水蜜桃
来到了大渡河路
却忽然又跑到了五角场
然后在一场雨中
消失得无影无踪

10、

你知道么
这上海的旧日滋味
一个是振鼎鸡
一个是大肠面

每次吃大肠面
聂老板都违章停车
罚款二百整

聂老板说：
虽然狗日的政府
吃掉了杨浦区
可是
世界上最好吃的大肠面
还是在杨浦区

11、

那时候
我想到遥远的振鼎鸡
想到娄山关地铁边上的振鼎鸡
我不知道为什么进了这一家
也许是因为饿了
所以我们就进去了
就为了进去吃一顿
也许是因为我们坐出租车找地铁
从大渡河路坐到了娄山关路
比较省钱
从那以后
我就记住了振鼎鸡
我要记住它
正如记住我骨中的骨
正如记住我肉中的肉

12、

有人说
曹杨路之所以有名
是因为住着一个诗人
他姓曹，名杨
也有人说
他姓乌，名青
写的净是废话诗

有人说
曹杨路之所以有名
是因为有一家振鼎鸡

他们并不知道
振鼎鸡曹杨店
并不在曹杨路
而是在兰溪路
在它的对面
还有一家振鼎鸡
叫兰溪店

后来
关了一家
我不知道剩下的那个
叫兰溪店
还是曹杨店

但是，我可以肯定：
以前
没有一个诗人
为振鼎鸡写过这么长的诗
我是迄今的唯一

13、

我说
柳枝发芽的时候我想找你看
你没理我

我说
梧桐发芽的时候我想找你看
你没理我

后来洛水绿了
后来洛水又黄了
你还是没有理我

后来我知道
振鼎鸡也有遗忘我的时候
我想
它仅仅是离开了
就不知怎样回家

14、

我想给你找一条路
路上长满中国的玫瑰

我想把水彩涂抹的太阳给你
它胖脸上都是黑子

我想把大理的小溪给你
她长大的时候就是澜沧江

我想把奥斯汀城的大卫给你
你差点带着扑克牌到德州去

我想把剩余的时光赠给你
你要记得振鼎鸡是我故居

15、

国师，你如何预测中国的经济？

国师说：
每当振鼎鸡开一家分店
我就说中国经济腾飞
每当振鼎鸡关一家分店
我就说中国经济崩溃
每当振鼎鸡上一次电视
我就说王菲要离婚
每当振鼎鸡上一次报纸
我就说韩寒有外遇
所以
你知道
这世界啊
就是振鼎鸡被拔下的毛
一地鸡毛
黄色的
因为它们都是南汇的三黄鸡

16、

你求我别再抒情了
可是你这样美好
我怎么能不抒情
可是往昔如此美好
我怎能不再抒情
你离开如此决绝
我怎么能不再抒情
你抛弃了你的梦想
我怎么能不再抒情

17、

我诽谤过耶和华
诽谤过耶稣基督
可是你何曾听到我
诽谤过振鼎鸡

我骂过民主英雄
骂过被后裔射死的太阳
你何曾听过我骂振鼎鸡

我迟早会把你们的道义扔进垃圾
我迟早要让你们封我为死去的祖师

18、

路上花开了，你慢慢回家吧
从大渡河走到南汇嘴
挺远的
你抄写的佛经
我扔在陆宝寺院
从此陆宝改名叫七宝
从此你走过的路不再叫做路而要叫做陌
从此那些不认识的人都叫陌生人
从此搭讪就叫做陌陌
从此你听过的那些振鼎鸡的传说
有些跟朱元璋有关
有些跟洪七公有关
从此有一个美女抄写的经文
留在宝塔里

19、

这样的秘密，死了也是我的遗产
这样的秘密，若是存入银行
一定会有秘密的利息

这宝塔里面有你的字
这路上有你走过的印
这花都染上你的香
这狗儿的眼睛都盯你

那时候你饲养的春天又冷又饿
你给它穿上了羽绒的衣衫
又怕它飞到天上去

那时候南汇的天上飞的都是凤凰
而不是三黄鸡

那时候南汇的果园长的都是灵芝
大如华盖，艳若桃李
偶尔有大雁飞过
就停在上面左顾右盼

20、

你明明知道南汇没有振鼎鸡
你知道死了的尸体不该这么回家

你知道这里有一个秘密
死了的爱情，和死了的振鼎鸡

那些缄默的声音
后来都躲到了嫩芽里
于是玉兰树再也没有开花

那些鸟儿
吃花粉
也吃梦
直到它们吃掉的紫云英
都长出了蜜蜂的翅膀

21、

再过几年你会老的
我其实也喜欢你生气的样子

我是否舍得让你流泪
如果你流的眼泪都是黄金

哭有什么关系
不就是对着一个振鼎鸡的尸体
去哀悼死去的爱情

不就是对着一个黄了又黄的梧桐树冠
看他哪一年彻底秃顶

不就是对着空无一人的教堂
独自布道给空气

我没有一根白发
是因为我的头在地狱泡浸

22、

一所学校飞满乌鸦
一座桥长满苔藓

一家振鼎鸡开在南汇
孤零零的瓜田里

一个人对着圣经
而圣经已经日益衰老
都忘了耶稣基督小名叫什么
你祷告的时候
也不去问问

23、

你以为自己在寻梦
你后来寻到了梦的影子
也许是梦的影子的影子

那些梦想死掉的时候
连一声嘶哑的呐喊都没有
就这么被绞死
甚至只是被绳索的影子绞死

那些杀死你我的力量
其实只是影子的影子

而我们死后
被称为别人的榜样
他们跟着你我的尸体做事
一辈子做我们的影子

24、

我心里藏着振鼎鸡的秘密
那是我的信仰
刀枪不入

我也藏着小溪的秘密
藏着大米的秘密

我也记得水雾的床上
有一具美丽的肉体

做爱是最好的催眠剂
你到底是为了睡觉才做爱
做爱仅仅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南汇区没有了
杨浦区没有了
但是我的肉体还在
我的肉体带着影子
影子还有影子的影子

25、

烟花三月
杯中有酒

朝花夕拾
杯中有酒

路上有人
杯中有酒

饭篮向晓迎残月
歌板临风唱晚秋

乞丐临死的时候
杯中有没有酒

26、

那些年你乞食在通州
穿过街巷
像梭子在空气中织网
男人死去的时候
你被称做黑寡妇
有人骂你全身都是毒
你是我的毒品
我不能没有你
正如家乡的梧桐树不能没有叶子
即使整个冬天它曾经光秃秃一无所有
我也想与你一起
去通州乞食
通州有一条苏州河
苏州河上有一座强家桥
就在那桥上
一边行乞
一边写诗

27、

走过这座桥
就是万航渡
走过万航渡
就是娄山关
在地铁边上
有一家振鼎鸡
它等我们回来
等了很多年
它见证我的头慢慢变白
即使它曾经在黑色的地狱泡浸

28、

那些花儿还好吗
那些花儿被戴在妖女的头上而长生不老

那些鸟儿还好吗
他们用自己的青春喂养毒蜘蛛

二号航站出来的妖女
没托运行李
所以从南彩虹桥走出

她身后跟着一个瘸腿的撒旦
给她提着笔记本电脑
和上帝的光环

那个撒旦并不是你们想象的样子
他被爱情洗涤得很美好

那些花儿还好吧
它们已经失去了躯体
只剩下花魂

29、

树老了
长得很慢
三百年了还没有长到月亮

蜘蛛老了
沿着毒液做的标记
也认不出家门

有一个朴树，有一个苦楮，有一个椿树
它们都懒得往上长

只有紫云英还在努力
犁头走过
她瞬间被卷入地狱

30、

谁和谁
做了最后一次SM

自杀之前
请让我再见一次你

谁和谁
谈论冰恋的伦理

自杀之前
我们再做爱一次

谁和谁
折断了藤条

自杀之前
她以为他愿意与她冰恋

31、

我们去看看南汇的芦苇吧
撞破那些偷情的野女人野汉子

我们去看看南汇的芦苇吧
我们也可以做野女人野汉子

我们去看看南汇的芦苇吧
那些掘土机正在残杀他们

我们去看看南汇的芦苇吧
那些泥鳅
在芦苇的根须里庇护
一直到死

32、

当我老了
你一定记不住我颓废的模样
即使你走过强家桥
也认不出路边的乞丐
曾经是你的故人

当我老了
我会在振鼎鸡外面
隔着玻璃
垂涎盘中的三黄鸡

你若惦记过去
你就坐在振鼎鸡等我
若是我没来
你就走到娄山关路
走到万航渡路
走过苏州河上的强家桥
沿着河岸走到枣阳路
走到长风公园
那些柳枝软绵绵的如性爱中女人的腰肢
我曾经邀请你一起来看它们发芽

33、

撒旦和妖女，都在甜爱路走过
甜爱路写满拙劣的情诗

它们不会把我写振鼎鸡的诗
刻在路边的墙壁
也不会有人在甜爱路开一家振鼎鸡

那些PUA男人
从来不请女人吃振鼎鸡
甚至我没见过一个女人
可以吃完半只鸡

一般情况下
从娄山关地铁的振鼎鸡
到兰溪路149号的振鼎鸡
中间隔着一个环球港
女人就停下来
迷失在环球港
或者新天地
忘了她的约会地点
是在振鼎鸡

34、

我说
为什么全上海的约会
一半在陕西南路
一半在常熟路
还有一半在新天地

为什么那些吃不饱的咖啡店
是约炮男女的挚爱

为什么那些失恋的男人
总是独自坐在振鼎鸡
面对那些长相不算好看的大妈服务员说：
一份鸡血汤，一碗拌面，一碗粥
再来半只鸡

后腿没了也没关系
翅膀也一样好吃

35、

那时候诗人杨大力说：
谁在桃花树下站起
谁就是我的爱人

那时候我在广场说：
我想知道独裁，是如何控制我们的软肋

我要对你说：
你既然把软肋给我
我就会护着它一辈子

36、

我在宾馆醒来
床头有一张铅笔写的的神谕

八月的眼泪
像台风一样纯净

八月的雪
你只能在白日梦中看见

37、

你的声音嗲得化不开
蜜糖黏住你的唇齿

你全身都是雌性激素
你改变了夜的经期

黑夜甜得像麦芽糖
你在黑暗中等我关灯

我是你的贝壳
我是你的卵石
我是你的绝望
我是你的亲人

38、

一男一女
通奸相爱
他们相爱的时候
就是给对方施洗
他们在爱里变得如此美好
过去的猥琐
洗得干干净净

那些修女和修士
不恋爱
也不通奸
还有教皇
他甚至连同性恋都反对
所以教会才被他们整得如此猥琐变态

39、

我应该叫以撒么
我全身都在微笑就应该起名叫微笑

我应该叫约翰么
约翰跟我一样，衣服破旧
住旷野，吃蝗虫，喝野蜜

我依稀知道
耶稣和约翰，是表兄弟
多年后，他们相约在振鼎鸡
就是娄山关地铁边上那一家
二楼，窗边

耶稣说：约翰表兄，虽然你的头没了
可是看起来还是那么精神
就像没头的苍蝇
飞得自由纵横

约翰说：耶稣表弟
你肋下的伤口
看起来好深
下次受难前
好歹吃点止痛药
钉十字架，比砍头痛多了

振鼎鸡的女服务员
听不懂他们在谈什么
只记得这两个人
酷似乞丐，衣衫褴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