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气猫容 | 忍与不容忍—文明与野蛮的方向

文\和气猫

2017年夏，上海四行仓库出现四名中国青年身穿疑似“侵华日军服装”，被愤怒的网友群起人肉，并被行政拘留。广西宾阳高铁站出现两名中国青年男子身穿仿制的“侵华日军服装”，当场被愤怒的群众围堵，也被行政拘留10天。南京据说也有两名男子穿“侵华日军服装”而被处以行政拘留15天。2018年3月8日中国的外交部长在记者招待会临结束之际，面对记者有关“精日分子”的提问，“严肃地手一挥，怒斥道“中国人的败类！”

注：“精日分子”为精神上的日本人，指在价值观上喜欢日本的中国人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日本会怎样？2017年万圣节，东京闹市区街头，年轻人玩    Cosplay玩得很嗨，不但有穿着“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服，还有穿着戴有“中国人民解放军驻日部队”徽章的解放军军服。没有一个路人对他们生气，警察也没有来抓他们，日本的官员更加没有公开批评他们。

在日本人眼中，穿什么衣服是一种行为装束自由，只要不是露点的，警察就不能来管。表达的自由在日本是受到极其严格的保护的，越是普通国民，越是表达自由大胆，反而是政治家、官员、艺人的表达往往不得不顾忌到选民或观众的情绪而显得谨慎得多。像日本青年穿着戴有“中国人民解放军驻日部队”徽章的解放军军服，其含义很明显，当然是指日本被中国人民解放军占领。但是日本公众却对此很容忍，谁也没有生气。

在日本人眼里，那些青年们就是玩Cosplay的，就像拍科幻片，拍《日本沉没》，根本犯不着上纲上线，那是人家的自由。在法治国家，既然法律没有明确禁止穿何种服饰，那么穿任何服饰都是自由的。日本青年还有穿戴诸葛孔明式的衣帽手执羽毛扇的，路过的人们对他们也是一样的会心一笑。

法治国家很忌讳轻易制定法律来限制这个禁止那个。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感情是可以理解并值得尊重的，但是各人的感情是不同的，用法律强制规定来保障感情，是会造成对公民权的极大的破坏的。至少，日本的部长或总理就不会公然批评少数派国民的不被法律明文禁止的言行服装。相反，日本的少数派多数派都可以对部长、总理的各种行为包括私人行为进行公开批评。

和气猫眼里，那些疑似“侵华日军服装”，和横店剧里的装束没有什么区别，为什么拍电影就被容忍还大行其道，自拍自娱自乐就不可以被容忍。这也是个迷。

2017年万圣节东京街头的cosplay图片1

2017年万圣节东京街头的cosplay图片2

对于中国警察行政拘留那些穿疑似“侵华日军军服”的人处理，中文网络上也不乏有人发问：“犯的是哪一条？”据报道说，犯的是《治安管理处罚法》第26条，我翻了一下，这个第26条列举的可处以5日以上15日以下行政拘留的行为有（1）结伙斗殴、（2）追逐、拦截他人、（3）强拿硬要或者任意损毁、占用公司财物的、（4）其他寻衅滋事行为。很明显，那些穿疑似“侵华日军军服”拍照留念的青年的行为和前3项无关，要套用也只能套用第4项。然而这第4项为什么能包括穿特定服装的行为？如果在日本，这种条款是不能做这样的扩大解释的，这样的行政处罚显然是违宪的。当然，国情不同我们就不多谈了。

同类的事情，发生在日本和发生在中国，人们的反应和公权力的态度如此的不同。容忍和不容忍，形成了如此强烈的对比。对什么事情不容忍甚至愤怒，对什么事情容忍甚至放纵，这个方向，是很耐人寻味的。

和气猫有一位朋友是上海的知识精英女性，她名牌大学毕业，有外语金融法律三门专业，事业有成家庭圆满。有一次她和和气猫喝茶聊天，谈到她的第二胎是去香港生的，又谈到一名叫做占海特的外地女孩在上海上学的事情，她愤愤地说，：“我们高收入者纳的税，都被那些外地人占用了，他们生好多孩子还罚不到他们的钱，他们居然还想把孩子放在上海读书上学！”谈到北京上海大城市考生在高考录取上的不同待遇，她说：“我们上海人向国家交税那么多，上海的大学主要是靠我们地方上出钱，我们上海孩子多占一点大学升学名额有什么问题吗？难道不是应该的嘛。”

听了这样的话，和气猫惊奇得差点把茶杯打翻。在日本如果有精英说这样的话，那不但朋友会觉得不可思议，还会被广泛批评。纳税额无论高低都是公民，而就学上的平等权利是不可剥夺的最基本的人权。就学升学于公立国立学校的权利是不能和收入高低挂钩的，低收入家庭的孩子在接受教育上如果有困难，国家还应该尽量给予补助，尽量保障孩子有同等的机会。

明治维新期间，日本的贵族、大名、武士的孩子和平民的孩子一样，坐在同一个教室，开始接受平等的国民义务教育。政治和经济上曾经有过特权的人群主动地和平地把权益与底层人民分享，这是为什么？因为他们已经有了共识：只有每一个人都有同等的受教育的机会后，才能最大程度实现个人的价值，而现代国家的最主要的责任就是保障每一个国民实现自我价值。

150年前日本的那些贵族、大名和武士们如果像21世纪的这个上海精英知识女女性一样，把手里的特权当成理所当然，那么日本就不会有今天，至少日本要进步会伴随太多的流血，而且流血后还不能保证是改善，说不定是改恶。今天，中国的精英阶层既得利益阶层对底层人的不容忍、鄙视、冷漠甚至痛恨，让和气猫不寒而栗。一个国家的精英都是如此的持150年前就被日本彻底抛弃的价值观，那么，中国经济再发展，又有什么值得我羡慕呢？

有意思的是，中国人一提明治维新，大部分人会说一句套话来作为评论：“对封建制度不彻底的改革”，好像彻底革命了才是好事。中国人对和平的妥协、主动的放权让利的评价很低，认为那是不彻底的。要么是容忍，要么就彻底革命了，也是很骇人的。

非常奇怪的是，中国的精英阶层对中国的反人类的计划生育政策，明明是最大的受害者，居然还是很能接受的。我就看到有中国知识分子说，像事业单位的在职人员，既然享受着体制内的好处，被限制二胎也是无法可说的。而在和气猫的眼里，无论在什么单位（日本人在理解中文“单位”的确切含义上有很大的困难），为什么最基本的生育权要让渡出去一部分？

这个地球上，除了家禽家畜，还有什么动物没有自由的生育权吗？然而中国的精英的绝大部分却很能接受这种反人类的政策，甚至为此做种种辩护。国家不让生二胎就不能生，国家让生二胎了才能生，还不能生三胎。而在正常的国家，这种制度是不能够得到容忍的。生不生，生几个，那是人家家庭自己决定的，国家是无权干涉的，即便为了改善少子化而鼓励生育，鼓励的手段也不能太过火，动用太多的资金去鼓励生育也是会引起很多选民的反对的，因为该花钱的地方很多，需要一个平衡，得大家吵吵闹闹商量着办，过多在某一个政策上花钱，是不会得到广泛支持的。

还是回到上面提到的这位上海精英知识女性，尽管她在不允许生二胎的年代为了生二胎而赶赴香港，耗费时间耗费精力，但她对计划生育制度并无怨言，她还很理解，很容忍。她不能容忍的是那些又穷又没有学历的在她家做阿姨的女人，居然比她生得多，而且居然还企图在她的上海读书抢她的孩子的机会，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是一位美丽、风度翩翩的知识女性，在人群中一眼就会看到她的美丽出众。可是和气猫很难对她感到温情和好感。而很有意义的是，和气猫通过她，了解到了中国富裕的精英阶层的真实想法乃至价值观。

很多中国人认为，中国是制度上有问题，只要制度解决了，中国人这样聪明，很快就会超过日本甚至美国。然而，制度是人建立和运营的。人的价值观取向，人容忍什么和不容忍什么，对制度的建立和运营是会起到最关键的作用的。在最基本的平等接受教育的权利上，连150年前的日本人的容忍之心都没有的，谈什么只要有一个制度就行了呢？

哪来的制度呢？难道有一天，天上掉下一块叫做民主的馅饼砸在中国人的头上，然后大家的命运、国家命运就改变了呢？就算有这样的美事，和气猫觉得，人们容忍和不容忍的方向不对头的话，得到馅饼的只会是少数人，他们不会把馅饼分给大家，他们会悄悄带回家去，死后传给自家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