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史诗：“她不死，我也死不成”
在时间已经走到2017的最后一个月的冬天，我们先来听一个有温度的故事。
152年前，四川资阳，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一个叫郑淑兰的6岁女娃因为脑膜炎，傻了、瘫了。
母亲蒋贵英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咬着牙关，含辛茹苦，真正是一把屎一把尿照顾浑然不知世事的女儿。
“我把她养到死就对了。”这就是一个母亲最绝望也最坚决的决心。
没想到女儿快40岁的时候，有人介绍了一个孤儿给女儿。
“不要拖累别人。”
“你都60多了，万一你死了，她连个家都没了。”
加上据说郑淑兰的病不遗传，蒋贵英默认了女儿的婚事。
女儿结婚之后，蒋贵英和丈夫郑明知因为年龄大了，做不了地里的庄稼，他们想到成都看看有没有活路。
成都很大，但是愿意雇用六十多岁的老人的工作很少，店家也有店家的顾虑，如果这么大岁数出点儿差错自己也付不了责任。
丈夫多年肺病丧失了劳动能力，还时不时需要吃药，两个人要吃饭，总要用两只手干点儿啥才能过下去，蒋贵英只能选择了捡垃圾。
这时候，女儿郑淑兰怀孕了，女婿没钱，蒋贵英赶回老家，用捡垃圾攒的钱，把临产的女儿送去了医院。
女儿生下一个只有3斤的男娃，据说3天没哭出声。医生说，多半带不活了，但蒋贵英不信。
她给外孙取名唐郑，唐是父姓，郑是母姓，希望他将来不要忘记自己的父母。
唐郑满月后，蒋贵英用菜篮子提着唐郑，带回了成都。
买不起奶粉，蒋贵英用最传统的米汤养活了外孙。
捡垃圾的时候，她把外孙放在树荫旁或者屋檐下，捡完垃圾，她把唐郑抱在胸前，后背扛一袋垃圾，艰难的一天天拖动日月。
“大人造孽，娃娃也造孽，我好多次捡完回去，他耳朵都被蚂蚁爬满了。”
唐郑一岁多的时候，他的父亲也就是蒋贵英的女婿，胃癌去世了。
蒋贵英又回了趟老家，把女儿郑淑兰带到了成都。
“那时，我给自己定的目标，一天要捡3斤米钱回来，才够一家人吃。”
常常一顿饭蒋贵英要吃“三次”，喂女儿，喂外孙，最后才能自己吃。
蒋贵英捡回来一张椅子，在底部打了一个洞，垫上了垫子，女儿一天的吃喝拉撒，都在这张椅子上。
蒋贵英爱整洁，虽然衣服都是别人送的，但洗得干干净净，头发剪得很利落，“不管干啥子，人都要活得精神。 ”
早上，蒋贵英做好饭，把女儿放在室外的凳子上，喂饭、吃药，带着外孙，出门工作。
下午回家，清理女儿的粪便，洗衣服，清扫家里…
时间不会因为生活的好或者坏就更快或更慢，十几年很快过去了，蒋贵英靠着捡垃圾养活了全家四口。
在蒋贵英捡垃圾的十几年里，她总是记得那些好心人：
比如当年在春熙路，人多，垃圾桶多，瓶子多，还是步行街，不担心孙子被车撞。
早上，她坐6路车去春熙路，下午再坐车回来，来回要给4块钱。
“王师傅不要我的钱，后来，所有6路车师傅都不准我投钱了。”
“我说，我还是要名誉的人，我要给钱，不能白坐。”
“师傅说，他们是帮国家在开车，国家不要你的钱。”
“一开始有乘客投诉，车是用来拉人的，不是用来运垃圾的。”
“后来有人说，不要我上车，王师傅就毛了。”
那次，王师傅在车里吼了起来：
“人活一辈子，命是哪个都算不到的。这个婆婆家里四口人，老公生病女儿瘫痪，还带个小孙子，都靠她捡垃圾活，你们闹啥子？我就是要载她，你们不坐就请下车，不满意可以投诉我。”
了解蒋贵英的情况后，乘客都没说话了。
“之后，乘客对我都很客气，上车给我让座，帮我拿袋子。”
有时候，王师傅还带同事来蒋贵英家帮忙。
“一来就是好几个人，送东西、打扫卫生，不歇一口气。”
“我喊他们吃饭，他们都说，哪个吃你的饭哦！干完活就走了。”
餐厅的老板，让蒋贵英去吃饭，免费。
“给我打的饭菜，都特别多，他们说，吃不完可以带回去吃。”
“去吃过几次，我怕我脏，影响人家生意，就没去了。老板再问，我就说吃过了。”
附近超市和小区的居民常把瓶子给她留着。
“我经常捡完垃圾回来，看唐郑在吃东西，他说，是叔叔阿姨们给的。”
城管从来没撵过她，还常给她说：
“太婆，你还是买点啥东西吃嘛，你这样一天天的饿，你遭得住哇？”
“我舍不得买来吃，城管就给我端了碗面。”
有一年除夕，她还带着唐郑在春熙路捡瓶子，因为过年了，捡瓶子的都回家了，没人抢，可以多捡点。
有两个开车路过的陌生人关心的说：“不管咋样，年还是要过的”，“大人不过，娃娃也要过噻。”
他们帮她把垃圾袋提着，开车把她送了回去。
在春熙路拾荒的日子，其实也一样辛劳煎熬，肯定不可能好到哪里去，但是在蒋贵英心中，那是最好的一段时光。
除了每天可以捡很多瓶子，还因为遇到了很多好心人。“年纪大了，记性越来越差了，但他们我还是记得的。”
后来因为居住的地方拆迁，蒋贵英搬到了马鞍北路。她找不到去春熙路的车了，“有时候人家也不要我上车。”
加上年纪大了，体力差，经常头晕，不敢走太远，她从春熙路消失了。
现在的地方捡不到春熙路那么多垃圾了，好在外孙长大了。
蒋贵英说，上次看病医生说马上90岁的老头子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等他走了，要送回资阳老家，我也是。”
“山上树子还是有的，砍来割料（打棺材），也可以少花一点钱。”
蒋贵英因为长期的疲劳患上了严重的眩晕，她不再敢一大早出门，怕自己晕倒在路边没有人发现。
医生让她不要这么累，再吃好一些。
“有得做才有得吃，我少做点，我们一家人咋办？”
如果有命运这个东西，可以说命运对这个八十岁的老人足够残忍了，毫不留情的拿走了她孩子的健康，给了她超过承受力的负担。
一个女人能承受多少，这个八十岁的老人给出了最有力量的回答。
蒋贵英不会说什么“母爱如山”，“每一对母子都是生死之交”，这种赚人眼泪的金句，但是她把女儿放在自己弯曲却坚韧的脊梁上，一直没有放下。
蒋贵英也不会说什么“执子之手，与之偕老”，但是“少时夫妻老时伴”，几十年的不离不弃，提醒我们，婚姻两个字里面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叫做“恩义”。
老人不会说出类似于“每一个生命都是恩赐”，她只是很欣慰的说：把外孙“盘出来（养活）”了。
当年据说养不活的三斤多的唐郑也19岁了，念完中学、职高，现在建设路一家小公司上班。
老人甜蜜又心酸的回忆：
唐郑小学时，每天只有5角钱买馒头当午餐，但是他偷偷省下来，用十块钱在学校门口小摊给外婆买了条项链，因为外婆生日到了。
“我已经尽力了，至于他以后怎么样、结婚生娃…我老了，考虑不到了。”
其实除了瘫傻的女儿郑淑兰，蒋婆婆另有三子二女，共同承担婆婆每月的生活费和出租屋房租，并时常看望老人。
但是由于子女能力很有限，儿子、儿媳妇均为环卫工人，且有上大学的孩子需抚养，老人为了不更多地给子女增加负担，也为了更好地照顾残疾的女儿和年幼的孙儿，一直坚持自食其力、贴补家用。
有那么多因为金钱闹得不可开交的父母子女兄弟姐妹，贫贱时似乎所有关系都可以“百事哀”。
但是蒋婆婆善良体贴明事理，一个看起来完全有可能支离破碎的家，一直还完整的在。
女儿郑淑兰已经申请到政府相关困难补助，但是蒋婆婆暂不考虑前往养老院，既怕给养老院的护工人员增加麻烦，也希望自己继续照顾女儿。
“我已经80岁了，是完全有资格去死的人了。”
可是女儿怎么办？
“她没有神经，不焦不愁，没有烦恼，她是不会死的。”
“她不死，我也死不成。”
这句话很无奈也很悲凉，却有着一个母亲最放不下的责任和深爱。
我们每个人可能都抱怨过生活的不易，可是和蒋婆婆相比，我们有几个人能好意思不更加努力的活？
这个冬天挺灰暗也挺寒冷，短短一个来月，悲凉和戾气越来越重，我们似乎一直都没逃过人性之黑暗。
但是蒋婆婆的故事里，却有着动人的人性之光辉。
“不等不靠，用自己的两只手养活自己和家人。”这就是蒋婆婆朴实的价值观。
一个网友的留言很贴切很感人：
“一不偷二不抢，靠体力靠能力赚钱。再穷我也不当骗子，再落魄我也干干净净。”
总有很多人在说这世道炎凉人情淡漠，我们确实也没办法否认，因为随便打开个新闻，就是那么多“保姆纵火”、“坏人变老了”、“跌倒老人碰瓷”、“幼儿园虐待儿童”…
可是谁又能说这不是一个好的世界呢？
六路汽车不收蒋婆婆车票的司机师傅们和给老人让座的乘客们，照顾蒋婆婆的小饭店老板，给蒋婆婆买饭的城管，给老人留瓶子的普通人，开车送除夕夜的祖孙回家的陌生人…他们在，人情味就在。
同样，很多人会把别人对自己的好当作理所当然，“我弱我有理”成了一根哽在社会喉头的毒刺。连虐待儿童的坏人都有人帮她们找理由，是不是钱给得不够多？
可是完全可以“等靠要”的蒋婆婆，她记得每一个帮助过她的人的好。
她要自己给公交车票钱，她不愿意影响饭店老板生意，她不想给养老院添麻烦，她不愿意连累任何人，她把老弱病残的丈夫、女儿、外孙，当作自己的责任和义务，能放手也不丢锅。
蒋婆婆也很乐意接受帮助，但是她说她希望可以帮助外孙唐郑学到更多东西，成为一个可以靠自己过得更好的人。
网络发达了，每次热点事件总有人在说，你们就是一窝蜂的暴戾。其实网络本身只是扩大了传播的力量，而这力量也可以是温情的推手：
一直以来，“四川益路同行”QQ群志愿者就定期给蒋婆婆送来必要的物资，也帮她干一些力气活，不能来的志愿者也会语音给蒋婆婆问好。
前不久，还有公益组织就“口袋婆婆”生活急需进行了一次特别关爱，过冬衣物、食物及其他必需品充足。
在11月27日，作者“匡匡”在大成公益、成都力量栏目组写了一篇《如果在成都街头遇见，不要的瓶子请你送给她》，随后，“成都职工”原文转载，阅读超过百万，各大媒体进行了转载。
有一个网友的留言让我很动容：“蓉城，也是容城，能爱能包容。”
这是我亲爱的故乡，也是当年杜甫的“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成都，这世界也许不够好，但是我相信它也不会坏。
人性就是这样，你以为暗无天日了，却总有特别美好的光芒，一直闪耀。
纽约上下班时刻的地铁总是拥挤的，我抹去看这个故事流下的眼泪，赶紧冲进停在面前的车门。
我旁边是一对父子，小男孩只有三四岁的样子，小男孩在问爸爸刚才站台上那个homeless（流浪者）为什么不回家还躺在地上。
我听见这位父亲在告诉儿子：“每个人的故事都不一样，不要随便评论别人的人生，他一定是有他的困难，谁都有可能遇到困难，所以能帮助别人的时候就帮一下。”
我很快到站了，路过小男孩的时候，我又想到了蒋贵英，还有帮助过她的那些人，我觉得这个世界其实还是挺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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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贵英新闻来源：大成公益、成都力量栏目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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