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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中世纪,为何诞生了大学?
高小山说
作为高等教育机构的大学,推动了人类文明的传承和进步,但它的历史不过千年。1088年,意大利,诞生了人类史上的第一所大学:博洛尼亚大学。
值得我们思考的是,为什么大学既没有出现在学术繁荣的古希腊,也没有出现在文教昌盛的中国,而是出现在中世纪的欧洲?从古希腊的柏拉图学园、缪斯宫到我国古代的太学、稷下学宫,都是追求学问的胜地,为什么博洛尼亚大学会被视为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所大学?它有何独特之处呢?
要解答这些问题,我们需要先了解大学是什么?大学是如何兴起的?大学的使命是什么?早期的大学和今天的大学有哪些区别?
高山大学科学复兴之路·意大利站的课程中,校董吴国盛教授为我们讲述了关于大学的起源、本质、使命和变革,也引发了同学们更多的思考。
※本文4311字丨5分钟阅读※作者丨吴国盛※整理丨邱施运※编辑丨李嘉
何谓大学?
希腊时代,雅典有柏拉图学园及亚里士多德创办的吕克昂学园;希腊化时代,亚历山大城有缪斯宫;九世纪,巴格达也有智慧所。而中国古代历史里,同样有许多办学机构。但是为什么,博洛尼亚大学会被视为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所大学?
大学是什么?谈大学的本质,必须追溯大学的起源,以及当时欧洲的历史。大学之所以出现在拉丁欧洲,并非偶然。
黑暗中的中世纪:希腊学术没落
回顾历史,东罗马帝国日渐式微,直到1453年,彻底被奥斯曼土耳其攻陷。那时的西罗马帝国,遭受蛮族入侵,国王多是文盲,古典文化开始衰退,整个欧洲有识之士很少,而且大都局限在修道院里研读圣经。希腊学术在东正教意识形态的约束下,最多享受了收藏在密室阁楼的待遇,过去的辉煌从此进入了休眠状态,也就是所谓黑暗的中世纪。
尽管在欧洲凋零,但它没有彻底绝迹,而是传到了阿拉伯世界。八世纪起,阿拉伯人将希腊学术文献系统地翻译成阿拉伯文,不单是传承,也有所推进。
过去,希腊科学注重的是逻辑推理、演绎、论证、证明,将理性的力量发挥极致;在应用上,他们却不屑一顾。
阿拉伯人首先发展了代数(algebra),也开创了炼金术(alchemy),即化学的前身;在那之前希腊有数学、物理学,但没有化学——但凡“al”打头的字,大都来自阿拉伯文、阿拉伯发明。
天文学上,阿拉伯人在托勒密的范式之下也做了一些扩展和更新,发明了新的数学工具。
比如图西双轮对后来哥白尼的日心说革命,发挥了承前启后的作用。
另外,由于沙漠地带风沙弥漫,阿拉伯人对光学与眼睛的研究也别有建树,最早认识到眼睛其实是一个接收器,而不像希腊前人们以为人的眼睛像是某种隐形的触须,碰到哪儿就看到哪儿。
在伊斯兰世界初兴起的黄金时代,阿拉伯人是博采众长、开放好学的。他们的先知曾有一句著名的话:知识,哪怕远在中国也要去寻求。
一直到13世纪,当代的欧洲数学第一人菲波纳奇,把阿拉伯的数学成就引回欧洲,译成拉丁文,掀起了一阵热潮。随着希腊学术的回巢,欧洲终于从漫漫长夜中苏醒。
天亮前的中世纪:没落中的酝酿
在这个苏醒的背后,有几个重要背景。
农业技术的引进
在罗马时代,欧洲的农业生产力不高。因为蛮族擅长游牧,但不习惯耕种。同时,盛行的奴隶制使得技术的革新变得非但不必要,而且不可取。曾经,一位发明家把自己发明的起重机献给皇帝,却被勒令销毁,因为解放生产力一定程度上也意味着解放了奴隶。
可见,技术创新确实需要外部政治和文化的土壤。像是中国仿制有余而创新乏力,和我们欠缺相应的环境和制度(如专利保护)脱不开关系。
到了8-9世纪,各种技术从东方流入。其中关键的一项技术,在于马匹的使用。
过去罗马和希腊人有马,但没马鞍、马镫,而这意味了骑兵力量有限。像是蒙古人在马鞍、马镫的加持下,从小在马背上摸爬滚打,屁股仿佛生在马背上,尤其当马戴上盔甲后,在冷兵器时代基本所向披靡。所以当马鞍、马镫传到欧洲,就促成了骑士阶层的出现。
另一方面,古代欧洲的挽具设计并不科学,马拉起东西来,脖子被勒住,使不上力。而耕种涉及犁具,所以尽管欧洲土地肥沃,农业生产的效率却被局限住。所以当更符合生物力学的挽具由东西传,欧洲就收获了新的一款动力:马力。
10-11世纪,欧洲的生产力大幅提升,而人口也逐步恢复。吃饱了肚子,就是时候张开眼睛、瞭望世界 。
希腊文献的回流
11世纪末,十字军东征开始。名义上,它是为了夺回圣城耶路撒冷;但实际上,它是为了提供青年人成家立业的机会。当时,欧洲实行长子继承制,家族的东西全归长子,非长子被迫出走谋生。
尽管东征是对东方的一场无情的掠夺,但客观上,它也促进了东西方的交流——特别是这批人从阿拉伯带回了一批又一批希腊的学术文献。
罗马法制的恢复
罗马帝国辉煌的时候,曾制定了一套严密的法律体系,即罗马法;而在它崩溃以后,这文明遗产也一度遭遇中断。
一直到11世纪,教会搞了一个沃尔姆斯宗教协定,对教会权力的边界进行划定,类似于今天统治者主动立法,在法律的框架下行使自己的行政权。这场教皇革命,将罗马法系统带入了基督教世界。
之所以能形成这局面,跟基督教本身政教分离的思想有深层的关系。基督教源于弱势人群,宣扬的是忍耐、谦卑、低调的生活。所以,有别于伊斯兰教的政教合一,基督教对世俗的政权没有非分的追求,也不会刻意地抗拒。
圣经里有一句话:让凯撒的归凯撒,让耶稣的归耶稣;凯撒代表世俗王权,而耶稣象征神圣教权,井水不犯河水。
在实际的运作过程中,教权和王权之间自然是各有野心和手段,试图扩展自己的权利。但无论怎么扩展,始终保持微妙的均衡和分野。即便后来基督教坐大,成了罗马国教,而罗马皇帝也成了基督徒,教会始终维持着政教分离。
政教分离的结果,必然地导向了中世纪的权力架构:教权和王权两权分立,相互制衡。
天亮了的中世纪:欧洲大学诞生
市民社会
在两权分立的格局下,独立于两者的第三势力出现了——市民社会。
在王权与教权之间,市民社会左右逢源。他们从教皇、国王讨取特许状,获得权力创建自治的城市,参与城市的决策,像是城市要如何管理、如何运作、如何发展、如何立法等。
市民社会,说白了,等同于一个自治共同体的诞生。今天的欧洲城市,就是从市民社会演变出来。
在中文的语境里,“城市”是人们聚居以后自然形成的产物:一群人把墙一围,在中间做买卖。但在欧洲的本意里,城市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人造物,由市民们刻意求之,并以特许状为凭。也正因为如此,很多欧洲城市的成立往往附带一个明确的时间标签;比如阿姆斯特丹,就是在1275年10月27日诞生。
行会
而城市里面,又有大大小小的各种自治组织,称为行会。比如买卖大米的大米行会、交易织布的布匹行会、打铁烧焊的铸造行会等,而达芬奇当时就从属于某个画家行会。
对外,行会争取自己权益,跟其他行会、市会、教会等势力进行博弈;而对内,行会建立行业规矩,清理门户、严肃纪律。行会是城市一道亮丽的风景。
大学
在欧洲生产、人口及建设提升,而希腊文献回流的背景下,大翻译运动终于蓄好了势,彻底爆发。
任何文明、民族急起直追,往往都从翻译做起。无论是早年的阿拉伯翻译希腊文献,或近代的日本、中国翻译西方学术典籍,都是这路子。
与大翻译运动相伴随的,是欧洲民间掀起自学的热潮。
东西方之间一个文化差异是,欧洲自主独立的意识比较强,而我们更习惯对外依赖和协作。
在自学运动中,五湖四海的好学青年慢慢走到了一起,组成小社群、小行会,针对学习事宜对外磋商、对内研讨——这也就是早期大学的原型。
实际上,“大学”一词(university)就是来自于“行会”(universitas),最初意指各种行会,只不过由于学者行会在历史长河中更为持久,最终演变成了它的专用名词。
其中,博洛尼亚城市交通便捷、商业发达,尤其成了学生大学驻扎的热门据点。
首先,他们跟市政局讨价还价,要求住宿、膳食、交通上的优惠,否则就集体出走。今天的学生票、学生价,实际上就是这帮大学生为我们争取到并沿留至今的一个传统权益。
事实上,集体出走确实也发生了几次。某一次,学生与市民发生纠纷而被痛打一顿,由于抗争不果,这帮学生集体出走到了牛津,进而推动了牛津大学;后来类似的事故之下,他们又去了剑桥,催生了剑桥大学。所以,博洛尼亚、牛津和剑桥可谓师徒孙关系,之间是血脉相承。
另外,他们也跟教会讨好处,要求神职人员的待遇。像是当发生纠纷,他们可以选择由教会法庭或民事法庭受审。
由此,就像市民社会成立城市,学生大学会跟教廷或朝廷获取特许状;而书文上的时间,就代表了大学创办、自治的起点。本质上,城市、行会和大学就是同构关系。 随着大学制度的正规化,除了好学者,也必须有善教者。
于是,学生大学、教师大学有了更多的交集,为了各自的权益,不断地博弈。例如:教师要学生先付费后上课,而学生要教师先讲课后收费;教师要求学生及时交学费,而学生要求教师积极教干货。 渐渐,教师大学与学生大学形成了契约关系,一方教、一方学,组织了一个自治共同体,而这共同体最终也就构成了今天意义的大学。
我偶尔在想:高山大学就挺像博罗尼亚大学,房子是租的,老师是请的,学生也是凑的,但闻这个地方有好学之风、有学友如云、有名师出没,就过来了。
大学,源于市民社会,是知识领地里所建构的一个独立王国。它的精神实质,是自治、自主、自由、自立。即便是神圣不可冒犯的宗教教义,在这里都可以讨论与质疑。
※文章内容仅为现场课程十分之一,点击文末阅读原文,了解更多。
关于“科学复兴之路”
高山大学校董、清华大学吴国盛教授亲自操刀精心授课,游走全球6大科学重镇,带领高山大学的同学们去希腊、意大利、英国、法国、德国和美国,探访科学故地,遍寻科学足迹,讴歌科学先贤,传播科学精神,践行“科学复兴”的使命,用科学真理探索人类发展的终极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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