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与非：发现宇宙意义的线索
The Law of Human Nature
C.S.路易斯
导言：
最近新闻刷屏，常看到这句话：“善良限制了你的想象力”。或是引用莎士比亚《暴风雨》里的台词：“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Hell is empty and all the devils are here）。
当我们驳斥邪恶，就意味我们认可有“是与非”的客观存在。在之前的推送
《我是个善良的人.....吗？》中，我们探讨了客观的善恶和对错的来源。
就如我们的感官体验使我们确信物质世界是客观真实的，我们的道德体验也使我们确信道德价值观是客观真实的。每当你说：“喂，这不公平！这是错的！这不公正！”你就是在确认自己对客观存在的道德观的信念。
我们都知道虐待儿童、种族歧视和恐怖主义是错误的……不论是什么人，不论什么时候。难道这仅仅是个人的喜好或观点么？
不是的。
“一个声称强奸儿童在道德上是可接受的人，就像一个声称2+2=5的人一样是错的。（The man who says that it is morally acceptable to rape little children is just as mistaken as the man who says 2+2=5）” (Michael Ruse)
（来源：《The Moral Argument》--drcraigvideos）
有人问，这世界到底怎么了？
有趣的是，《泰晤士报》曾经也以《这世界出了什么差错？》（What's Wrong with the World?）向许多作家发出邀稿。英国作家G.K.切斯特顿的回信非常简短：
总编大人，（Dear Sirs,）
我就是那错误。（I am.）
您诚摰的，（Sincerely yours,）
G.K. 切斯特顿（G.K.Chesterton）
为什么G.K. 切斯特顿会这么说呢？本期内容或许可以解开这个问题。
本期推送的内容，来自英国文学家C.S.路易斯。
需要了解的时代背景是，1942年英国卷入二战。英国广播公司（BBC）邀请C.S.路易斯于1942至1944年间发表一系列战时广播讲话，探讨邪恶、苦难、道德等话题。这些讲话后来结集成书，便是我们今天所知道的《返璞归真》。本期内容对应书中的《是与非：发现宇宙的意义》部分。这一系列广播后来成为英国广播历史上最受欢迎的广播之一。C.S.路易斯本人的声音也成为当时英国辨识度最高的声音之一，仅次于时任英国首相温斯顿·邱吉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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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听见过别人争吵，争吵有时候听起来很可笑，有时候只会令人不快。但是不管听起来如何，我相信，从他们所说的事情中大家都能够认识到很重要的一点。
他们说：
“别人若这样对你，你有何感受？”
“这是我的座位，我先坐在这儿的。”
“随他去吧，又不会妨碍你什么。”
“你为什么插队？”
“给我吃点你的橘子，我把我的都分给你了。”
“得啦，你答应过我的。”
人们每天都说诸如此类的话，不管是有文化还是没文化的人， 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这些话让我觉得有意思的是，说话人不仅在说对方的行为碰巧令他不高兴， 他还在诉诸他认为对方也知道的某种行为标准。
对方很少回答说：“让你的标准见鬼吧。”他差不多总要极力证明自己做的事实际上并不违反这个标准，即使违反了，也有特殊的理由。他假装眼下有特殊的理由使先坐这个座位的人不该再坐在这里，或声称对方在分给他橘子时情况与现在大不相同，或出现了变故，他可以不信守自己的诺言。实际上，双方看上去都像知道且都认同某种有关公道、正当的行为、道德等法则或规则似的，否则二人就可能像动物那样去打架，而不会在人类的意义上去争吵。争吵的意思是极力表明对方错了，假如双方对是非没有某种共识，只极力表明对方错了毫无意义，正如没有共同认可的足球比赛规则，说一个球员犯规毫无意义一样。
这种是非律在过去被称为自然法。今天我们谈“自然规律”，指的通常是万有引力、遗传、化学规律等，但是以前的思想家称是非律为“自然法”时，他们指的实际上是人性法。他们的观点是：就像一切物体都受万有引力定律、有机体受生物规律的作用一样，人这种造物也有自己的规律。但是有一点重大的区别：物体不能决定自己是否服从万有引力定律，人却能决定自己服从还是违背人性法。
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来谈这个问题。人每时每刻都服从几套不同的规律，但是唯有一套规律他可以自由地违背。作为一个身体，他服从万有引力定律，不能违背这一规律，让他停留在半空中，不给他以任何支撑，他和石头一样只能掉下来；作为一个有机体，他服从各种生物规律，和动物一样不能违背这些规律。也就是说，和其他事物共有的那些规律他不能违背，但是人性中特有的规律，即不与动物、蔬菜、无机物共有的规律，他决定违背就可以违背。
这个规律在过去被称作自然法，因为人们认为人人天生就知道它，无需教授。当然，他们的意思并不是说你不会偶尔发现一个不知道它的怪人，就像你偶尔会发现几个色盲或音盲的人一样。但是就人类整体而言，他们认为，对何谓正当的行为人人都清楚明白。我相信他们是对的，倘若不对，我们对这场战争[1]发表的一切言论都是无稽之谈。倘若纳粹和我们不一样，不知道“是”客观地存在，应该在行动中体现出来，我们说敌人错了有什么意义？倘若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所说的“是”指的究竟是什么，我们可能仍需与他们作战，但不能为此责备他们，就像不能因他们头发的颜色责备他们一样。
我知道有人会说，我们没有充分的理由认为所有人都知道自然法或正当的行为规则，因为不同的文明、不同的时代有截然不同的道德观。
这样说不对。他们的道德观确实有差异，但是 这些差异从来就没有达到迥然相异的程度。若有人肯花功夫去比较古埃及人、巴比伦人、印度人、中国人、希腊人、罗马人有关道德的教导，他会对这些教导之间以及这些教导与我们自己的教导之间的相似而感到 惊讶。有关这方面的证据我集中在另外一本书——《人的废除 》的附录中，就眼下讨论的话题而言，我只想请读者去思考何谓截然不同的道德观。想象这样一个国家，在那里临阵脱逃受人钦佩，一个人为欺骗 所有对自己极其友善的人而感到自 豪。你若能想象这样一个国家，你还可以想象一个2＋2＝5的国家。人在应该对谁无私这点上看法不一——是只对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同胞，还是对每个人——但是人人都认为你不应该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自私的品质从未受人钦佩。人对一个人应该娶一个妻子还是四个妻子看法不一，但是人人都认为你不能喜欢谁就可以占有谁。
可是最奇怪的事情是，无论何时你听见一个人说他不相信有真正的是非，你会发现他很快就自食其言。他可以不履行对你的承诺，但是你若想不履行对他的承诺，他立即就会抱怨说“这不公平”。
一个国家可以说条约算不了什么[2]，但转眼之间，他们就会出尔反尔，说他们想要撕毁的条约不公正[3]。如果条约算不了什么，如果不存在是与非这类的东西，换句话说，如果没有自然法，公正的条约与不公正的条约有何区别？他们岂不是自露马脚，表明了无论说什么，自己都和别人一样确实知道自然法吗？
看来我们必须相信真正的是非确实存在。有时候人们可能会在这个问题上犯错误，不辨是非，就像有时候计算会发生错误一样。但是正如乘法表， 是与非不只是个人的喜好与观点，它是客观的存在。大家如果都同意这点，我就开始进入下一个话题，那就是，没有人真正地遵守了自然法。你们当中若有人例外，我向你们表示道歉，你们最好去读别的书，因为我下面要说的 内容与你们无关。现在，我们针对的是没有遵守自然法的普通人。
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下面要说的话。我不是在说教，上天作证，我并非假装自己比别人好。我只想请大家注意一个事实，那就是，今年，或者这个月，更有可能就在今天，我们希望别人做到的事自己没有做到。我们可能有各种各样的借口：那次对孩子很不公平是因为当时你太累了；那笔钱来得有点不正当（这件事你差不多都快忘记了）是因为当时你手头非常拮据；你答应了某某的事却从未 替他去办，唉，早知道自己这么忙就不答应他了；至于你对妻子（或丈夫）、妹妹（或弟弟）的行为， 你会说，我若知道他们如此令人恼火，就早有心理准备，不以为怪了。
话说回来，我究竟是谁？我和大家一样。也就是说，我也没有彻底地遵守自然法，一旦有人向我指出，我会立即加以搪塞。现在的问题不在于我们的借口是否恰当，关键是这些借口再次证明，不管我们是否愿意，我们对自然法都深信不疑。倘若不相信有正当的行为，我们为何要这样急于为自己行为不当寻找借口？事实是，我们深信有正当的行为，这个法则或律让我们良心不安，我们无法面对自己违反了它这一事实，因此我们竭力想推卸责任。因为你注意到，我们寻找所有这些借口都是为不当的行为辩护，我们只把坏性情归因于疲劳、焦虑、饥饿，而把好性情都归因于自己。
这就是我想要说明的两点：第一，全世界的人都有这种奇怪的念头，即人应该以某种方式去行动，并且人无法真正摆脱它；第二，人实际上并没有以那种方式去行动。人知道自然法，却又违背了自然法。我们对自己、对自己生活的世界所作的一切清晰的思考，都以这两个事实为基础。
注释：
[1] 第二次世界大战。
[2] 1914年，英国向德国发出最后通牒，要求德国不得侵犯Belgium's neutrality。德方没有回应。1914年8月4日11:00PM，英国对德宣战。时任德国总理震惊的回应道:"只是为了一张纸，英国就要和一个国家宣战。德国不过想和她做朋友而已。"(Just for a scrap of paper, Great Britain was going to make war on a kindred nation, who desired nothing better than to be friends with her）后来，希特勒表达了就边境条约和Belgium's neutrality表达了近乎一致的观点，认为这些条约不过是一张纸（“ein fetzen papier”）。
“I'm going to attack France and England at the best and fastest time. Violation of the neutrality of Belgium and Holland is meaningless. No one will question that, when we have won. We will justify the infringement of neutrality as idiotically as 1914 (ein fetzen papier)..." Hitler, November 23, 1939.
[3] 希特勒在道德层面合理化德国对捷克斯洛伐克和波兰的侵略，声称凡尔赛合约（the treaty of Versailles）对德国的国家的扩张不公平。
作者简介
C.S.路易斯 （C.S. Lewis）是英国20世纪著名的文学家，学者，杰出的批评家。他毕生研究文学、哲学、神学，堪称为英国文学的巨擘。
代表作品包括：《纳尼亚传奇》，《返璞归真》，《四种爱》，《地狱来鸿》，《痛苦的奥秘》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