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城故事 | 黑狗与我
本期塔城想和你分享的是小阳的文章《黑狗和我》，她和抑郁的那些故事。愿她坦诚勇敢的分享能够带给你鼓励和安慰，或让你更理解像小阳一样的朋友，爱和陪伴他们走过艰难。
从小怕狗。心理阴影来自院子里的小京巴，体型小，全身柔顺的白毛，却凶悍异常。我被它追着，拼命跑过整个家属院。惊魂未定爬上楼，耳边仍是它狂吠的声音。
现在我仍然怕狗，怕一只黑狗。
一只名叫抑郁的黑狗。
七年前第一次遇到它。
我刚开始了解信仰。那时我不相信救恩是从耶稣基督而来，但是相信有神，相信人有罪。因为生命中没有救赎和光，我看到的只能是神的公义圣洁和人的罪恶污秽，无尽的黑暗和绝望。
我无法自救，痛苦挣扎，数月之久。无论我怎么努力，也解决不了罪的问题，越看自己，越觉得丑恶。曾经的自我认知完全崩塌，价值和意义荡然无存。活着成了费劲的事。不停失眠，满眼黑暗，苟延残喘。不论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只是觉得应该是这样，应该是那样，一味逼着自己。一度考虑过自杀，因为在当时的我看，活着毫无意义，只有痛苦和虚无，还不如拥抱死亡。
但还是活着。一方面，作为家里的独生女，舍不得撇下爸妈，让他们心碎。另一方面缺乏勇气，在死亡面前并没有那么坦然。
直到那年圣诞节，我在神面前降服下来。既然是圣经照出我的本相，为什么不接受圣经所给出的道路呢？既然是圣经抛出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接受圣经给出的答案呢？
这是我的救命稻草，在沼泽里的最后指望。
一位姊妹带领我做了决志祷告，接受主耶稣基督为我生命的救主，相信是他为我的罪而死，使我可以有新的生命。后来，就像神打了一个响指一般，我的生命完全翻转。转眼是春天。我并未做什么努力，生命却焕然一新。当时的同学朋友都很惊讶，说我的变化很大。我知道是神改变了我，将我救拔。他是我黑暗中的光。那年春天，我接受洗礼。
黑狗悻悻离开。我以为它不会回来。
不久后，便被它再次咬住。从秋天开始。
信仰上，我依然坚持读经，脑袋里似乎还装了许多神学的东西。但我不知道该如何祷告。我的信仰大多还悬浮在头脑里，没有落在生命里。以马内利对我而言是个概念，神又抽象又遥远。虽然神与我同行，但我却感觉孤身前行。我完全是个属灵的婴孩，不懂得如何倚靠神，空握一堆抽象的概念，在生活里无能为力。那时我在国外读书，是格外艰难的一段时间：课业压力前所未有的繁重，道路充满不确定，还有最要命的孤独。
我常感觉自己像是降落在另一个星球上的外星人，努力适应，拼命学习，无法融入。新的环境中，我不能自如的表达自己。与人交流时，我像脖子被无形大手捏住的鸡，发不出声音，嘶声力竭说出完全不成调子。国内的同学朋友大多不能理解我的处境，让我倍感孤独。和家人视频，报喜不报忧。那时我发现语言格外苍白无力，尤其是在时差和距离之下。
黑狗看见我，死死咬住。我一面努力生活，一面和黑狗搏斗，尝试规律生活，锻炼，做义工，更多与人交流。但一败涂地，任它啃食，无能为力。
最糟是暴食。吃饭这样寻常的事，竟然成了我最大的试探。我忍不住想要吃，吃更多。最嗜巧克力，因为没什么钱，所以买最便宜的那种。不停咀嚼，直到嘴巴失去辨别的能力，甚至没有了唾液可分泌，仍然机械的咀嚼。
因为自我厌弃和羞耻，我躲在屋子里，窗帘紧拉。吃。隔天，两腮酸痛，满屋狼藉，愈发讨厌自己。恶性循环，往复不停。冰箱和厨房成了我的噩梦，但我不愿醒来。因为在梦里时，至少比我孤独之下的痛苦好受些。吃的时候，莫名感觉到心里安宁。虽然停下来之后更糟。匪夷所思的是，那是我人生最瘦的阶段。有一天晚上躺在床上，感觉自己两个膝盖互相硌得疼，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才明白过来——因为没肉。
那时最喜欢看老友记，一个人在公寓时就放着，让他们六个人的欢声笑语充满空荡荡的房间。有一集，一个学心理学的秃头男人对手里拿着饼干的莫妮卡说，it's just food, not love。我愣住了，像剧中的莫妮卡一样。
后来查资料，才明白其实自己渴望的是爱。
渴望爱，被爱，去爱。渴望真实的关系，亲密的关系。
巧克力会刺激血清素及多巴胺的释放，许多抑郁症患者吃的巧克力远多于常人。但巧克力不是爱，不过是可怜的替代品。它没能救我脱离黑狗的口，只是让一切更糟。
而我还不会祷告。神的爱对我是那么抽象。
后来我像逃命一样回国。黑狗和我一起上了飞机。它又追着我一年多。
明明回到了曾经熟悉的环境，但我却不适应。人际关系更一团糟，和曾经亲近的朋友无话可说。我感觉自己在漩涡里，无法自拔。我指望身边的好朋友能够拉我一把，却倍感失望，感觉被拒绝，被遗弃。苦毒和绝望充满了我。我不愿再向弟兄姊妹敞开自己，因为感觉没人能够帮助，只对我说：“多读经祷告。”两年后和弟兄姊妹聊天才知道，那时他们都怕我。在他们眼中，这个姊妹懂得很多，却浑身带刺，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靠近我。
回望时，我知道是神要拆毁我生命中的偶像，教会我祷告，还要解决我隐秘的罪。黑狗追我赶我，其实帮我学习依靠神，因为我完全无能为力。
祂首先拆毁的是工作。在孤独和忙碌里，我选择了后者。不对，其实是选择了孤独地忙碌。忙碌时我可以暂时逃开黑狗。我在工作中逃避，寻找满足感、成就感和幸福感。可这也不过是恶性循环，越忙越和人脱节，越脱离便越痛苦。有一段时间我根本顾不上读经，生命干枯，感觉自己各种事情催着赶着，被人压榨。一位年长的弟兄得知我的情况，和我分享他自己的经历。他曾经是个工作狂，每天都特别疲惫，没有时间陪家人。后来神光照，让他看到自己其实贪爱世界，把工作当成了偶像。后来他降服下来，向神呼求，神帮助他。他说，不是你被事情赶着催着，而是你和神的关系出了问题。和他聊完，我开始调整自己的生活，每天坚持读经，状态开始好转。
神拆毁的第二个偶像是对人的依赖。黑狗让我充满自怜自艾。最可怕的是，没有爱。没有对象的世界里面，只能可怜可笑地去营造自己在众人眼中的样子。满世界都有需要爱的人，对象从来不缺乏，只是失掉了爱的能力。自爱是一间没有上锁的单人牢房。我坐在房屋的角落哭泣，哀怜自己，祈求有人从外面破门而入，解救我。主却说：我已经爱你，胜过所有，起来走吧，去爱人。直到有一天，我轻轻推了推牢门。发现它从未上锁，只是这扇门只能向外开敞，只有从里向外可以推开。所以别人走不进来，即便是他们的爱也不能进入自爱的牢笼。囚禁我的一直是我自己。去爱人时，就得着自由了。没有人能拯救，只有神可以拯救。
神教会我在孤独中祷告。没有人可倾诉，我只有向神倾吐。每天早起祷告，散步祷告，跑步祷告，工作祷告。神慢慢医治，修复我里面的黑暗和痛苦，让我学习与他同行，经历他，亲近他。我开始享受一个人的状态，没有原来那么痛苦，因为与神同行。我慢慢学会把与神的关系，放在人生的首位。
神最后解决的，是我隐秘的罪，从年幼时开始。每次犯罪跌倒，我都沉浸在罪恶感和羞耻感里，自我厌弃，感觉自己一次次羞辱神，将主耶稣钉在十字架上。直到2015年10月26日，我第一次向主内姊妹分享认罪。因为读到：所以你们当彼此认罪，互相代求。这样你就可以痊愈。义人发出的祷告是大有功效。自那之后，生命完全再次被更新。这件事不再成为我隐秘中的捆绑，神让我得到从未有过的自由和释放。
慢慢的，黑狗消失了。靠着主的恩典，生命里有一段明亮又愉快的日子。
后来，黑狗偶尔还是重新出现。我会莫名持续地情绪低落，对未来没有期待，对生活没有热情，做什么都觉得费劲，疲倦。觉得自己又麻烦又讨人厌。我听见黑狗的咆哮。
当回想黑狗和我走过的几年，我发现一个律，就是黑狗能嗅出人对它的惧怕。我实在怕它，因为感觉我自己根本无力能胜过它。还发现，我遇见黑狗的第一反应是逃和躲。
逃。逃向食物，逃向工作，逃向人群。试图去分散注意力。但是这一切虽然短期内有效，但长远看都是无用，不过开启恶性循环。只有主能够帮助，只有主能够胜过。我最终的避难所只能是神的慈爱和信实，相信祂的慈爱不论何时都不改变，相信祂已经足够，相信祂接纳我，无条件爱我，不论我多么软弱，多么不堪。祂有时透过身边的人来爱我，有时在我独处时和我相遇。
躲。躲起来，躲在小小囚室，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等着别人来拉我。但必须起来。走出去，爱人。因为神已经爱我。这是个事实，需要用信心每天守着。
黑狗有时像牧羊犬一样，让我这只小笨羊在屡屡碰壁，走投无路后学习亲近神，摆上更多的祷告。黑狗还让学会体恤其他人的孤独和软弱，陪伴，倾听，祷告。最软弱的地方，反而成为别人的祝福。卢云写到“耶稣就住在你那最人性化、最本真、最软弱的地方。”
我承认自己完全无能。好在这没关系。因为力量不在于我，而在于神。大声求救，求神帮助，是最大的智慧。
黑狗让我看见自己心里的一处虚空，一处需要，渴慕完全的爱和接纳，不会被抛弃和拒绝。
感恩的是，我不用再去寻找，而是被找到，被这样的爱找到。长、阔、高、深、不能隔绝、超越时空的爱，从十字架上来，让黑暗的坟墓也被照亮。
嘿，黑狗。我不能再看着你了。总是盯着你，我满脑子都是你丑巴巴的样子。
我知道你不会轻易离开，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回来。但是我现在要离开你了。
你缠着我，但我不想理你。 至少先不低头看你。
抬头仰望，或是闭眼祈祷。
他医好伤心的人，裹好他们的伤处。
诗篇147:3
我问小阳，为什么会愿意分享自己的故事。她说，大概就是哥林多前书1：4：“我们在一切患难中，他就安慰我们，叫我们能用神所赐的安慰去安慰那遭各样患难的人。”
如果身边的人得了抑郁症，该怎么做呢？最重要是理解，关爱和陪伴，了解相关的知识，有必要时陪伴他们及时就医，还有为他们持续的代祷。想分享一个小短片，是世界卫生组织推荐的动画短片《我有一只叫抑郁症的黑狗》，介绍了抑郁症的人眼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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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特别说说需要尽量避免的话。“你应该坚强些”、“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你有什么可郁闷的？”“是你想太多了”“打起精神来”“还有人的生活比你更糟，你应该知足”……这样的思维和说教只会让情况更糟。倘若是主内的弟兄姊妹有抑郁症，请避免只用“你该多读经祷告”作为万金油一般应付。此外，抑郁症的成因很复杂，请避免随意的评判和论断。一位好友告诉我，在他最痛苦低落时，他听到最伤人一些话是教会的弟兄姊妹说的，“你是不是犯了什么罪？”“只要多读经祷告就好了。”
我问小阳该怎么样更好的陪伴有抑郁症的家人朋友走过艰难。她说：“与哀哭的人要同哭。如果做不到，就试着做一个蘑菇。🍄”“蘑菇？”“是啊，就像那个蘑菇的故事一样…”
和有一个精神病人，以为自己是一只蘑菇，于是他每天都撑着一把伞蹲在房间的墙角里，不吃也不喝，像一只真正的蘑菇一样。医生想了一个办法。有一天，医生也撑了一把伞，蹲坐在了病人的旁边，病人很奇怪的问：你是谁呀？医生回答：我也是一只蘑菇呀。病人点点头，继续做他的蘑菇。过了一会儿，医生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病人就问他：你不是蘑菇么，怎么可以走来走去？ 医生回答说：蘑菇当然可以走来走去啦！病人觉得有道理，于是也站起来走走。 又过了一会儿，医生拿出了一个汉堡开始吃，病人又问：你不是蘑菇么，怎么可以吃东西？医生理直气壮地回答：蘑菇当然也可以吃东西啦。病人觉得很对，于是也开始吃东西。 …… 几个星期以后，这个病人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虽然，他还是觉得自己是一只蘑菇。
——塔城晓光
P.S. 愿所有的黑狗都变成可爱的哈士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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