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的狱中书简
导言
塔城想分享的三封狱中书信,由朋霍费尔于1943年圣诞节前后写给父母和朋友。那时的朋霍费尔因参与帮助犹太人逃离德国,被纳粹关押于特格尔军事监狱。这三封信让我很受感动,不仅因为其中真挚的情感,也因为文字中流露出的扎根于信仰的喜乐和盼望。愿朋霍费尔的狱中书简成为你我的激励,也让我们在祷告中不断记念那些在患难中的弟兄姊妹。
书信摘自《狱中书简》。
“对囚徒来说,圣诞故事在一种非常真实的意义上是一个喜讯。这种信仰使他得以同圣徒交流,赋予他以超越时空限制的团契,并且使在此被监禁的岁月变得微不足道了。”
“从我们醒来的那一瞬间,到我们入睡之前,我们应该将我们所爱的人完全地、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上帝,让他们在上帝的手中,把我们为他们的担忧变成为他们的祈祷。”
1943年12月17日 给父母的信
我已经在写圣诞贺信了,这样可靠一些。如果与所有的期望相反,圣诞节时我仍将呆在这里,过去的八个半月使我认识到,没有料到的事情会发生,而不可避免的事情,则必须以sacrificium intellectus(译者注:拉丁文,“理智之牺牲”)去接受,尽管这sacrificium(译者注:拉丁文,“牺牲”)是十分完全的,而intellectus(译者注:拉丁文,“理智”)则仍然在走着它自己的愉快的路。
我不会让这一个孤独寂寞的圣诞节害得我沮丧抑郁。在我一生中,在西班牙、非洲、美国和英国度过的其他若干个不寻常的圣诞节之中,它将自有独特的地位。在今后的岁月中,我不会怀着羞愧而会以某种自豪来回顾这个圣诞节。那是任何人都不能从我这里拿走的唯一东西。
当然,你们禁不住会想到我是在狱中过圣诞节,这肯定会往你们在这些日子中一直在等待的几个小时的快乐之上投上一束阴影。我所能做的,只是向你们保证,我知道你们像我一样,将以同样的精神来度过这个节日,因为在圣诞节应该如何度过的问题上,我们是完全一致的。我对圣诞节的态度是我从你们那里得到的遗产,所以,情况怎么可能不是这样呢?我没有必要告诉你们我是多么渴望获释,多么渴望再见到你们大家。但是,多年来你们已给了我们这么多的那样可爱的圣诞节,所以,我们那充满感激的回忆是如此强烈,足以用它们的光辉照亮这一个较黑暗的节日。在这样的时刻,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明白了:拥有一个过去,拥有一份不受眼前的变迁和偶然因素所束缚的精神遗产意味着什么。一份可以追溯到若干世纪之前的精神遗产,是面对一切世间的压力和紧张时最好的支持和安慰。我相信,如果一个人意识到这种力量之储存,他就不必为对丰富而高贵的过去的回忆所引起的柔情而羞愧,因为在我看来,这类情感恰恰属于人类当中较好和较高贵的那一个部分。那些坚持无人可以剥夺的价值的人,并不会被这种情感压倒。对于基督徒来说,在牢房中过圣诞节没有什么特别困难的。我敢说,比起在那些节日所留下来的只有其名称的地方来,它在狱中具有更多的意义,可以用更大的诚意去庆祝它。苦难、不幸、贫穷、孤浊、无望以及罪过,在上帝的眼中完全不同于人的看法,上帝会降临到人们通常憎恶的地方,基督因为那个客店没有他的地方而生于马厩——关于这些事情,囚犯比其他任何人都更能理解。对囚徒来说,圣诞故事在一种非常真实的意义上是一个喜讯。这种信仰使他得以同圣徒交流,赋予他以超越时空限制的团契,并且使在此被监禁的岁月变得微不足道了。
在圣诞节前夜,我将会非常想念你们大家,我要你们相信,我也将会有几个小时的真正欢乐,我将不会允许我的烦恼占上风。……
当一个人回忆起柏林有如此之多可怕的时间时,这比任何别的东西都更能使他明白,有何等多的东西值得感恩。对于每一个人来说,这将是一个安静的圣诞节,很久之后,孩子们还会回顾它。但是对很多人来说,也许这是第一次理解了圣诞节的真正含义。
柏林学生合照,拍摄于1932年,第二排右三为朋霍费尔。
1943年12月22日 给一位朋友的信
他们似乎下决心不让我和你共度圣诞节了,尽管无人敢于对我这么说。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难道他们认为我如此容易被挫败吗?……对这类事情,英国人有一个非常有用的词―他们称之为“tantalizing”(译者注:“使人看得到拿不到而焦虑或难受”),我真希望你能理解:我相信我对待自己处境的态度应该是一种信念,尽管我正让它更多地变成了一种算盘和预测。对于能否回家过圣诞节的问题,我并不真正地烦恼,因为那不过是个有些孩子气的问题。我相信我能放弃那种想法,只要认识到那不可避免,我能在信仰中这样做。我能在信仰中承受所有一切(至少我希望如此),甚至我的定罪,以及其他我害怕出现的结果(参见《诗篇》18:30),但是焦虑的算盘却在耗尽人的精力。如果落在我头上的事情更糟(比如转移到集中营),也不必担忧。另有几个弟兄已经经历了这些。但是这种磨磨蹭蹭,这种连续不断的没有行动的商讨,这种不敢正视风险的作法确实是危险的。我应能肯定地知道,我是在上帝的手中,而不是在人的手中。于是,一切事情就都容易了,即使那是最严重的困难。确实,正如人们有时说我的那样,我有可理解的焦燥,然而重要的是,我要在信仰中面对一切。……
你应该知道,我没有片刻为我在1939年回国而后悔(译者注:战争爆发前,尽管朋霍费尔的美国朋友们多次发出很有吸引力的邀请,他还是从美国返回了德国)。当时我清楚地知道我所面临的是什么,我是凭着清白的良知来行动的。我不想把那时以来我生活中发生过的任何事情抹掉,无论是世界上的事情还是我个人的事情(西古兹霍失,东普鲁士,埃塔尔,我的病,当时你给我的所有帮助,在柏林的时光,我目前的监禁)。我把我在此的处境(你还记得我在去年3月关于来年会带来什么的预言吗)视为德国的命运中属于我自己的那一份。我毫不后悔地回顾过去,并且以同样的精神接受现在。我不想由于人的安排而动摇不定。我们只能靠信仰和确信而生活,你远在前线,而我在斗室之中——我刚才在《效法基督》中看到这一句话:Custodi diligenter cellam tuam, et cutodiet te(“照料好你的斗室,它也将照料好你”)。愿上帝使信仰之光永远在我们灵魂中照耀。
1943年圣诞前夜 给一位朋友的信
现在是晚上九点半;我度过了和平、宁静的几个小时,想到你们俩能在一起度过这一天,我感到十分愉快。
这个圣诞节,我最大的快乐之一,就是我们竟能够保持传统的作法,为来年交换日常的经文。我已考虑好了,我希望我们努力做到,尽管我完全不能肯定我们是否能做到。这本小册子在近几个月中给了我极大的帮助,它将是我们在新年中忠实的伴侣,尤其当我们在清晨读它的时候,我们会互相想念。我非常感谢你。
我希望我说的话能有助于你面对那即将到来的分离时刻。虽然没什么必要说其中的种种难处,但是既然我自己在过去9个月中同我所爱的一切人都分离了,在此期间从中知道了一些东西,所以我仍想对你说说它。
首先,当我们离开我们所爱的人时,没有什么能够填补这个空缺,企图去寻找任何东西来填补都是错误的。我们只能坚持到底、摆脱困境。乍一听来这是非常困难的,但同时它就是巨大的安慰,因为留下这个空缺未予填补,就维持了我们之间的纽带。说上帝填补了这个空缺那是没有意义的。上帝不去填补它,而是让它保持空缺,这样我们相互之间的交流才可以继续充满活力,哪怕是以痛苦作为代价。第二,我们的记忆越亲切、越丰富,离别也就越困难。但是感谢之心可以将回忆的痛苦转变成一种平静的愉悦。我们忍受对昔日的美好回忆,不是把它作为肉中的刺,而是因其本身是一件珍贵的礼物。我们不应沉迷于我们的回忆之中,也不应向它们屈服,正如我们不能无时不刻地盯视着一件很有价值的礼物,而是不时地把它取出来,其余的时间则把它作为一件我们知道总在那里妥存着的宝藏从眼前藏起来。用这种方法来对待过去,它就会给我们带来一种持续的快乐和灵感。第三,分离的日子并不完全是一种损失,对我们的友谊来说,它们也不完全无益——至少没有任何理由必然是那样。尽管有其带来的许多难处,但它们却可以成为增强和深化友谊的奇妙手段。第四,它在此以一种独特的力量给我以这样的感受:具体的环境总是能够征服的,畏惧和忧虑只会把它们提前扩大到不可估量的程度。从我们醒来的那一瞬间,到我们入睡之前,我们应该将我们所爱的人完全地、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上帝,让他们在上帝的手中,把我们为他们的担忧变成为他们的祈祷。
焦虑和害怕完全无益,
上帝并不因此而听见。
朋霍费尔手稿"Von guten Mächten"(所有美善力量)创作于1944年
以上三封书信摘自《狱中书简》,图片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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