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普兰丁格的十八个难题追问：失效的大脑（对谈环节）
本文由塔城翻译自真理论坛
God = ? NYU Questions World-class Philosopher Alvin Plantinga on Science & Religion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7Sp7U9Es3yw&t=812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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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哲学家的追问
丹尼尔·格雷克 Daniel Greco
在演讲的第一部分，你论证说“进化论和宗教信仰之间并不存在矛盾”。我想问，比该主张稍弱一些的主张能否成立：虽然进化论和宗教信仰之间不矛盾，但是它们之间仍存在张力。
在达尔文之前，人们不知道诸如眼睛、神经系统、大脑或心脏这样的结构是如何产生的，除非是某位设计者的作为。在我们的经验中，复杂系统的产生通常是因为有智慧生物的设计（比如手表、水磨）。
在演讲的第一部分，你论证说“进化论和宗教信仰之间并不存在矛盾”。我想问，比该主张稍弱一些的主张能否成立：虽然进化论和宗教信仰之间不矛盾，但是它们之间仍存在张力。
在达尔文之前，人们不知道诸如眼睛、神经系统、大脑或心脏这样的结构是如何产生的，除非是某位设计者的作为。在我们的经验中，复杂系统的产生通常是因为有智慧生物的设计（比如手表、水磨）。
但当我们有了进化论，我们就有了另一种解释。或许，有另一种解释存在并不意味着宗教信仰是假的，但你可能还是会觉得，它（进化论）消除了宗教信仰一大部分可信度。以前我们是被迫接受宗教信仰——当然这种说法不无争议，比如大卫·休谟就并不这么认为——但是我想很多哲学家都会认同，在达尔文之前，我们几乎被迫接受宗教信仰。而达尔文之后，既然我们有了另一种解释，我们就不必再去被迫接受宗教信仰。
或许我们可以更进一步，诉诸于类似奥卡姆剃刀的原则。如果你不需要类似上帝这样的实体来解释你所得到的证据，而是有一个更简单的解释，该解释需要更少的实体且更简单，那么基于你所拥有的全部证据，这一简单的解释才是更合理的解释。
如果我对你的的演讲第一部分理解正确的话，并没有什么论点能够驳斥“进化论和宗教信仰之间存在着张力”这一观点。
阿尔文· 普兰丁格 Alvin Plantinga
在我看来，这取决于一个人相信上帝的原因，他是不是只是上帝看作一种理论或解释：“我相信上帝，因为这最能够解释XX或XX。”但在我看来，人们往往并非因为这样的原因而相信上帝。很少有人看着世界说：这个世界真的很复杂，看看这些神奇的事物，一定存在全能圣洁全善的上帝， 是祂创造了世界。"我觉得通常并不是这样。
我们持有诸多信念，其中有一些信念于我们至关重要，但我们持有这些信念，并非因为需要靠着它们来解释其他事物，或者需要在其他信念的基础上为它们寻找证据。比如我们都有这样的信念：他人的存在。从笛卡尔到休谟，哲学家们试图弄清楚有什么证据能证实有他人存在。显然，有其他的躯体存在，但我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所见到的这些躯体有思想，或者说这些躯体有意识？毕竟这样的意识，既看不见，也感觉不到，更摸不着，那我凭什么认为存在这种东西？
直到休谟时期，现代哲学给出的结论是：笼统而言，似乎真没有什么像样的论点和证据，能够证明在我以外还存在其他人和其他的意识中心，使人不做“唯我论者”，事实上婴儿六个月大的时候（甚至更早）就会有迹象表明，他们持有关于他人（比如父母）想法和感情的信念。我们自动地形成这样的信念。可以说，这些信念是更为根本的。我们并非在其他信念的基础上形成这些信念，而是由这些信念作为我们的基本信念，并作为证据运用在其他事物上。
我倾向于认为大多数人对上帝的信仰也是如此。我们当中相信上帝的人，我们相信并不是基于证据，也不是因为在寻找解释时发现上帝恰好是那个解释。其实，我们只是发现自己拥有这样信念，而这一信念似乎是正确的。事实上，我想现在有宗教认知科学(Cognitive Science of Religion)的证据表明，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确实相信上帝、神明或是造物主的存在。
如果我们曾经透过上帝解释某种事物，后来有了另一种解释，我并不认为这会对宗教信仰或有神论信仰有任何损害。
丹尼尔·格雷克 Daniel Greco
这是否取决于一个人起初的态度是什么？比如有的人起初认为上帝可能存在，并认为这种信念可能为真（除非这一信念被证伪）。那么当进化论出现时，只要它并和这一信念并不矛盾，那么他就会继续持该信念。但如果有人在达尔文之前就更偏向不可知论。起初他们不确定是否有神存在，直到他们看到基于复杂结构存在性这些论证。你认为，对于这样的人而言，进化论是否削弱了他们相信上帝理由？
阿尔文· 普兰丁格 Alvin Plantinga
如果一个人相信上帝的主要动机和基础，是认为上帝能很好地解释世界的特征，包括我们所生活的世界的复杂性和多样性，那么发现有其他的解释确实会降低这一信念的可能性。
丹尼尔·格雷克 Daniel Greco
我想就你演讲的第二部分提一个问题。你的论点是，进化论与宗教信仰并不冲突，而是与自然主义存在冲突。我特别想问问这个论点的第一个前提。我会先给出一些初步的理由说明为什么这一点值得怀疑，再说明这与你所给出的第一个前提之间如何具体相互作用。
首先我想到，基于一些原因，进化论应当“关心”我的信念是不是真的。打个比方，如果我对“食物在哪里”或“那边有老虎正在向我跑来（或跑开）”存在错误的信念，那么我可能无法继续繁衍生息，甚至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如果是这样，那么第一前提的论点肯定存在问题。我想试图弄清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如果我的理解没错，你认为我们可以区分信念的神经生理属性和具体内容，两者可以独立变化。比如，你可以控制神经生理属性，并任意改变信念的具体内容。
但我认为，从唯物主义对信念的观点来看，这并不可能。比如笼统意义上，唯物主义对信念有这样一种观点（但我希望我所说的这种观点能引申到更复杂的唯物主义的信念观中）。假设你持有行为主义（Behaviorism）的观点，你的信念是“要下雨了”，某种神经状态会导致你以某种方式行动。哪种方式呢？当然是任何在要下雨的情况下合理的行动，比如带上雨伞，穿上雨靴。如果你持有这种行为主义的观点，你就无法独立地去改变一个信念的神经生理属性和具体内容。因为如果我一开始就倾向于带上雨伞，但是如果通过操控我的大脑，使我不再去拿伞，那么这个信念的内容就变了，不再是“要下雨了”。
阿尔文· 普兰丁格 Alvin Plantinga
如果行为主义是真的，那么事情确实会截然不同。但我想，你和我，以及其他人都认为行为主义并不是真的。行为主义指的是：给定的某个信念，你可以通过分析人的行为和情景来说明这信念是什么。但如果你在任意特殊情形下尝试这样做，是不可能成功的。
比如说。我相信所有的人终将死亡。那是一种行为。我之所以这么说，动机可能是因为我真的相信人都终将死亡的，或者我没有说实话。如果你试图根据一系列情况和行为的清单，来说明我持有这种信念，你是不会成功的。所以我的回答是，如果行为主义是真的，或许你说的没错。但你我都知道行为主义不是真的。我看不出这如何引申到更复杂的唯物主义的信念观中 。
丹尼尔·格雷克 Daniel Greco
确实我不是行为主义者，也没几个人仍然是行为主义者。但根据行为主义，人不可能独立地改变信念的神经生理属性和内容属性。我认为这种观点，或许有其他更复杂的观念也有，从而可以避开对行为主义的常见驳斥。
阿尔文· 普兰丁格 Alvin Plantinga
也许是这样。我愿意逐一审视每个观念，看看到底是不是这样。表面上看，似乎信念的神经生理属性和内容属性确实可以独立变化，你并不会觉得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逻辑联系。但没错，这确实是个进一步探索的途径。
丹尼尔·格雷克 Daniel Greco
我想再问一个关于进化论和宗教信仰的问题，然后再转向一些哲学和宗教的一般性问题。
人们有时会使用一种不同的策略，来论证进化论和宗教信仰之间的张力。这种观点认为可以诉诸进化论来解释为什么人有信仰宗教的倾向。你提到的宗教认知科学领域有很多研究都表明，相信存在超自然的实体、神灵或鬼魂对人而言是自然而然的。在世界各地都能看到这种现象，孩子们不需要被教导说要相信鬼魂的存在，而是需要被教导鬼魂不存在。
假设我们接受了这一观点：存在某种强大的进化论解释，来解释为什么我们有宗教信仰倾向，那么这应该会使我们不再太把这种倾向当回事。
举个例子。各种文化中都有一种非常普遍禁忌，认为乱伦是错的。如果设想在一些情景里，反对乱伦的常见理由都不成立：比如乱伦不会造成生育有先天缺陷的孩子等等。即便如此，人们还是认为乱伦大错特错。你也可以就此提供一种进化论的解释，说：“从进化论的角度来看，有很强的禁忌来反对乱伦是有好处的。”但如果是这样，你就会看到这并不适用于那些传统的反对观点不成立的特殊情况。
我想知道你如何看待这种观点？你知道，类似的驳斥论点也可以用在宗教的论证中。一旦我们对人的宗教信仰倾向有了进化论解释，我们就不应该把这种倾向太当回事。
阿尔文· 普兰丁格 Alvin Plantinga
这种观点的意思是，如果能找到一种自然的解释，来说明为什么我们有宗教信仰，这就会削弱我们的宗教信仰。但果真如此吗？
我的意思是，很多事情我们都能找到自然的解释。举例而言，我们有认知的信念。进化论能很好的解释认知信念：如果我们的祖先没有认知的信念，他们可能无法生存并繁衍生息。这显然不会使我们对人有认知信念的倾向产生怀疑。找到这种自然的解释，并不会使我们认为认知信念可能是假的、有问题的，无理由的或受到损害。在这个例子里，我认为并没有任何理由去怀疑。在其他的例子里也是如此，比如在相信他人存在的信念，或相信过去存在的信念。
因此，我认为宗教信仰的例子也是这样。也许在某些情况下，你可以找到一种驳斥性的自然解释。既然在其他信念的例子里，找到一个自然的解释并不能驳斥这些观点，那么有关上帝的信仰，我认为也是这样。
来自大学生的追问
丹尼尔·格雷克 Daniel Greco
我想把话题转移到有关哲学和宗教的一般问题上。以下这些问题，部分来源于真理论坛过发给纽约大学学生的调查问卷。普兰丁格教授写了很多关于哲学和宗教的文章，就这些问题，我们想请他分享一些自己的看法。
第一个问题很大，也是一个你思考了很多的问题。这个世界上存在许多邪恶和苦难，比如人与人自相残杀、疾病、地震、龙卷风等等。你如何调和这些事情的发生与上帝的存在？如果上帝是全知的，那么祂知道这些事情的发生，如果祂是全能的，祂就有能力阻止这些事情发生。你可能会觉得，祂应该会倾向于阻止这些可怕的事情，因为祂是良善的。
阿尔文· 普兰丁格 Alvin Plantinga
首先我想说，对于信仰上帝的人而言，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可追溯到旧约圣经的约伯书。
在约伯书序幕里，上帝和魔鬼在谈论约伯。魔鬼说：约伯对你的信仰不过是表面功夫，只要我让他吃点苦头，他就会背离你，完全弃绝你。上帝说：不是这样。上帝允许魔鬼使约伯受苦。约伯经历了各样的苦难，他的家人被杀，悲惨的他，坐在炉灰里刮他身上的疮。来安慰约伯的人聚在他的身边，其中有人建议约伯应该咒诅上帝然后死掉：忘了上帝吧，看看你都经历了什么。但约伯并没有那么做。
这确实是一个严肃的问题。在某些方面，如果你想想我们的世界上发生的一些可怕的事情，比如大屠杀，有时候以一种纯学术的方式来谈论大屠杀，会显得不敏感或不妥当。
首先，如果你确实认为邪恶的存在是上帝不存在的证据，但当你考虑吸引你相信上帝的其他方面，你最终可能还是会相信上帝，并认为这是明智的。
但我想从另一个角度来谈这个问题。人们常提到神义论（theodicies），来解释上帝的作为。想象在上帝创造世界之前，祂可以从各种可能的世界中选择创造哪一个。当然，祂想创造一个非常好的世界，这是祂的目标。现在让我们来问：什么样的世界是好的世界呢？某些世界比其他更好，这些更好的世界有什么特点呢？当我去思考这一问题（不只我一个人这么想），我想到世界的一个特点，能够使这个世界成为一个真正好的世界，那就是在这个世界里，基督信仰叙事的真实性。
想想基督信仰的叙事。
宇宙的起初，全知全能的神创造了人类。但人类背离了祂，弃绝了祂。他们更想要追求自己的荣耀，而不是祂的荣耀，他们拒绝造物主，偏离祂，犯罪得罪祂，甚至有时嘲讽祂。
根据基督信仰，上帝如何回应？上帝的回应并不像是一些东方的暴君，比如把人下油锅。上帝的回应是，差遣自己儿子（三位一体的第二位格）进入世界，受苦并死去，死在罗马人本丢彼拉多手中。三位一体神的第二位格需要经历这其中的痛苦。而父神（三位一体的第一位格）也经历苦难，看着自己的儿子遭受这一切。这些都是为了使人类再一次恢复与上帝的关系，在上帝的面前称义，在上帝的眼中成为公义。
如果你细细去想，就会明白这展现了一种超乎寻常的爱。在我看来来，有这一叙事的世界是非常非常好的世界，这是一个美好世界的有力属性。因此，如果上帝想创造一个真正美好的世界，并且道成肉身和赎罪是美好世界的特征（我们可以把基督信仰叙事浓缩为道成肉身和赎罪），那么祂很可能会选择这些世界其中之一。但任何一个存在道成肉身和赎罪的世界，这样的世界都包含苦难、罪恶和罪恶的后果。
不管怎么样，这是一种观点。你可以将之称之为“幸运的过失”（Felix Culpa）版神义论。天主教会每个复活节的礼拜六晚上，都会提到“哦，快乐的过失，使上帝如此回应…… ”
丹尼尔·格雷克 Daniel Greco
我想跟进问一个问题。如何解释发生在道成肉身和赎罪之后的罪恶呢？在耶稣道成肉身，且为我们的罪受苦之后，为什么依然有许多痛苦和邪恶的事情发生呢？
阿尔文· 普兰丁格 Alvin Plantinga
我并不清楚问题在哪。你的意思是说，既然道成肉身和赎罪发生了，那么痛苦和罪恶应该就在那时候止住，你是这个意思吗？
丹尼尔·格雷克 Daniel Greco
是的。
阿尔文· 普兰丁格 Alvin Plantinga
叙事中受造之物悖逆和反叛神，他们可以通过道成肉身和赎罪得蒙救赎。说的粗略一点，（得救的人）越多越好，不是吗？
丹尼尔·格雷克 Daniel Greco
下一个问题，许多不同的学生问到有关相对主义的问题。
就宗教问题，以及宗教与科学的关系，人们存在各种分歧，你认为某种形式的相对主义是一种好的回应方式吗？更重要的是，如果你不这么认为，是基于什么原因呢？
阿尔文· 普兰丁格 Alvin Plantinga
简单的说，我认为相对主义不合理，这也是为什么我不那么认为。我更喜欢持有合理的观点，而相对主义不合理，所以我并不认同相对主义。（观众笑）
据我理解，相对主义有多种类型，可以往复杂了说，也可以往简单了说。但说白了，相对主义是这样一种理念，认为并不存在真理，只是取决于我怎么看，你怎么看，坐在那里的乔治怎么看。但是当相对论者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并不认为这句话只对他而言是真的，他认为这就是真的。
在我看来，真理的存在是一个无法绕过去的概念。任何的命题或信念，要么为真，要么为假，而非对乔治而言为真，但对山姆而言为假。除非你说，乔治相信，山姆不信，那就没关系了。但如果说：“这对于这个人而言为真，对于那个人而言为假”，这在我看来并不合理。真理并不是对一个人成立，但对另一个人不成立。
我想，至少通常情况下任何一个声明相对主义的人，并不认为相对主义只相对于他而言是真的，他认为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丹尼尔·格雷克 Daniel Greco
补充一点背景信息。在哲学圈里，相对主义通常是人人可欺的受气包。但我想稍微尝试来为它辩护一下，哪怕是只是支持某个形式的相对主义。我是想问问你对于一种可能较弱的相对主义是怎么看的。
“上帝存在这个命题，对于你是真的，对于另一个人是假的。” 我要说的并不是这种相对主义。我想讨论的是，比如说，对于“合理性”的相对主义。也就是说，针对你和你的知识标准，一个命题可能是合理的。人们也在这种情形下使用“相对主义”，但这仅仅表示你的标准、推断、或者你看为妥当的好理由。也许对于一些标准来说，相信上帝是合理的；对于另一些标准，却不合理。但是到底哪一套标准是最好的，我们并没有太多的讨论。通常只是说，“对啊，在你的标准看来，相信这些宗教的观点都是合理的；但对于其他的标准，它们不可理。”
阿尔文· 普兰丁格 Alvin Plantinga
我想，首先，“相信什么是合理的”这个问题取决于具体情况，这一点似乎没错。那么对于一个想法，通常我们可以说，从山姆的角度看合情合理；从另一个的角度看不合理。那么，然后呢？我是说，从这一点可以推论出什么呢？
我想说的是，对于一个我感兴趣的问题，我会尽我所能严谨地看待它、翔实地调查研究，然后我会认为它是这样或者那样，得出对我而言什么正确的信念。当然，我不会说，所有人都该采用这种方式，也许并不必要。那么，相信了我认为对的事情之后，还有什么能够做的吗？
也许我无法说服其他人相信，但这不意味着，我不该继续相信我所相信的，或是就此觉得我相信的无关紧要。这里似乎没有什么真正的问题可以继续谈。哲学学界也一样，一些人是唯物主义者，一些人不是；一些人相信抽象实体，比如命题、陈述、属性、柏拉图的动物园（Plato’s Menagerie），另一些人不相信这些。哲学家们通常不会彼此说服，他们不会追求达成一致。接下来要怎样呢？也许这听起来很糟糕，但是意见不一致不会导致什么有意义的结果，也和你接下来要怎么做没什么关系。
假如我无法说服一位唯物主义哲学家相信二元论，那并不表示我不应该再相信二元论，或是两手一摊说“你要倒大霉了”之类的。我必须要做的就是跟随论证或证据，无论我们持有什么观点或者有什么动力，谨慎小心地持有并相信我所想的。
来自观众的追问
丹尼尔·格雷克 Daniel Greco
好，现在我们将进入观众提问的环节。我这有几个观众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您说到，在“纯粹的信仰”中并没有显示出基本信条的冲突。但是当你去看宗教中的一些具体信条，比如地球是在6天被创造出来的、全球性的大洪水等等，这些却已经被科学证明是错误的。
阿尔文· 普兰丁格 Alvin Plantinga
我倾向认为，基于“地球年龄是四千年、六千年、或是一万年之类”的基督信仰模式，有非常大的问题。我们有一些很好的理由认为事实并非如此。但是，我并不认为这是基督信仰的一部分，你不会在任何的信经中找到这类内容。
如果你阅读圣经，就会发现它包含许多非常不同的记述，有赞美、有历史，耶稣会讲寓言，通过比喻的方式来阐述某个具体的要点。如果你去看创世纪的头两章，记述更靠近诗歌性的寓言，你可能会说这些读起来，与之后关于亚伯拉罕的记述非常不同。亚伯拉罕先到了什么地方，之后去了哪，他生了儿子以撒，以撒生了雅各，他结婚了等等。但创世纪的前两章读起来的感受很不同，更靠近诗歌或是寓言的题材。
所以，我会说，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得做的是尝试判断，上帝是要我们多大程度以字面的方式来解释这些章节。我觉得答案并非显而易见。
我倾向于认为重要部分是这些：最初，有一对人类夫妻，亚当和夏娃，他们陷入了罪中。新约圣经中，保罗在许多地方谈到了亚当和夏娃。而其他一些要素，诸如对于分别善恶的树、古蛇等等，也许不应当按照字面来理解。
丹尼尔·格雷克 Daniel Greco
这里有一个问题，你刚刚说说到，总体上，进化论和基督信仰是可以兼容的。但进化论其实会对“起初的人类夫妇”这种观点造成压力。进化论观点认为人类是逐渐从古猿演化而来的，这意味着如果你回溯历史，就不会发现所谓最初的、某一对人类，而是一些与人类越来越相似的生物。
阿尔文· 普兰丁格 Alvin Plantinga
很多人在讨论种系演化到人类过程中的“瓶颈”，有的观点认为节点是10000个人类个体。如果说上帝从这些个体中挑选了一对人类，那么这就与进化论不矛盾。你可以想象，人类起源于早期的生命形式。上帝挑选了一对人类，以特别的方式对待他们，或者说给予他们一些特征或性情，以至于他们可以被称作“按着上帝形象所造的”。同样很有可能的是，人类始祖犯罪背离了上帝。上帝创造的性情和犯罪的人性如果都是可遗传的、显性的，那么当两个人类交配，一方具有这些性情，一方没有，那么他们的后代就会具有这种性情。那么有可能的事：目前所有的人类实际上都这对夫妇的后代。这是思考这个问题的其中一个方式。
丹尼尔·格雷克 Daniel Greco
下一个问题是，你认为缺少了圣灵的工作和人的内心，而去说服/ 辩护/ 推理/ 证明基督信仰的真实性，这真是有可能的吗？
阿尔文· 普兰丁格 Alvin Plantinga
我认为当然可以去论证基督信仰，但是根本上，我同意约翰•加尔文所说的，令一个人最终看到基督信仰的真理和荣美的，是圣灵在一个人心里的工作。加尔文谈到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他所称为“神圣觉知”（sensus divinitatis），借此，人们倾向于相信有一位上帝、看到上帝之手在世界中的作为等等；另一方面，就具体的基督信仰而言，这超出了对于上帝、道成肉身、赎罪等信念，加尔文的观点是最终一个人的认知系统是否接受这种信仰，这是圣灵的工作。
我个人倾向于持有加尔文的观点，毕竟我是个加尔文主义者，还在加尔文学院任教，我还能怎么办呢（笑）？当然，这不是唯一一点，这些论证也是对于基督信仰反驳意见的回应。回应这些问题是重要的。但是我会说至关重要、也许是最重要的，是圣灵的工作。
丹尼尔·格雷克 Daniel Greco
下一个问题是，你能否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认为合理性对于相信上帝并非是必要的。
阿尔文· 普兰丁格 Alvin Plantinga
我其实并不是说合理性是不必要的，我的意思是：命题论证形式的证据并不是必要的。至少，这类证据是否必要这一点，是存疑的。我刚才说过，我们所接受的许多信念其实建立在其他信念的基础上。比如，如果我相信51乘以9471等于X，这个信念建立在其他一些信念上，比如9乘以5等于45等等。在其他的信念基础上，我们可以得到结论性的信念。但是，我们的绝大多数信念很可能并非如此。举个例子，知觉信念，我相信此时我的面前有许多人，而我自己正在台上的；我相信这有一瓶水。我完全不是在一些命题形式的论证或证据的前提下才相信这些事物。并不是因为我对这些有一个论证观点，才去相信它们。
我想，相信上帝也是如此。大多数相信上帝的人不是因为一些论证，而是因为这似乎就是对的。就像是相信这有很多人，相信现在台下有很多观众，这些不是基于什么论证，而是说它似乎就是对的。大多数相信神的人似乎也是这样。从内部来看，事实似乎就是如此；从外部来看，你可能会说你知道解释是什么以及为什么相信是对的。
丹尼尔·格雷克 Daniel Greco
下个问题：即使在承认进化论的条件下，对于无神论的一个好的反驳是：它没有提出任何关于大爆炸的解释。也就是说，科学只能解释不同规律的起源，而宗教则关注真正的创造。
阿尔文· 普兰丁格 Alvin Plantinga
嗯？......要不你回答这个？（观众笑）
丹尼尔·格雷克 Daniel Greco
不！
阿尔文· 普兰丁格 Alvin Plantinga
我在想这个问题在问什么。科学没有告诉我们大爆炸之前所发生的事情，没错，我想很多观点认为大爆炸之前并不存在什么。接着问题说，宗教告诉我们世界的本来面貌。我会说，其实科学同样尝试告诉我们世界的本来面貌。
你可以将这个问题理解为信仰和理性之间的古老比较。现代，我们会说科学与宗教，但在中世纪，人们谈论的其实是信仰和理性。这两者都可以作为观念和知识的来源。这里我再次引用加尔文的观点，他认为信仰不是马克吐温所谓“你知道并不是真的”的那些东西；而是你通过信仰去获知一些东西，而信仰是可靠而确定的知识，比如上帝赐予人的慈爱和亮光。但这些知识并不来源于理性，加尔文认为它的来源是圣灵的内在见证。因此，我们有两种信念的来源，它们共同告诉我们有关世界的知识。而并不是说，宗教告诉我们世界的本质，而科学告诉我们其他什么。信仰和理性、科学与宗教共同告诉我们有关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的知识。
丹尼尔·格雷克 Daniel Greco
有时候，人们会用这样的策略回答类似的问题。有人说，即使科学能够回溯到大爆炸但是却无法进一步解释为什么大爆炸会发生，特别是无法解释大爆炸为什么会造成那样的初始条件。对此，一个通常的反驳是，任何理论都无法避免地包括“未被解释的解释者”（unexplained explainers）。即使我们说上帝是大爆炸发生的原因，还会有另一个问题问，那上帝又为什么存在？也许我们可以通过一些本体论论证来回答这个问题（👉欢迎阅读推送《上帝的存在与本体论论证》）。但是对于无神论者来说，这是一种通常的反驳：任何理论都无法避免提出一些“未被解释的解释者”。因此，问题其实变成了，对于一个理论来说，哪一个是更加保守的（parsimonious）或者更为合理的“未被解释的解释者”。
丹尼尔·格雷克 Daniel Greco
下一个问题是：如果上帝确实存在又创造了世界，那么为什么他会允许存在许多强力的证据，表明世界并不是他的创造呢？比如达尔文、DNA、进化。（观众笑）
阿尔文· 普兰丁格 Alvin Plantinga
我刚才论证的一部分就是，达尔文主义并没有提出任何反对基督信仰、上帝信仰、或是具体的基督教信念的证据。问题是为什么会有这些证据，但我并不认为有什么反驳上帝存在的证据。上帝创造了世界，以及，这个生物世界来源于某些形式的进化，我并没有发现这二者之间有不兼容的地方。实际上，二者之间的适应性可能是相当不错的。
丹尼尔·格雷克 Daniel Greco
下一个问题是，一个人在多大程度上能够从科学中推断出道德要求，或者公共政策。
阿尔文· 普兰丁格 Alvin Plantinga
好吧，你们大家问的都是难回答的问题。你不能找找后面又没有什么简单的问题吗？（观众笑）我认为科学无法告诉我们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但当你知道了是非曲直之后，科学能够帮助我们实行政策：促进正确的方面，并尽可能降低错误。科学可能与制定正确的公共政策关系密切，但它不可能掌控全局，你必须得先知道问题在哪里，再决定如何去解决它们。
丹尼尔·格雷克 Daniel Greco
下一个问题，进化和创造之间的关系这个具体的例子，怎么帮助我们理解科学与信仰之间的关系？
阿尔文· 普兰丁格 Alvin Plantinga
一些人认为，科学和基督教信仰两方面是互相冲突的。就像我在开始说的那样，人们认为有一些不同的冲突点，进化和基督信仰之间的冲突只是其中一个。如果你去审视这些点，想一想是否真的存在冲突，这会帮助你理解科学和基督信仰之间的关系。在我看来，并不存在什么冲突。
对于理解宗教与科学之间的关系，接下来的一步可能是看一看其他所谓的冲突点，比如说，科学和神迹两方之间存在冲突的观点。你知道，比如耶稣从死里复活，耶稣将水变为酒。这里我们没有时间详细探讨，但这是另一个你可以去思考的例子。
简要地说，如果你看一看物理课本，关于能量守恒、动量守恒定律的叙述，它们针对的是封闭系统，也就是说不存在系统外的输入。所以，能量守恒是就一个封闭系统而言的。如果存在外部输入，能量就完全不是必定守恒的了。通常，科学规律是就封闭系统而言的，那么，任何时候，上帝做出一些特别的干预，也就是说神迹发生了，那有神迹发生的那个系统就不再是封闭系统了。
因此，其实上帝特殊的干预（比如使死人复活、把水变为酒）并不是违背了什么科学规律、或自然规律。在这些情况下，并不存在对科学规律的违背，原因是科学规律是就封闭系统而言的。而当上帝进入一个系统之中的时候，这个系统就不再是封闭系统了。
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去看看人们所认为的其他冲突点，想一想是不是真的存在冲突，这会帮助我们认识信仰和科学之间的关系。
丹尼尔·格雷克 Daniel Greco
下一个问题：在存在客观真实的前提下（相比以自然主义和进化论作为条件，这个前提更弱），我们的感知觉可靠的概率有多少？接下来问到，如果完全没有背景性的信念，那么这个概率可能相当低。因此，相信存在客观真实的信念实际上也瓦解了我相信它的证据。
我想提问者的意思是说：好，你说在进化论和自然主义的条件下，感知觉可靠的概率很低，因此这里有了一个“否决者”；那么，在客观真实、外部世界存在这个条件下，感知觉可靠的概率同样不会太高，那就也有了“否决者”。但同时，这似乎是错误的。所以提问者说，我们理解这个问题的方式是依靠背景性的信念（这类信念的概率很高）。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以同样的方式理解，在自然主义的条件下感知觉可靠的概率呢？
阿尔文· 普兰丁格 Alvin Plantinga
又是一个难回答的问题（笑）。首先，在只给定一个事物真伪的条件下，认知功能可靠的概率，对这个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几乎没什么想法，反正概率是0到1之间（观众笑）。
我想这个问题可以这么理解。我们之前探讨的是，在自然主义和进化论的条件下，认知功能可靠（R）的概率。现在，你大概可以加上其他的条件，变成“在自然主义、进化论、X三者成立的条件下”。现在，问题是我们应该允许在X的位置放上什么。大概，你不能够放入R本身，或者说任何你已有的信念（即R），也就是提问者所说的“背景性信念”。你不能把R放在X的位置，如果你这样做了，那你实际上否决了关于任何事情的任何概率论证。
那么，你可以用什么代替X呢，这挺困难的。你不能放入任何直接表示R的事物。其实你也不能放入任何“你认为就是如此”的背景性信念。讨论进行下去的一个方式是，我们可以看看一个人都还有什么背景性的信念（比如，我的认知功能可靠），那么我们可能会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也可能不会。
丹尼尔·格雷克 Daniel Greco
最后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就个人而言，你为什么认为基督信仰特别有力或可信。
阿尔文· 普兰丁格 Alvin Plantinga
我可能并没有太多可说的。当我思索整个基督信仰的叙事时，当我想到上帝所创造的最好可能世界（the best possible worlds），包括了道成肉身、救赎时，我发觉这一切极具吸引力。对我而言这一切似乎就是对的。我无法通过严格论证的方式去思想这些。当然，基督信仰有一些相关的论证，Richard Swinburne有一些论证，其他人也有不同的论证。我想这些至少具有一些论证性的功能，但我认为它们不足以支撑对基督信仰的真挚委身和真诚信念。我在某些祷告的时候，似乎能够感受到上帝的同在，我发觉自己十分感激救赎的礼物，以至于像我、像我们这样的罪人实际上能够处于与上帝正确的关系之中。
这里，我能说的最多就是，这一切似乎就是正确的。同样，对于“存在过去”这个信念，我最多也只能说似乎就是这样。我无法真的给出一个论证。同样，我也无法论证世界不是10秒钟前突然出现的，这些汽车、山、记忆不是突然出现的。但是，我就是认为这些是可信的，“我的内心就是这样相信的”是能够说的最好论证了。感知觉的例子也是一样，你就是发觉自己相信所看见的事物。然后，你可能会有一些外部的解释，我们有认知机制、我们在某些条件下具有创造力、我们通过各种经验形成对外部世界的信念等等。
同样的，就像加尔文所说的，在一些条件下我们有圣灵内在的见证，上帝帮助我们看见整个叙事是真实的。这也是一种认知功能，也许不是一种自然的、与生俱来的功能，像知觉一样；但仍然可能是一种认知功能。这也许不是一个特别令人满意的答案，但是我尽力而为了。
丹尼尔·格雷克 Daniel Greco
最后一个问题，对于那些正在寻求真理的人，你会给他们什么建议？Veritas！
阿尔文· 普兰丁格 Alvin Plantinga
我并不认为有什么通用的模式来寻求真理，或者说得出正确、符合理性、经过验证的信念。你能做的就是，思考这些、讨论这些、尽可能的多了解，如果你倾向于基督信仰，至少你可以暂时的去尝试，你可以去教会，可以读圣经，或者和基督徒聊天。但在这些之外，没有什么特殊的方式。基本的就是，你必须得严肃起来，对于这些严肃的问题，你必须做出相当严肃、有决心的努力，去得出确实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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