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 & 影丨《领风者》历史考据拾遗（一）：法国武器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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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yceum，源自古希腊语Λύκειον，我们译为“蓝色木”。亚里士多德以此命名他的学园，我们也期待在这里与诸位交流学艺，漫议社会、人生。古希腊的Lyceum以漫步论学著称，我们也期望在“蓝色木”中与诸位作知识与美的逍遥游。

作者

斯坦霍夫

籍贯金陵的八旗子弟

永远的20岁

就读于意大利最接近非洲之角落的某所技校

（事实上是个挂名NEET）

《领风者》历史考据拾遗（一）

法国武器篇

2019年冬季档期的番剧备受瞩目之作济济。而在众多强势人气番剧之中，有一部备受“有关部门”扶植的“国产大作”——der Führer……啊不，念错词儿了，是The Leader（《领风者》）。笔者热爱19到20世纪的欧洲史，自然希望看到一部以19世纪欧洲为背景的动画佳作。就本片的创作阵容而言，让笔者对这部作品的历史考据有了些许不切实际的期待。虽然能看出其比之于一些抗日神剧的进步，但它在历史考据方面依旧欠些火候……

于是，在本剧第一话播出后，笔者决定记录下自己发现的该剧考据方面的漏洞，之后整理成了本文。由于涉及的内容过于不成体系，这篇文章可能会让部分读者找不到兴趣点乃至读之如嚼蜡，还望各位读者海涵。

放在最前面讲的是这部番剧军事史考据方面的漏洞，这大抵是本文最长的一个部分了，毕竟无产阶级革命离不开武装斗争嘛（笑）。笔者早在看本作宣传片的时候就猜到本作很有可能在片头曲里加入巴黎公社与德意志军队作战的场景，笔者想当然地这样想道：“既然普法战争有那么多油画甚至照片，照着抄抄总不至于抄得太差吧……”

笔者设想的片头曲场景是这样的：

欧内斯特·梅松尼尔所画的巴黎围城战[1]

然而现实却是这样……

图片截取自动画《领风者》片头曲

不仅仅是画功令我失望，这张截图里值得提出的历史知识错误就有好几处。

首先是图中巴黎公社社员使用的步枪。对于一般普通观众来说，步枪就是长长的一根能打子弹的钢管、一些机械结构和一块木条组合成的物件，春田活门枪、德莱塞击针枪和98K卡宾枪之间在没有接触过军事史的人看来似乎没什么明显区别，然而在稍有军事史常识的人看来，18世纪以后多数的火器型号都是可以简单地通过查证加以确认的。第一眼看到这张截图中的步枪时，笔者有种莫名的穿越感，因为巴黎公社社员手里的步枪实在就是照着中亚地区常见的杰撒伊（英语Jezail，是阿拉伯语“枪”的音译）火枪画的，明显向下弯曲的枪托是这种在1879年已显落伍的武器的典型特征（参考下方的水彩画），我实在难以想象这条世界线到底是阿富汗大汗在贝特朗-弗朗索瓦·马埃·德·拉布尔多内[2]的支持下实现了星辰大海，又或是巴黎公社的社员把荣军院里的古董枪支都拿了出来，还装备了整支小队（笑）。

手持杰撒伊火枪的阿富汗民兵[3]

玩笑先打住。巴黎公社社员自然是不可能普遍装备中亚产的火枪，我也相信图中怪异的武器只是由于原画师不了解枪械而没有表现出正确的枪托角度，那么，应该出现在图中的正确枪械是什么种类呢？

普法战争爆发于1870年7月，在战争爆发前，法军最后一种广泛列装步枪是夏塞波步枪（Fusil Modèle 1866 Chassepot），其受批准进入法军服役的时间是1866年8月30日，它应该是在普法战争中最为活跃的一种步枪了。

在1870年代初，夏塞波步枪乃是欧陆各国的步兵制式武器中的翘楚，将底火安置在子弹尾部的设计使得夏塞波步枪的击发可靠性和击针寿命强过它的对手——普鲁士的德莱赛击针枪，后者采用了将底火置于发射药前部的设计，击针需要先穿透发射药才能触及底火。同时，夏塞波步枪的有效射程达到了惊人的一千米，而德莱赛击针枪的有效射程则只有五六百米。除此之外，夏塞波步枪的初速能够达到405米/秒，以至于其子弹杀伤力也强于初速只有280米/秒的德莱赛击针枪。

右下角这位法军士兵手持的便是夏塞波步枪

在1870年8月18日圣普里瓦拉蒙塔尼的战斗（Bataille de Saint-Privat）中，法军利用他们手里步枪的优势[4]给普军造成了五倍于自身的死亡和接近两倍于自身的伤亡。可惜优良的步枪不足以弥补军官团和重武器的不足。色当战役之法军战败后，普军缴获了六十余万枝夏塞波步枪。夏塞波步枪的使命自然不止于此，1871年3月18日，巴黎爆发武装暴动，普军将其缴获的武器交付给临时政府，并释放了十万战俘以供镇压暴动，夏塞波步枪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只能承担了同胞相残的最终使命……

图片截取自动画《领风者》第六话

顺便，说到夏塞波步枪，不得不提的还有另一个镜头。在第6话后半段的战斗剧情中，那位志愿加入巴黎公社的青年手持栓动步枪射击，脚下满是击发后的黄铜制弹壳。这个情景事实上不可能发生在1871年的巴黎围城战中，因为夏塞波步枪使用的弹药是11毫米口径纸壳定装弹，而法军铜壳定装弹栓动步枪的列装则要等到1874年格拉斯步枪（Fusil Modèle 1874 dit Fusil Gras）入役了。

图中左侧为参考尺寸的.22LR子弹

中间为MLE1866夏塞波步枪的11毫米纸壳弹

右侧是MLE1874格拉斯步枪的11x59毫米步枪弹

注意上图（图片截取自动画《领风者》第六话）步枪枪机的细节，请与下图对照，这一支显然是夏塞波步枪。

在军事爱好者中，格拉斯步枪的名头不如夏塞波来得大，毕竟这枝步枪是面临50亿金法郎巨额赔款、金属壳定装弹改造浪潮和160万枝库存夏塞波步枪这三座大山重压下的权宜之计。

一枝M80改型的MLE1874格拉斯步枪

各位看官很容易听到如同“法清战争中法军广泛装备了夏塞波步枪”一类的流言，而事实上法军在采用格拉斯步枪、接收新生产的新式步枪的同时，也将MLE1866式夏塞波步枪送回工厂升级为格拉斯步枪。到法清战争爆发的1883年，法军，特别是殖民地部队早已普遍装备了格拉斯步枪。

格拉斯步枪入役固然降低了法军后勤补给的难度（因为铜壳定装弹相比纸壳定装弹更易于储藏），也解决了气密性的问题。但是在轻武器技术突飞猛进的1880年代，基于夏塞波改进的格拉斯步枪在欧洲列强的军火库中已经成为了较为落后的武器。

不过，一些新兴国家的军队则相中了这支技术成熟的步枪。希腊军队不仅进口了不少格拉斯步枪，还在奥地利的斯泰尔曼利夏公司（Steyr Mannlicher）授权下生产了近六万枝格拉斯步枪，这批步枪伴随希腊民族国家的再塑，一直为希腊军队服役到了1941年的克里特战役。不过希腊的格拉斯步枪还不是最传奇的，直到2002年，硕果仅存的格拉斯步枪依旧服役于也门共和国。[5]

除了希腊，格拉斯步枪的另一个拥趸是明治时代的日本陆军。明治二十二年（公元1889年），萨摩藩出身的军械专家村田经芳设计的日本第一款国产制式枪械——村田步枪——投入生产，其主要原型就是格拉斯步枪。

当然，在1871年，法军的制式装备中也并非没有使用铜壳定装弹的枪械，它就是1860年代开始在法军中服役的另一支大名鼎鼎的步枪——鼻烟盒步枪（Tabatière rifle）。

手持鼻烟盒枪的法国国民卫队队员

1870年摄

1867年生产（改造）的鼻烟盒步枪

说到这里，请各位读者仔细观察一下上图这枝步枪的扳机上方，细心的你们一定能发现这枝步枪仍然保留了外置的雷管击锤，这便是鼻烟盒步枪的特色。与施耐德步枪、春田活门枪一样，鼻烟盒步枪是法军在面临19世纪中叶前装枪改后装枪风潮时引入的一款改造后膛枪系统，改造对象从老当益壮的MLE1822T BIS击发枪和MLE1842滑膛枪，到法军前装卡宾枪的绝唱MLE1859卡宾枪。也许是得益于法国人的懒惰，在夏普斯步枪入役前法军的步枪口径一直是.69吋（美军今天的重机枪老干妈M2HB的口径也只有.50吋），这么大的口径固然降低了法军步枪的精度，但统一的口径也降低了鼻烟盒装置使用铜壳定装弹的难度，于是，鼻烟盒步枪先于拴式击针步枪采用了铜壳定装弹。鼻烟盒步枪的性能不像夏塞波步枪那么出众，但其产量巨大，达到了358000枝，对于面临战争的法国来说犹如雪中送炭，也可以说是位功臣了。

上图是鼻烟盒步枪的上弹方法，可以发现《领风者》第六话镜头中的弹壳更类似于鼻烟盒步枪的弹壳，可惜枪与弹没有对上号……

我们回到片头曲的那个镜头，还有一个不易发现的考据漏洞，那就是那位穿浅色衬衫的社员手上拿着的燃烧瓶，在本剧第六话也出现了好几个投掷燃烧瓶的镜头。

图片截取自动画《领风者》第六话

诚然，在20世纪甚至21世纪的示威游行和街头政治中，总能见到燃烧瓶的戏份，但是在汽车还有15年才能被发明、内燃机技术也还要5年多才能成熟的1870年，燃烧瓶的主要材料——汽油，并不是一种常见的货物。事实上，现代英语中的petrol一词是在普法战争爆发的同一年才刚刚被英国化学试剂商Carless, Capel & Leonard[6]首次使用的。

事实上，燃烧瓶的首次亮相是1936年7月至1939年4月的西班牙内战[7]。当时，燃烧瓶并非作为一种阻滞步兵的武器被发明，它主要被用于破坏战车的油箱、散热器和引擎，这种廉价的反战车战术在苏芬战争中被芬兰人发扬光大。这场战争中苏联空军轰炸芬兰平民，苏联外长莫洛托夫辩称苏联空军并非进行轰炸，而是给芬兰穷人投放面包，史称“莫洛托夫的面包篮”，于是芬兰人针锋相对地给他们的燃烧瓶取了个名字——“给莫洛托夫的鸡尾酒”，这个名字至今仍和芬兰人的勇武一同为人传颂。

用燃烧瓶阻滞人群的战术出现则更迟，要等到二战结束后数年，虽然笔者仍有欲望在这里讲讲如何使用燃烧瓶阻滞防爆队员，然而出于和谐的原因就不多言了（笑）。

另外一个在第六话出现的投掷式武器木柄集束手榴弹也是件穿越道具。

图片截取自动画《领风者》第六话

手榴弹前身的出现甚至早于火药的出现。早在公元八世纪，拜占庭军队就使用装满希腊火的陶罐与突厥人作战，但直到19世纪中叶堑壕战成为战场常态以前，手榴弹从未作为主角登上过战场。即便欧洲各国的精锐步兵都被称为“掷弹兵”（grenadier），但真正装备手榴弹的掷弹兵只在17世纪晚期昙花一现，对于18和19世纪的掷弹兵，手榴弹更像是一个图腾。

如前文所说，堑壕战是现代手榴弹诞生的契机。但是在19世纪中叶，基层士兵们只能动用脑筋和能搞到的物资自制简易投掷爆炸物对付战壕里的敌军，各国军队高层意识到手榴弹的重要性还需要在普列文要塞、葛底斯堡和旅顺的几场血的教训和数年的反省时间。到1915年，现代手榴弹的两个设计典范卵形的“Mills Bomb”和木柄的“Stielhandgranate”才投入使用，而穿越到巴黎公社社员手里的正是后者。

木柄手雷的集束改造这一大特色倒是在这位购买了穿越道具的公社社员手里得到了不错的体现，从M15开始，德国生产的木柄手雷，其木柄与战斗部都是分装的，这意味着士兵可以将多个战斗部捆绑起来提高威力。显然，这位社员不仅买了穿越道具，还一并买了使用说明书（笑）。

那么关于法国人手里武器的话题就到这里了，请各位看官期待下一篇《领风者》历史考据拾遗（二）：德国武器篇。

注释与资料来源

[1]Le Siège de Paris en 1870, musée d'Orsay, Paris.  Ernest Meissonier

[2]法国著名将领，曾任印度洋诸多法国殖民地总督，与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初代克莱伍男爵多次交手而最终落败，这里笔者假设平行宇宙中法国为了制衡英国在南亚的霸权而对阿富汗提供了军事技术，是个玩笑话。

[3]Mir Alam of Kohistan region in Afghanistan, The British Library, London, Lieutenant James Rattray

[4]Hindenburg, Marshal von (1921). Out of my life. 1. Translated by F. A. Holt. New York: Harper & Brothers. pp. 44–47.

[5] "Living with Weapons: Small Arms in Yemen" . Small Arms Survey 2003: Development Denie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pp. 173–174.

[6]今天的卡莱斯石化有限公司（Petrochem Carless Ltd.），于1859年由英国人尤金·卡莱斯在伦敦陶尔哈姆莱茨区建立，1870年开始在药店贩售作为除虱用溶剂的汽油。

[7]Thomas, Hugh (1994). The Spanish Civil War. Simon & Schuster, p. 468. ISBN 0-671-75876-4

-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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