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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公案”(三):论“和风”

LYCAEUM 蓝色木Lyceum 2021-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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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说缘起

(二):论洪亮






“高公案”(三):论“和风”

文丨张凌


高罗佩先生的上司之一、荷兰大使罗芬克(Lovink )曾经说过:“高罗佩是给人们以深刻印象的一个人物。我一向非常钦佩他。我们在重庆合作了三年。这三年很特别,我终生难忘。如果连他都不知道的关于中国人的语言、历史、文化、生活、思维和活动的事情,那么当然也不值得我们知道。他靠自己的直觉,观察和描绘正确的图像。过去和现在只有很少几个大师能够和他相比拟。他过着三种人的生活,即他自己荷兰人的、中国人的和日本人的。”(引自《大汉学家高罗佩传》)


作为日本人的生活,也是高罗佩先生不可忽视的一面。身为职业外交官,他曾经三度赴日工作,历时十二年,对于日语和日本文化同样有着十分精深的研究。笔者读过《大汉学家高罗佩传》后,发现“狄公案”小说中的某些细节,或与高公在日本时的生活经历和日本文学不无关联。在此试论一二。



身穿和服的高罗佩



《黄金案》第十五回中唐主簿自述在月圆之夜幻化为猛虎的过程,与日本作家中岛敦《山月记》中李徵的叙说颇有相似之处。《山月记》初次发表于1942年,堪称日本文学中的名篇。以高公对日本文化的了解之深,读过此文当在情理之中:



距今大约一年以前,我羁旅在外,夜晚宿在汝水河畔。一觉醒来,忽然听见门外有谁在叫自己的名字。应声出外看时,那声音在黑暗中不停地召唤着自己。不知不觉,自己追着那声音跑了起来。在不顾一切的奔跑中,路不知何时通向了山林,并且不知何时自己是用左右双手抓着地面在奔跑了。整个身体似乎充满了力气,遇到巨岩时轻轻一跃即过。等我意识到时,小臂和肘弯那里似乎生出了绒毛。到天色明亮一些后,我在山间的溪流边临水自照,看到自己已经变成了老虎……可就在这时,一只兔子从我眼前跑过。在看到它的那个瞬间,我体内的“人”突然消失不见了。当我体内的“人”再次醒来时,我嘴上沾着兔血,周围兔毛散落了一地。这便是我作为老虎最初的体验。


(引自韩冰、孙志勇译本,群星文化2015年版)



《迷宫案》中丁毅与庶母乱伦私通一节,与川端康成的名作《千只鹤》亦有相似之处。《千只鹤》讲述三谷菊治与几位女子的情感纠葛,其中包括其父生前的情妇太田夫人,二人在一家旅馆过夜后,太田夫人似是出于负罪感而服安眠药自尽。另有一位栗本千花子,也曾与菊治的父亲有过暧昧关系,她的左乳上生有一块紫黑色的痣,“差不多有巴掌那么大小”,而《迷宫案》中与丁毅私通的丁家四夫人胸前也生有一颗黑痣。《迷宫案》日译本出版于1951年,《千只鹤》发表于1952年,究竟是否有所借鉴,在此并不敢妄断,只是指出其中的相似之处而已。


《漆屏案》译后记中提到,第二回中狄公与乔泰在温泉中洗浴的情景,似是来自高公对于早年携日本女友冈谷胜代游小田原温泉的回忆。无独有偶,后来在网络上搜到一篇文章,竟与我所见略同。作者是荷兰狄公网的网主马可·海斯曼斯(Marco Huysmans),此文似是他参加某个学术会议时的讲稿,其中还附有PS过的图片一张,观之令人莞尔。





1935年5月,高公前往东京,开始第一次赴日工作,先后结交过几位日本女友,同年12月结识了冈谷胜代女士。根据高公本人的记述,当时胜代女士几乎不满二十岁,只读过小学,文化程度不高,但是性情温良,持家有方,具有忠诚、谦逊和节俭的传统美德,虔信神道教和佛教的净土宗。这一段平静和睦的同居生活历时七年,直到1942年高公奉命撤离日本为止。1948年11月,高公第二次赴日工作,已经结婚生子。胜代女士因为战后生活艰难,曾与高公见面数次,并得到过几笔赠款,数额颇为可观。这种类似“契约夫人”的同居关系,带有历史烙印的痕迹(可参见法国作家皮埃尔·洛蒂的《菊子夫人》),然而具体到现实中,仍然不乏朴素的人间温情,高公之为人行事也可略见一斑。


再看小说中狄公的二夫人,正面出场仅有四次。通过他人口中所述,大体可知这位二夫人相貌不甚出众,亦无多少才学,然而性情温婉沉静,善于持家,后来皈依佛教,似有冈谷胜代女士的影子。



1936年1月

高公与冈谷胜代女士在小田原温泉的合影



《断案集》译后记中,曾提到《夺命剑》末尾似是来自高公喜爱的一首日本和歌:



云彩消失时

不要以为

天已经亮了

因为天空里还有

黎明的月亮



1943年9月,高公与水世芳女士订婚前夕,曾将这首和歌录入记事本中,并将书房改名为“吟月庵”。





《柳园图》中有一女子名叫珊瑚,虽然看似平常,但是“珊瑚”一词在日本曾具有特殊涵义。1949年,高公第二次赴日工作时,曾去长崎出差,瞻仰了位于皓台寺的道富丈吉(Zufu Jokichi)的墓地。1806年,荷兰人亨德里克·督夫(Hendrik Doeff)抵达日本,曾在长崎附近的出岛领导过荷兰商业基地,并被任命为首长。当时不准许荷兰人带着同族女子前去出岛,只有来自丸山的妓女被允许进入,于是成为荷兰人的女伴。督夫与女友瓜生野生下一子,取名丈吉。当他离开日本时,日本当局不允许他把丈吉带回荷兰。1824年,不满十七岁的道富丈吉去世。高公传记中录有一首日本短诗:



在丸山

有一些女人

生出了珊瑚



这里的“珊瑚”,便是指荷日混血孩子具有异国特征的眼睛。



亨德里克·督夫



《中秋案》第五回中,有一段关于骆县令书斋陈设的描述,其中提到大花瓶里插满了黄白二色菊花。饶有趣味的是,早在1982年,我看到的第一本“狄公案”小说就是此书,在陈来元、胡明译本(名为《黑狐狸》)中,此处是“书架前一个大瓷盆里栽着墨色、碧色的名贵菊花”,须得说这个墨色、碧色菊花实在太过特别,以至于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名贵印象。及至三十年后看到英文原著,发现原来是黄白二色菊花,一时竟颇感失望,只因两相对比之下,后者未免显得过于普通了。直到不久以前,偶然看到服部岚雪的诗句“黄菊白菊其外の名はなくも哉”,意为“真正能够称作菊花的只有黄菊白菊,其他(颜色)的菊花名没有也罢”,忽然有所领悟。服部岚雪生活在江户中期,是日本“俳圣”松尾芭蕉的高足,名列“蕉门十哲”之一,此句体现了他崇尚淡雅的审美观,因为只有黄菊白菊才能显示出菊花清丽高洁的独特风韵。高公不但熟读俳句,而且格外喜爱松尾芭蕉的作品,传记中曾多次提到此节。另外,这句关于菊花的描述只出现在英文本中,并不见于荷文本,由此推断,高公在临终前最后完成的当是《中秋案》英文本。


-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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