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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罗佩诞辰110周年专题丨风雪夜·梅花·大丈夫·中庸之道(下)

LYCAEUM 蓝色木Lyceum 2020-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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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罗佩丨狄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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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与缘分——纪念高罗佩诞辰110周年(上)

文明与缘分——纪念高罗佩诞辰110周年(下)

高罗佩笔下狄公的四大随从

风雪夜·梅花·大丈夫·中庸之道(上)











风雪夜·梅花·大丈夫·中庸之道(下)

——《大唐狄公案·铁钉案》乱想一二


文丨李孟苏

设计和艺术史研究者,作家,前媒体人


潇洒慷慨、执著勇敢的品行,高罗佩也给予了塞外一位妇人,《铁钉案》中的郭夫人。郭夫人不堪丈夫的暴虐凌辱,愤而杀死了前夫,犯下命案,但狄公给了她最大的理解和同情,甚至对她爱慕有加,暗暗引为知己。


狄公在郭掌柜的药铺里初次见到郭夫人,她为矮小驼背的丈夫仔细披上斗篷,替他系好项巾,“眉梢眼角流露出款款深情”。这幅和悦的画面令刚刚目睹血腥凶案现场的狄公心情大为好转,“竟至不忍离去,到底还是无奈地长叹一声”,告辞返回衙院。回到衙院,狄公仍念念不忘郭夫人泡的茉莉花茶,忍不住要与属下谈论。


随从们说,郭夫人先前曾有过一次婚姻,前夫是屠户,人品卑劣,荒淫无度,以虐害人畜为乐,一次酒醉后死去,身后留下大笔债务,孀妻变卖所有家产,仍有妓院的欠债不能偿清,以至于被妓院老板逼迫卖身为奴。药铺的老郭挺身而出,解救她于困境之中。她嫁给老郭后,跟丈夫学习医道,已是出名的女大夫,“起初众人冷言冷语,说一个已婚妇人不当整日抛头露面,但如今却是交口称颂。她为妇人女子们看起病来要体贴便宜得多。”


郭夫人兼管衙门里的女牢。女牢通常由一些泼悍下劣的老妪掌管,这些人不是虐待犯人,就是诓骗财物,恶迹斑斑,因此狄公情不自禁地说:“她主管女牢也令本县十分欣慰。”


《铁钉案》是一个发生在雪季的故事,整本书弥漫着大漠苦寒之地的悲怆。但只要是关于郭夫人的章节,就清逸飘远。狄大人与郭夫人有两次单独会面,都在大雪后的药坡崖顶上。


第一次,衬托郭夫人的背景是一株深黑色的梅树,上面密布着细小的淡红花蕾。狄公听得郭夫人的几句话,对案情的某个疑点豁然开朗,他接下来说:“那棵树及到开花之时,一定十分美丽。”这是真情的自然流露。郭夫人提到一首诗,写到了花瓣落到雪地上的声音,令狄公反复回想这首诗。“狄公紧皱眉头,翻身坐起,自己一向只爱读说理诗,对情诗从来不屑一顾,如今却发现此篇中,似乎别有一种以前未曾觉察的深意存焉。”(《铁钉案》第十二回)


狄公对郭夫人有倾慕,更多的是欣赏和敬重,他们是可以平等进行精神交流的知己。郭夫人对此心有灵犀,不然她不会在狄公第一次开棺验尸无果,面临革职甚至性命之虞的压力时,面见狄公,告诉他一个“女人的秘密”。


郭夫人用疲累倦怠的声调讲述“女人的秘密”这个情节,弥漫着古希腊悲剧的氛围:

“我们女人整日操持家务,缝补那些破烂不堪的衣物,还要修理旧毡靴,一边做活,一边胡思乱想,在微弱的烛光下熬得眼睛生疼,做啊做啊,边做边想……日日都是如此。毡靴的鞋底十分坚硬,直缝得手都酸了,于是便取出一枚细长的钉子来,用木槌往鞋底上打眼,打了一个又一个……


我们捏着银针穿进穿出、来来回回,脑中来来回回也尽是些悲伤的念头——就像灰雀独自在笼中无谓地拍打翅膀一般。


一天晚上,有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于是她放下手中的活计,拈起一枚长针来仔细端详……直如以前从未见过一般。这钉子是何等忠实可靠,非但使得她免于手指酸痛,且又在无数孤寂苦闷的日子里始终陪伴左右。”

她暗示狄公要细察死者的头顶,铁钉杀人绝难被人发现。这也是郭夫人心里的秘密,她用坦白挽救了狄公的性命。狄公问她为何如此悲伤,她微微一笑,说道,您“定会发现这便是唯一的解释”。言罢转身离去。


当狄公再次开棺验尸,重新审理、确凿了嫌犯当年的罪行,大雪之后再次来到药坡崖顶,圆月当空,郭夫人在等他。狄公告诉她,已经查过了她前夫王屠户的骸骨,要重新调查那桩旧案。“秩序法度必得恢复,即使……即使它会毁灭你我。……我祈求上天让我另有选择,然而终是不能……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请你……请你饶恕我!”


郭夫人面上带泪,“我自然知道你将如何处置,否则便不会对你道出实情,我也绝不希望你会是别样的人。”你可记得花瓣飘落雪上的诗句?她抬手指向狄公身后的梅树,“你瞧,那一树梅花如今已经盛开!”

“狄公转身望去,不禁神为之夺,眼前的景致着实令人窒息。只见梅树的剪影映在夜幕中,枝干得沐清辉,染成一色银白,纤小红艳的花朵密布其上,犹如点点闪亮的宝石。一阵微风吹过,几片花瓣翩然离枝,打着旋儿缓缓飘落在雪地之中。忽听背后‘哗啦’一声响,似是木头碎裂。狄公疾转过身,只见木栏已断,崖顶上只剩下他独自一人。”(《铁钉案》第二十四回)

《铁钉案》

插图

郭夫人早就下定“士为知己者死”的决心了吧。高罗佩笔下的这位女子,出身并不高贵,却有着梅花的傲骨,敢做敢当,俨然大丈夫。狄公倾慕于郭夫人,却也痛苦地指出她私刑杀夫是违法犯罪,作为执法者他要追究。二人都有英雄气概。


高公没有俗套地把这段情感写成“红颜知己,惺惺相惜”。他对郭夫人的塑造,有女性主义的视角,也体现了自己对“中庸之道”的理解。这里不妨套用钱穆先生的解释:“中国文化是人本位的,以人文主义为中心,看重了人的一面,则善、恶对立不能不辨。但纵是一大圣人,亦不能说他已达到了百分之百的善。纵是一大恶人,亦不能说他是百分之百的恶。”人旨在善恶两极端的中道上,真实可用的就是中道而不是两端,这才是“中庸之道”。


雷威、狄公、郭夫人傲然于大雪中,是与大自然较量,更是与内心的怯懦斗争。正如高公在枪林弹雨中孤独地写作。战胜怯懦,并不是为了成为伟人,而是要做天地间不可缺少的人。这何尝不是高公所恪守的中庸之道的标准和原则。


于是,一个原名罗伯特·汉斯·范古利克的荷兰人,将自己的一生活成了典型的中国士人高罗佩。


本文完 · 专题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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