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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黎区旅行日记(中)

LYCAEUM 蓝色木Lyceum 2021-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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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黎区旅行日记(上)

前文回顾



主要角色

悟熙国牧师(Revd.   C. H. Newton)

皮尔森先生(Mr. G. W. Pearson)

施璊奇中尉(Lieut: J.   de L. Simonds)

美国长老会海南差会

海口英国领事,主猎手及摄影者

香港皇家炮兵,制图员,打包助手,

东方骂人行家(expert Oriental vituperator)[1]。 

凌春(Ling Sun)

孟义(Meng Ngi)

昌塘(Sang Do)

士兵2人

挑夫若干[2] 

厨子

贴身佣人

马夫

我们的卫兵

猎狗桑尼(Sonny)

公马杰奇(Jacky)

公马霍拉旭(Horatius)

棕色马(The Brown)

枣红马(The Bay)

白马(The White)[3]

打猎助手

乘用马

普通驽马

普通乘用马

驮东西的马

海南冠军马

蚂蟥、臭虫、蚊子等临时角色


[1] 东方骂人行家(expert Oriental vituperator):施璊奇能用熟练的粤语责骂人。参看3月14日骂人一节。

[2] 每一段路用4-11名挑夫,且在不同路段换挑夫,平均每段路有5名挑夫。

[3] 共5匹马,都是矮种马,而且是未阉割的公马。有名字的杰奇(枣红色)和霍拉旭(土黄色)是悟熙国借来的,应该是海南差会的马。无名字的枣红马和白马是皮尔森借来的,其中白马是清军守备(相当于团长)的坐骑。无名字的棕色马是悟熙国骑乘的马。





椰岛

(The Island of Palms)


原著丨[英] 施璊奇

译注丨辛世彪


03

南托十日


2月25日(星期五)。


今天我们9:40才出发,因为我们睡过头了,一直睡到5:15,然后花4小时打包备马,只留下枣红马杰奇供人骑乘。


整整一天我们都因可恶的脚夫而苦不堪言。四名挑夫中有两人是鸦片烟鬼,完全不适合走路,更别说挑东西,哪怕是轻省的挑子也不行。我们只能吓唬他们要减报酬,让他们跟着走。在中国旅行,有两种人你非得担心不可:一是士兵,二是鸦片烟鬼。如果你想找麻烦,最好立刻与一位红发魔女坠入爱河,而不要跟这两种人打任何交道。


我们停在一家黎人的小屋里吃午饭,在这里看到整个旅途中最原始的扬谷方法。一名妇女抓一把稻谷放在地上,然后站在上面用脚来回踩踏,直到稻米脱壳而出,最后她把地上的大部分稻米扫起来,免得被鸡吃了。


我们在一个叫“什仲笔”(Twa Tung Biet)[1]的大黎村过夜,这村名与鹿有关,但这里早就没有鹿了。这是一个黎峒(a dong or clan)的首府,峒主叫“总管”(tung kwa),其职位是世袭的,但必须得到岭门团总(Magistrate at Lia Mui)的认可。


进门后我很疲倦,皮尔森却拿着枪出去了,打了三只鸽子做晚餐,另有两只鸽子和一只原鸡,掉进茂密的草丛里找不到了。


团总给六个黎峒[2]首府派去教书先生,但是这里的先生却整天抽鸦片,如果有黎人唐突问字,他就用书本打那人的头。这过程很有点狄更斯小说的味道。


这里的房屋是用泥巴和竹子做的,茅草顶,格外通风,但是木柴的烟会把蚊子熏跑。我们太累了,无力支搭帐篷,于是全部挤进一位汉人妇女开的客栈里。隔壁房间关着一大群鸭子,至少有500只。真是奇迹,这些鸭子竟然听从鸭童的召唤,他从水里出来招呼鸭子,鸭子们就跟着他回家了。


[1] “什仲笔”(Twa Tung Biet):清末民初十万峒核心村,其地在今琼中县长征镇万众村800米开外的山坡上,早已废弃。当地黎语发音为ta tong biet [ta13 tɔŋ35 ɓiet55],ta即水田,tong是栖息地,biet是鸭子,ta tong biet的意思是“鸭子栖息的田”,黎人说以前的鸭子较小,会飞。该地有水塘,也有水井。这个地名当地黎人也写作“什宗别”、“什沖笔”,都是他们认为的海南话同音字,其核心成分是tong biet,因此又称“仲笔村”。按照施璊奇记音,twa像海南话的“山”,意思是“鸭子栖息的山”,也通。施璊奇一行从荔枝塘出发,一路向南,沿白岭河谷到“总管”所在的大村,也就是十万峒什仲笔村。

[2] 六个黎峒:定安六峒是十万峒、红毛峒、加钗峒、水满峒、南蛇峒、南劳峒。


2月26日(星期六)。


凌晨4点起床,在星光下打包,5点吃完早饭。我们8点才出发,因为打包备马应对难走的小路花了很长时间,特别是另一位打包者跟我一样是新手,但现在我已经是一位相当熟练的打包助手了。


如果出发时打包的工作量很大,就等于多走4英里。差不多刚一出发,我们的4匹马就因堤岸空虚而失足,陷入稻田的泥里。我们觉得霍拉旭情况最糟,可能走不出来了。仆人们下到泥里,把它的驮子解下,即便如此,它还是奋力挣扎了好一阵。不过,它看起来情况还好,但我们觉得还是让杰奇替它驮包比较好。


缺少一名士兵是极大的麻烦,因为我们少了一个牵马的人[1]。但我们设法找到一位苗人头领,他牵着落单的马走了一段,以后我们沿途不断找黎人代替。


有几次惊险经历!我们经历了一次噩梦般的渡河,地点就在一些险滩的上端,渡口那里的石头像玻璃一样光滑。我滑倒后平趴在水里,不过没多久衣服就被大太阳晒干了。另一次历险是,我爬上枣红马把驮子扶正,我们一直认为枣红马的蹄子不稳当,但是这一次它却在一个新的悬崖边缘平衡住自己,用一只后蹄挠耳朵,我把我的饭盒和其他东西拿下来,惊得魂飞魄散!


我们要翻越另一座大峡谷。我们到那儿后,爬上附近的山冈,再爬六七百英尺,才第一次看到五指山(Five Fingers)。这风景非常值得登高一看,宽阔的山谷在我们眼前伸展,另一侧群山耸立,五指中有一指高耸入云。再往南就是七指岭(Seven Fingers),山坡上云雾沉沉;身后的东北方向,就是我们穿过的新兴山谷。


我们拍了一些照片后,再往前走一段,与脚夫们会合,然后停下来吃午饭,就是饼干和果酱。下午4点,我们抵达目的地“南托”(Nam Ho)[2],累得筋疲力尽,倒在行李上不肯动弹,直到仆人们端来茶。喝茶后我们起身,在天黑前支搭完帐篷,那地方在干的稻田里,距离村子有100码远[3]


[1] 这5匹马中,1匹用来骑乘(施璊奇、皮尔森、悟熙国3人轮流骑,或后2人轮流骑),另外4匹驮东西,需要人牵。应该是老兵牵1匹,马夫昌塘牵1匹,仆人孟义牵1匹,另1匹找人牵。

[2] “南托”(Nam Ho):即今琼中县上安乡什坡村委会南托村,在山间有一块平坝,旁边是从五指山流出的溪水(长安河),为万泉河上游。南托村清末属南劳峒(其地在今南流村)。南托村再往上为仕阶村,实际上是山里散户迁出的村子。仕阶村黎人说,黎语“仕阶”([sui35 kai33])的意思是“火烧蜜蜂”。仕阶村再往上是“海南五指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仕阶管理站”,后面溪水中有光绪十三年(1887)冯子材及其属僚所刻“手辟南荒”“一手撑天”“百越锁钥”“巨手擎天”等摩崖石刻群。张之洞、吴大澂1887年《剿抚各黎开通山路折》中,提到拟开通的岭门以南两条山路:“一由定安之岭门南行,经蚺蛇峒、十万峒、牛栏坪、南劳峒,抵五指山,过山南至水满峒,此为北路。一由岭门西南行,经山坎溪、猪母湾、加钗峒,出黎母山之南,抵红毛峒,此为西北路。”施璊奇一行走的就是五指山北路。

[3] 英制长度单位,1码=3英尺,1英尺=0.3048米,即1码=0.9144米。

(五指山下的南托村)

人们立刻认出了悟熙国,尽管他以前来这里时留着胡子,不过,他有一个即将信主的熟人出现了。我看到其他人的脸色不好,便谨言慎行保持沉默。村民们见到我们并不特别高兴,因为3个白人,3个仆人,4名挑夫,1名士兵,1条狗和5匹马,更像是入侵。他们尤其反对那士兵,因此我们决定明天让他与挑夫们(这些粗人或许从来没有干过其他工作)一同回荔枝塘,去看管我们留在那儿的东西。黎人们还说,他们没有稻米,这个未必是真的,只是赶走我们的策略。

(在南托支搭帐篷)

2月27日(星期日)。


皮尔森一大早起来,没有叫醒我就去打猎了。他打到5只鸽子和1只猫头鹰——他把它当成丘鹬(scolopax)了,并且看到最美的五指山风景,我们大家也都看过。早上我们互相打趣,要用悟熙国的温彻斯特(Winchester)[1]瞄准打靶。朝一棵树打了很多枪才打中靶心,然后黎人们几乎把树砍成碎片,把铅弹抠出来,打算重新铸成子弹。


午饭后一个黎人走过来,告诉我们附近的冲沟(draw)里有鹿,于是皮尔森和我出发了。没想到我们看到一头野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但我没能快枪击中野猪,因为他们说受伤的野猪是最凶猛的动物,开枪射击是疯狂行为,除非你看清楚了。


[1] 温彻斯特(Winchester):1866年美国生产的一种杠杆式连发步枪,后续有改进,到20世纪初已经落后。

(五指山黎妇在谷仓)

我们去时,首先穿过浓密的珍珠茅(razor grass),然后登上一座如同屋脊的山,这时看到前方的黎人悄悄打了一个手势。我们蹑脚潜行,看见150码开外有一只鼷鹿(mouse deer)在安静地吃草。这距离对我来说太远,但是皮尔森开了两枪都没有击中,他以为那是距离250码的一只大鹿。我们心情郁闷地回来了。


我们与这里的妇女相处得很好,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她们说话分量很重,远超过汉人妇女。小小的镜子和彩色丝线作为礼物,就可以赢得她们的心。


晚饭后,皮尔森和我在月光下出去,试试我们的野猪运气。我们守在一小块红薯地中间的阳棚顶上,在这里可以看到野猪,耐心等待月亮升起。我们等了好几个小时,蜷缩到抽筋,那情形我终生难忘。终于月亮高过山冈,美妙的银色光辉照在山上,在银灰色天空的映衬下,五指山如同黑檀木,在月光下清晰可见。我们又等了一小时,没有野猪来,但我们听到远处野猪在树上摩蹭獠牙的声音。皮尔森看到下方溪流边有一只鹿,但没有开枪。于是我们筋疲力尽地回去睡觉了。

(南托附近的山)

2月28日(星期一)。


我们9点出发去一个苗村,在大约4英里外1500英尺高的山上,因为我们希望这些苗人可以在山上为我们搭建一所房子,我们可以从那里冲向山顶。需要明白,海南有两种截然不同的野蛮民族,那就是苗人和黎人,他们彼此没有关联,但他们的村子却混杂在一起。


道路非常糟糕,只是一条热带丛林小道,却美丽壮观。这地方很破烂,登山也艰难,才登上山岭,又进入沟壑,因此我们足足爬了5000英尺才到达那个村子。唯一的安慰是,溪流里的水可以任意喝,确信那是纯净的。


到达后我们大失所望,我们发现苗人正在搬迁村子,所有的男人都出去寻找新地址了,一个汉人和一群黎人占着这个村子,往外搬藤条。黎人愿意为我们造房子,那个汉人自然阻挠,说黎人是给他干活的。他建议我们去另一个黎村见一个汉人,他拥有这座山的所有权,他也许会帮我们。于是我们出发,让一个人带路,走一条更差的小路,但景色简直美极了。


经过一番累死人的剧烈徒步,我们找到了那个村子,但那个汉人不在家,我们一整天差不多浪费掉了。不过,我们返回时,一个仆人与一个黎人搭上了话,他说如果给钱,他会带一个苗人来,那苗人会带我们登上分界点,不过他认为我们不可能登顶。


一路上蚂蝗给我们制造了一些麻烦,但只有一条粘上我,好在只将我小腿轻微咬伤,后来好了。我们下午5点返回,花了5个小时,走了11英里,我们中间没有任何人适合山区旅行。夜晚乌云密布。


黎人男子的民族服装是一块腰布,大小及形状随部落而有变化。头发在前额拧成一个角,用一根骨针固定住,或者用带子缠起来。有的部落在脑后还有一个髻。黎妇穿一条紧身裙,长及膝盖,绣上彩色花纹,通常是红、黄、白色,裙子本身是用蓝色棉布。上半身衣服差异很大,但规矩是,要么像“轻骑兵”的马甲绣了裙子上的花,要么像围裙或宽松衣,只在边缘绣花。少数部落的裙子几乎长及脚踝。头上包着蓝黑色布的帕子,用一条红丝带缠住。脖子上套着有大量黑色或白色珠子的项圈,有时珠子的数量达到60个。有些部落的妇女还文身,文在脸上或者腿上,图案依传统而定,但一般都是曲线或圆圈。


黎人属于台族(Thai race)的一支,与暹罗人、倮罗人以及缅甸边界的禅族、老族有亲缘关系。黎人的语言与最后提到的老族非常相似。黎人是马来人的远亲。


苗人与大陆上同名的土著部落一样,属于蒙古人种的某支派。他们的男人现在都穿汉人服装,与很多黎人一样,他们的女人却持守自己特色鲜明的服装。她们裙子上的绣花图案有点像黎人的样式,但是前面开口;裙子上面是对胸开襟的外衣,下摆较长,垂在前面,盖住开口的裙子。头上是一条绣花精致的帕子。苗人在山里住的地方总是比黎人高,做生意也比黎人精,黎人则很单纯。实际上,有人说,苗人能把汉人也骗了。他们唯一的宗教就是不交税,而黎人则有一整套神灵信仰,会在任何东西面前烧香,哪怕是揭了盖子的火柴盒。


黎人仿照汉人的样子耕种稻田,苗人只有山上的旱田,偶尔能种出中国最好的稻米。


3月1日(星期二)。


山上云雾弥漫,光线很暗。在这种天气里,黎人不会登上离村子1000英尺的高度,因为蚂蝗太吓人了,它们爬满每一个灌木。我们想自己行动是不行的,必须有向导和脚夫。如果天气晴朗,黎人愿意跟我们去登山,但他们说山上没有路,甚至走不到分界点,但他们有时会强行穿过丛林走到那里。他们说,登上五指山是不可能的,但他们会帮我们一试。


我们成功地游说使他们相信,我们登山后不会伤害他们,也不想把山顶上他们的宝物护符(talisman)拿走。没人知道那个宝物(Bo’ o)是什么东西,但他们认为只有外国人才能看见,还说黎区的繁荣维系于此。我们能争取到黎人,意味着我们比汉族商人更有能力,他们用尽一切办法让黎人反对我们,因为我们教会单纯的黎人很多东西,这让他们不开心。


汉人利用黎人的简单质朴占便宜,一想就令人称奇。这地方确实因缺粮而出现饥荒,我们设法从附近的汉人那里购买大量物资,他囤积了这些物资却不肯卖,但我们告诉他,我们会向官员告发,因为他无权这样做,他很快就清醒了。我们给了他最高的价格,他还节省了搬运费。


下午我们去猎鹿,采用的方法如下:他们选取了一个可能有鹿的冲沟(draw),那地方另有一条小沟呈直角延伸出去,枪就架在主沟的尽头以及小沟的两端。他们把狗放进冲沟下方,把猎物往上方赶。黎人使唤狗的方法很奇特,一切命令都用声音完成。不过这次只有黎人猎手一人开枪,他没有击中。黎人的枪是老式的底火帽𠲵枪(old percussion cap muskets),在跑动中打猎不太奏效,但黎人用这些枪却打得很准。他们自己制造子弹和火药,但底火帽他们造不了,这也是我们受欢迎的主要原因,因为我们有十多盒底火帽。


3月2日(星期三)。


依旧是阴天。简直可怕,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哪里也不能去,但我们必须上山。山坡低端的猎物已经消失了,我们的食物也快吃完,到报警级别了。我们能打到的猎物只有鸽子,鸽子却越来越稀少了,我们也开始厌恶鸽子的味道了。


早晨我们又去打猎,悟熙国有了毕生的一次机会,但他站错了位置,放跑了一只黑鹿。那片草离他50码远,他根本没有看到鹿。


在这场炫技的中段,一个猎手突然兴冲冲地找到皮尔森和我,示意我们跟着他,以可怕的速度攀登一座怪异的山。他把皮尔森留在半路,带上我沿着猎物走的小道爬啊爬,我终于停下了,给自己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猎手自己蹲守在大约100英尺的更高处。没有任何东西出来,但听到我们来的方向有打猎的枪声。草太茂密,不可能有成功的机会,因为任何野生动物差不多肯定会先看见我们,而且在任何情况下,在10码以内快枪乱射才行,10码是人能看清的极限。这草应该是蒲苇(pampas),有10英尺高,锋利如同刮胡刀片。


3月3日(星期四)。


依旧等待云开雾散,但天气越发变坏,我们的食物非常少了,因为我们只允许带15天的食物,料定在这里能得到大米和足够的猎物,后者通常数量众多,有飞禽也有走兽。林子里有一些原鸡(jungle cocks),但它们狡猾得如同邪灵,从来不给我们开枪的机会。


我们一整天呆在室内,玩双人扑克(picquet),因为即将到来的降雨会加重我们的苦难。皮尔森每天夜里都哮喘,我们大家很快会患上疟疾,所有人都会病倒,我们也因缺少锻炼而难受。唯一的安慰是,我们找到了一个理想的洗澡地,离我们大约400米远。溪水从石上流下,形成一个8英尺高的瀑布,在下面冲出一条20码长的漂亮小沙滩,然后再次流入乱石中。瀑布挖出了一个天然浴池,我们一起躺在那里,一洗刷就是个把小时。


3月4日(星期五)。


我们打算派昌塘和一个黎人去我们的储藏地,带回更多食物。我们的牛奶没有了,肉和烟丝也快光了,饼干还剩一点。一个黎人给我们带来一根炸药棒,明天要用它到河里炸鱼。那个自称是大山主人的汉人,禁止黎人到河里炸鱼,原因不甚清楚,因为这不会伤到他或他的权利,况且没有其他方法抓到鱼,因为黎人习惯吃鱼,在山中激流中也没办法撒网。当然,我们一点也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因为他的那些权利纯粹是虚构的。


以下是他如何获得这些权利的故事。几年以前,有一户人家涉嫌行巫术,多次警告都不听,可怕的法术仍在继续,于是人们对他施行简易判决,要把他家驱逐出去,这样就需要一大笔血钱,只能向这个汉人去借。汉人借钱的条件是,黎人要把所有的出产都卖给他,就是皮货、藤条、草药等,为期好多年,而且只能与他交易。现在,他宣称对黎人行使合法权力,他们不敢有怨恨。


故事差不多总是一样,只是通常欠债的原因是还不起粮食。这些生意人自然很难对付,他们每一个人都这样,他们反对我们下村破坏他们的计划,我们也确实在这样做,因为黎人只是野蛮的猎人,比他们好十倍。


与此同时,我必须承认,我对这些生意人怀有某种敬意,因为他们确实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黎人则任何时候都显得丑陋。


3月5日(星期六)。


天气依然很糟,我们决定,如果到星期二天气还不晴朗,我们就开拔走人。


早晨我们出发去碰运气炸鱼,由孟义带头实施,他的职业是渔夫。我们只用了半根火药棒,小心点燃,扔进一个像是有鱼的水塘。水塘上面悬着岩石,岩石下面有一个沙嘴,我们都挤在这里,把照相机安放好。但是,一声不大的爆炸过后,出现了最为激动人心的场景,只见鱼儿跳出水面,跳到四面八方到处都是,它们的气囊爆裂无法控制了。爆炸点附近的鱼当然全都被炸死了,黎人很快变回原始野蛮状态,纷纷扎入水中,出来时两只手抓着鱼,经常嘴里也叼着鱼。最终结果是收获了50磅鱼,大到3磅,小到1盎司;它们似乎属于鲈鱼和鲤鱼家族。这下解决了我们的吃饭问题,也够全村人吃好几天。


之后我们分享渔获,除了潜水的黎人拿走一些,我们获得了大部分。我拿了一杆枪,拍打灌木,但一无所获。


黎人开始整田了,他们整田的方式与汉人截然不同。黎人的方法是,用导水管从高处把溪水引进田里,等田完全浸透以后,就把一群水牛赶进去,一圈一圈地踩,把田踩好下种,不用汉人的犁。看来我们很快就得挪开帐篷了。


3月6日(星期日)。


今天周日,下雨。最后一斗烟丝。糖没了,饼干没了,牛奶没了,只剩最后一罐黄油,应该是留着做饭用的,几天前午饭时额外分出来的。只有一个词:衰竭!无妄之灾就是我们的命运。


3月7日(星期一)。


天气糟糕透顶。当仆人带着沉重的担子返回时,才出现了一丝阳光,但是他没有找到烟丝,这让我们有说不出来的恐惧,好在他带来一个装着27支香烟的铁罐,皮尔森慷慨地给了我14支。


白天一个老黎人送给我们一卷中国烟叶,它让我们联想起很多东西以及杂货铺的味道,不过烟瘾大的男子如果真觉得合适,仍然可以抽,在我们回去之前,我们只能这么想。


长时间不活动,我的肝脏也受不了,我连牌也抓不住。我注意到,昨天地主的女儿向我暗送秋波,或许她就是我不舒服的原因。要是她没有那个可怕的习惯,与其她妇女一道,口嚼槟榔和石灰,嘴角流着红色的汁液,她真算得上是一个标致的村姑。


今天又一次打野猪,听不到狗叫声,一切东西似乎都消失了,现在连鸽子也找不到,无法满足我们的欲望。皮尔森决定放弃,今晚在帐篷里睡觉,因为现在他哮喘得厉害。


3月8日(星期二)。


我们明天出发,现在都准备妥当了,所以皮尔森和我喝了一品脱[1]香槟,那是我们拿来给山顶命名典礼用的,但是喝得我们嘴里都是灰土。


我们又出去炸鱼了,拿着另一半火药棒,去另一个水塘,要沿着激流边走,跳过一个又一个大石头,有时还跌落下去。我们不算太成功,只炸到35磅鱼,但已经满足需求了。


在炸鱼的某个环节,我发现一个奇怪的黎人,他的篮子里有鱼尾巴伸出来,查看后发现,他已经悄悄地拿了我们5条最好的鱼。他本来可以向我们要几条,但他默不作声,我们就把鱼拿走了。


所有的黎人身后都背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着他们特有的小斧,用它可以做任何事情,从拔牙到杀人。


回来的路上,我们打了几只鸽子。我顺着野猪的踪迹爬一个45度的坡,听到一阵我以为是绿鸠飞起的声音,我立即加快攀爬,当我登顶后,它们鸣叫着飞走了,但我开了一枪,它们全都与长尾小鹦鹉一样叽叽喳喳,绝不可轻视。后来,皮尔森打下一只真正的绿鸠,我得到两个漂亮的翅膀。


下午我们又出去打鸽子,那里尽管鸽子很多,但很狂野。我对着一只戴胜鸟开了一枪,但没打中。我挺开心,因为这些都是非常漂亮的鸟,我不知道它们好不好吃。那里有很多鸟。


我们也采了一些兰花,我收集了一点矿石样本,另有一些是锡矿石。我们总共收集到4种兰花,其中一些大有希望是新物种。


[1] 品脱(pint):英制1品脱 = 20液盎司 = 568毫升 = 0.568升。


返回荔枝塘

04


3月9日(星期三)。


我们花了整个上午打包并处理我们在这里的事情。我们把空罐头、空瓶子送给黎人,这些心地单纯的野蛮人大为开心,这些空罐空瓶会生发出各种稀奇古怪的用途。他们必须为我们找到5个挑夫,这让他们相当不开心,但习俗又迫使他们送我们到下一站,他们其实也同意,最远把我们带到荔枝塘。


当一切似乎都指向成功,却又不得不放弃,这真是令人伤心肠断。我们得到了黎人的热心帮助,我想连汉人也对我们的登山计划感兴趣,我们还有迄今进入腹地装备最好的队伍,好几个月的准备和考虑,如今却被糟糕的天气和出乎意料的饥荒挫败了。考虑到时间关系,我们必须现在就走,如果再耽搁下去,可能就得原路急行返回,再也见不到海南岛了。


我们中午出发,5匹马都驮着东西,我们只有4个鞍子能驮钻石[1],包括悟熙国的墨西哥鞍,于是我们第一次用了“女人结”(squaw hitch)[2]。我们出发时有雨,后来雨越来越大,我们不得不在附近的茅屋里躲雨,我们在这里买了一些更劣质的烟叶。


我们登“什仲笔”山口(Twa Tung Biet Pass)花了很大力气,这山口用我的气压计测量为1500英尺。我们冒着浓雾登顶,很快又下来,因为我们还得再次登上同一高度。


在路上我们捡到地主的儿子,一个快乐的年轻人,他已经失踪6天了,让他的家人很担心。大家以为他被骗,随同一伙汉人去新加坡了。天黑后我们走下“什仲笔”,万幸找到了一条路,躲开了沼泽地,在那里我们以前差一点失去霍拉旭。


[1] 钻石:指他们收集到的矿石。

[2] “女人结”(squaw hitch):一种捆扎驮子的方法,用绳子将长条状的驮子分段打结,搭在马背上。


3月10日(星期四)。


今天没有很早出发,因为没有多远的路可走,而且我们认识路,也知道路上所有邪恶的地方,当然,那样的地方是很少的。但是,这地方看着差异有多么大啊!我们以前穿越过它[1],阳光灿烂,满怀希望,这次却像挨了鞭子的狗,在细雨中逃走。


由于还在下雨,当我们到达住地,悟熙国找到的唯一能支床的地方也是湿的,他到客栈里去了。皮尔森和我在我们的老地方也就是观音庙里,找到了可以支行军床的干地。这庙是冯将军(General Pang)对黎人展开大行动时建造的[2],他肯定遵守了观音的戒命,因为他就是一个伟大的安抚者,所取的任何东西都付费,包括劳役,坚持公平善待土著人。这个观音女神在中国竟然如此受欢迎,令人称奇,因为首先慈悲绝不是人的特征,其次观音也根本不是本土神祇,她是公元一世纪从印度引入的佛教神祇。


感谢上天,我们找到了烟丝,但只有半磅,我们撑不到出去的时候。


晚上,我们开了一个战时会议,决定如果天气晴朗,我们就周一动身,沿一条新小路去那大(Nodoa),就会进入黎母山(Loi Mother Range)一侧冯将军开的道路,那是海南岛的主干道。


今晚有人来,提议明天打猎。


[1] 这里指1909年12月,施璊奇与琼海关职员E. Camiade,海口森宝洋行(A. Schemberg & Co.)的德籍职员Wintruff三个欧洲人,从海口出发到东海岸的万州(万宁)。参看:North China Herald, 1910. Feburary 25. p.423.

[2] 这里指冯子材(1818-1903)于光绪十二年至十三年(1886-1887)在海南岛平定“客黎之乱”,然后提倡修路办学;但冯子材在荔枝塘修建观音庙,未见于海南地方史志。“冯”记为Pang,声母不准,施璊奇的记音大有问题。


3月11日(星期五)。


天气稍稍放晴,雨也停了,因此皮尔森和我10点出发去打猎。皮尔森把他的霰弹枪也带上了。


我们打下来两只鹌鹑,一只鹧鸪,一只鸽子和一只鹬。猎狗桑尼的表现非常出色,它竟然不怕黎山锋利的草,有点难为它了。我们收获甚丰,取得从未有过的成功,不过打猎场地也很理想。


有一种长沟,里面长满灌木,开口对着河,出口很窄,猎物一定会来这里,我们两人(悟熙国没出门)就守在这里。另外4个当地猎人带着狗在下面的外围守着,以防走掉任何东西。但是,猎物们今天似乎离开它们喜欢的地方了,因为我们扫荡了三个这样的沟,都没有成功。


返回的路上我们迷路了,仆人坚持说他比我更清楚,最后我们不得不回到我说的那条道上。


晚上,皮尔森又出去打猎,我出价每只猎物5毛钱,打下5只,结果他带回来6只鹌鹑,我赌输了。现在,山上的云明显又升高了。


3月12日(星期六)。


皮尔森和我出门,想看是否能打下三只鹌鹑,给早餐打牙祭,没想到我们运气好到吓人!


我走到一大片蒲苇的一侧,距离市镇100码远,皮尔森在距离镇子30码远的另一侧。突然我听到一阵大骚动,然后是两声枪响,原来我看到了一只鹿,它在离皮尔森30码的地方,皮尔森把双筒枪里的两发子弹都射向它,但只是8号弹,没什么用,除非射中眼睛。只有今天我没带4号弹,我们完全可以追上它,因为前面有河挡住去路[1]


早饭吃了新鲜的山鹧鸪,放一块肥的猪胸脯熏肉一起煎,味道可不是一般的好。过后,皮尔森和我出门,拍摄半英里外的槟榔林。在中国难得见到比这片槟榔林好的风景,因为槟榔树是整个棕榈科里最优雅的树种,修长的环状树干向上挺出20英尺高,然后散开变成一簇漂亮的枝叶,叶子下面,金黄色的槟榔果成串儿吊着。


午饭后,我们利用时间打包。我们要让霍拉旭驮上重型驮鞍和4包多余的装备,由那个士兵和仆人昌塘牵着,直接送回海口。


前方是一条未知小路,我们必须尽量轻装。有些东西已经轻得不能再轻了,因为我们只剩17磅肉,3个人要对付超过两周。牛奶本该也没有了,但我们在岭门又设法买到10罐牛奶。牛奶差不多是唯一能打入这里的外国商品,好在是最好的牌子。


我们的“南托”挑夫们答应跟我们走到“番响”(Fan Hiang),这令人开心,因为他们是一群快乐而甘心乐意的人,我们感觉他们现在完全是朋友了。他们的举止比汉人好。唯一的麻烦是,我们现在只需要4个人,他们没有头人就不肯走,那个黎头倒是愿意挑东西或者牵一匹马,但他是一个鸦片烟鬼,正在讨价还价。他说,他想扛一支枪,我们还要把水壶和热水瓶也交给他,这样他想溜走就没那么轻松。


我们也物色到一名向导,他说他知道去那大的路,还可以牵一匹马。


[1] 猎枪与霰弹枪子弹,型号越大,口径越小。英制4号子弹直径3.05毫米,8号子弹直径2.21毫米。


- 未完待续 -


《海南黎区旅行日记》为《西人黎区日志三种》之一部分,海南出版社2020年12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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