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寻弘一法师永春足迹 | 《弘一法师在永春》
弘一法师在永春
1939年4月至1940年11月,弘一法师在永春普济寺挂锡长达一年半,为入闽后第一次久住之所,并在寺中度过六十寿诞,足见法师与永春因缘之深厚。
弘法桃源殿
永春桃源殿
1939年4月14日,弘一法师感于永春僧俗四次礼请之挚诚,并准备入山闭关静修,遂由性常法师陪同,从泉州乘车直抵永春。永春迎驾的政教僧俗先期齐集车站恭候。午前,法师莅临永春,他身着灰色大衲,素而洁,芒鞋藜杖,频频颔首合掌。大众趋前,合掌问讯致敬,恭请法师到桃源殿休息。
法师初步入桃源殿大门,举首见殿前檐角下高悬明末大书法家张瑞图手书“桃源古地”横匾,端详至再,赞叹说:“结构奇肆,若天马之行空,其为一代书坛巨匠,信然欤!”永春名士郑翘松呈上抗战诗稿,法师细声吟诵,说:“老先生邑之通儒,抗战史诗大作,前可追美杜子美(指杜甫),今后恐无来者可匹敌。”
入夜将寝,法师瞥见床榻上花衾绣褥,陈设华丽,虽是东道主盛情可感,但他自出家以来持戒精严,认为非其所宜,所以意有未惬,侍者急为换上缁素被褥,法师才掩门熄灯,安然就寝。
4月15日,弘一法师由李芳远等人陪同,游览永春县城北郊的名胜环翠亭。
弘一法师在《佛教之简易修持法》中讲述自己到永春的因缘
《佛教之简易修持法》封面
4月16日,永春僧俗环绕法师跟前,请法师宣讲佛法。法师再三推辞,最后“本慈愍之念,尽导引之责”,登座讲演,题目为《佛教之简易修持法》。法师首先详述了自己到永春的因缘,而后讲演佛法。当时永春各界得知高僧光临讲经,争先恐后拥至桃源殿,偌大桃源殿,济济一堂,几无隙地,为永邑高僧说法前所未见之盛况。此次讲演,后由李芳远编录成册,普济寺印发,书由王锦机题签,郑翘松、王锦机作序。
闭关普济寺
1939年4月17日,弘一法师在性常法师、普济寺住持妙慧法师、林奉若居士的陪同下,乘车离开县城,前往位于永春中部蓬壶的普济寺。
永春普济寺旧貌
弘一法师题“普济寺”匾
普济寺肇建于五代,素有“桃源甲刹”之誉。法师因欲潜心静修,谢绝寺中厢房禅室。林奉若将寺后自建的茅蓬小屋让出以供法师静居。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一书架而已,别无长物。
弘一法师掩关普济寺精舍后,“三衣过冬,两餐度日,数椽兰若,一只粗椅”,起居自理,生活十分俭朴。饮食唯粗茶淡饭,蔬食菜羹,由林奉若“任供养之役”。因西红柿色红如鲜血,故不食西红柿。每日唯食二餐,一餐约在早上七点多,一餐约在近午十一点多,过中午十二点则不再进食。1940年1月25日,法师特意致函林奉若,探讨饮食之道,认为“菜食一盂之中,约以蔬菜占五分之四,豆类及花生等占五分之一,乃为适宜也”,“不愿食菜心及冬笋者,因其价昂而不食,非因齿力不足也”,“香菇亦不宜为常食品”。
弘一法师在永春期间寄信落款为“永春蓬壶弘一寄”
弘一法师在普济寺,除了“养疴习静”外,还为弘扬佛法、阐传律宗,做出不懈的努力。1939年5月26日(农历四月八日)值佛诞日,法师在普济寺作题为《药师如来法门一斑》的讲演,由王世英(永春锦斗人)记录并整理。弘一法师夜以继日,潜心编纂律宗著述,在永春期间辑成付刊流布者,有《戒律系统科表》《四分律删繁补缺行事钞》《盗戒释相概略问答》《南山律在家备览略编》《华严疏分科》《受十戒善法》等书,作有《为傍生说三皈依略议》等短文。尤其是《南山律在家备览略编》一书,他付出的精力尤大,三易其稿,既严整又精辟。这些著作都是有极高价值的文化瑰宝,成为研究南山律学的重要典籍。
1939年5月弘一法师在普济寺讲经时与众道友合影
1939年8月5日(农历六月二十日)起,法师在茅蓬内闭关修禅。法师闭关为期一年,其间各方信件一概原封退回(极重要者由性常法师代为拆阅回复),亦不接待任何人的来访。1940年10月20日(农历九月二十日),为弘一法师世寿周甲(六十周岁),他在所居精舍题壁“闭门思过,依教观心”以自勉。
弘一法师寄夏丏尊信称赞永春“有如世外桃源”
永春山水幽绝,风俗淳朴,弘一法师感觉十分惬意,因而多有赞誉。1939年4月16日,弘一法师写信给好友夏丏尊,说:“前日已移居永春,距泉州百数十里,为闽南最安稳之地。山奥幽僻,古称桃源。”同年9月29日,弘一法师在普济寺顶寺写信给夏丏尊,提到:“居深山高峰麓,有如世外桃源,永春亦别名桃源也。”
六十寿诞
1939年11月1日(农历九月二十日),弘一法师在永春普济寺迎来他的六十寿诞。
寿庆之日,弘一法师与广洽、妙慧、瑞今法师及永春闻人僧众十多人拥坐一堂,吃了一顿寿面,其乐融融。此前有仰慕法师之名的浙江宁波人郁智朗寄来8块银圆,法师寿庆即以此款“午食以大面供众”,广结善缘。法师还提笔写下赠普济寺供养的两副大楷对联:“觅我同阳焰;笑此空头颅。”“山静似太古;人间重晚晴。”
这一年夏天,广洽法师到了新加坡,恰巧著名画家徐悲鸿在新加坡开画展,广洽法师就请徐悲鸿为弘一法师六十大寿画像以为纪念。徐悲鸿欣然命笔,精心绘制弘一法师油画六十寿像,后由广洽法师从新加坡携来普济寺奉寿。
徐悲鸿绘弘一法师油画像
弘一法师的得意门生丰子恺,于法师寿庆当日敬绘《续护生画集》,五六日绘好后远自广西宜山寄来,请法师配上文字。各方人士纷纷赋诗著文为法师祝寿,大多寄达李芳远转交法师。其中国学大师马一浮诗云:“世寿迅如朝露,腊高不涉春秋。宝掌千年犹驻,赵州百岁能留。遍界何曾相隔,时寒珍重调柔。深入慈心三昧,红莲化尽戈矛。”而最有意思的要数法师挚友柳亚子的祝寿诗:“君礼释迦佛,我拜马克思。大雄大无畏,救世心无歧。闭关谢尘网,我意嫌消极。愿持铁禅杖,打杀卖国贼。”当时见者无不缩项咋舌,以为值此喜庆之时,未免于法师有所不恭。法师却不以为忤,敬抄《红菊花》一偈以报之:“亭亭菊一枝,高标矗劲节。云何色殷红,殉教应流血!”此偈语打破了法师平素冲淡恬静的状态,正气凛然地表现了他“念佛不忘救国,救国不忘念佛”的精神。
与永春士林僧俗结缘
弘一法师在永春期间,虽不开山,不授徒,然于诵经、著书、弘法之余,与永春士林僧俗结下深厚的因缘。
收录在《弘一大师文钞》里的《蓬山授法图》(蓬山即指普济寺所在的山),站在弘一法师身后的就是李芳远
李芳远(1924—1981),永春县东平镇太平村人。其父李汉青长期从事教育和报刊事业。李芳远幼禀庭训,聪慧好学,诗书俱佳。1936年6月,弘一法师驻锡于厦门鼓浪屿的日光岩寺。夏日的一天,当时只有十三岁的李芳远随父亲到日光岩寺拜谒法师,甚是虔诚。1938年冬初,弘一法师返回泉州,住承天寺。这时,法师收到芳远一封长信,信中列举报载有关法师近来忙于与世俗酬酢的情形,末了说法师变成一个“应酬和尚”了,劝请法师闭门静修。弘一法师看后,十分感动,立即复信:“惠书诵悉。至用惭惶!自明日起,当即遵命,闭门静修,屏弃一切。”年过半百的一代高僧,诚意接受十五岁童子之批评,被传为一时佳话。1940年夏,法师赠李芳远“见性明心”篆联,有额跋:“岁次寿星暑初,居毗湖(注:蓬壶旧称)普际[济]山中,养疴习静,书此以奉芳远童子。老病颓唐,无能工也。善梦,时年六十有一。”
弘一法师赠李芳远“见性明心”篆联
郑翘松(1876—1955)是清末举人,永春名士,主编民国《永春县志》。弘一法师曾在给其弟子高文显的信中称赞郑翘松“博闻强记,尤长于史学,当代之名儒也”。1940年春,郑翘松写下一首《寄弘一法师(时住普济寺)》:“海岳高人杖锡来,祥风一扫瘴云开。神医果有伽佗药,大匠元无瓠落材。率土山川瞻瑞相,诸天日月傍莲台。远公倘许东林住,准拟渊明尽醉回。”诗中表达了对法师的仰慕之情,并渴盼再次晤面。恰好林奉若来其家中,郑翘松就托他捎去给法师。后法师来函邀请。同年8月,法师掩关圆满结束。月底,郑翘松偕王锦机等入山相访,因雨小住寺院。9月1日(阴历七月二十九日),适值地藏菩萨圣诞,乘此胜缘,法师为讲《普劝净宗道侣兼持诵地藏经要旨》,以资纪念,王锦机为之记录,其讲稿后来传抄分送大众结缘。
王锦机(1906-1978),时任永春县立图书馆馆长,与弘一法师相见契好,如有宿缘。1940年8月底,王锦机随郑翘松参谒法师之日,携去《寒灯课督图》(由仙游著名画家黄羲绘画,画的是王锦机少年时寒夜由母亲督训读书的场景),法师感念其孝义,为之题额。王锦机曾用号梦生、梦醒,请法师改号,后法师在9月21日复信建议其改为“梦惺”,因为“惺,悟也,不昧也,似较梦生、梦醒为胜”。王锦机呈上自作文稿,法师为之定名《莱园文稿》,于其扉页手书代序诗偈:“文以载道,岂惟辞华?内蕴真实,卓然名家。居士孝母,腾誉乡里。文章艺术,是其余技。‘士应文艺以人传,不应人以文艺传’,至哉斯言,居士有焉!庚辰仲秋。晚晴老人。”法师又为王锦机诗稿取名《慈风草堂诗稿》,为题“慈风草堂”斋额和“水春县立图书馆”立匾。此后,法师又为王锦机题写“碻斋”斋额。
弘一法师题“永春县立图书馆”立匾
法师还曾特意为蓬壶邮政代办所林庶满书写篆体厝名“德美堂”。法师出家后大量书作中篆书绝少,而为俗人题写厝堂,更属罕见,可见法师是为感谢邮所替其转递邮件之劳而特意破例。
离别永春
弘一法师自幼身体孱弱,出家后持律甚严,饮食节俭,加之久有肺病,健康状况不佳。他在永春时给友人的信中不断提道“病态日甚”“老病颓唐”“精神恍惚”。弘一法师一生所用字号有200多个,在永春时最常用“善梦”之名,或可从老病多梦的角度来解释。
1940年11月10日(农历十月初九),因南安县灵应寺五次敦请前往弘法,加之进入秋冬,山间风凉水冷,弘一法师的身体无法适应,遂辞别普济寺。临行,法师改所居茅蓬为“梵华精舍”,并书匾额于厅堂,两壁则书佛门警句。法师到永春县城后,因僧俗热情挽留而在城中逗留一日。
弘一法师离开永春时在桃溪渡口船上与王锦机、性常法师合影(背景为云龙桥)
11月12日清晨,郑翘松、王锦机去桃源殿为法师送行,一同前往云龙桥下的码头。法师与郑翘松、王锦机三人同立船头,由真自然照相馆杨恩来摄影留念,并义务冲洗十余帧,除寄给法师外,其余分存郑翘松、王锦机处。郑翘松将相片夹在常阅的几本书页中,不时取览,以寄景慕之意。
弘一法师离开永春后,永春士林僧俗又多次邀他重返永春居住。1941年8月23日,弘一法师在晋江福林寺写给性愿法师的信说:“前承妙慧师枉临,以因缘未成熟,故不克偕往永春,至用歉然!”1942年农历三月,法师在温陵养老院写给郑翘松、林师觉、林奉若、王锦机、林汉忠诸居士的信中说:“顷奉惠书,承慈念殷诚,感激无量。朽人衰老益甚,拟仍暂住是间养疴,未能返永,至用歉然。有负厚意,诸希原谅。”同年5月12日,法师在给王锦机的信中说:“朽人尔来衰老益甚,何时能再入桃源,未可预定,至用歉然。”王锦机汇寄旅费,请弘一法师再入永春弘法。同年9月6日,法师复信婉辞:“朽人老态日增,精神恍惚,未能往尊邑弘法,至用歉然!……承寄旅费,已无所需,附以寄返,乞改作他用,并乞代向诸居士致谢。”此时距离法师圆寂仅有一个多月了。
李芳远编选《弘一大师文钞》,1946年由北风书屋印行
“一雨之润,万卉并育”。弘一法师在永春的日子总计577天,其中在普济寺长达573天,结缘不可谓不深。大师已去,风范长存,其音容笑貌,永远萦系于永春的山山水水。
作者:林联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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