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协议达成，两国阶段“双赢”

1月15日，中美两国第一阶段贸易协议达成，由中国副总理刘鹤先生和美国总统川普先生分别代表两国政府签字。美国股市也受此鼓舞，连续几天上涨。

我说此协议是两国的“双赢”，一定会有许多人反对。比如川普的中华支持者们，他们会祭出“吓尿体”，认为不是什么双赢，而是仅仅美国赢了；不仅仅是美国赢了，而且还是大赢，是川普总统取得了又一次伟大的胜利。

另外就是美国的一些主流媒体和经济学家们，他们不这样认为。比如美国国际战略研究中心甘思德（Scott Kennedy）就表示，贸易战付出的代价巨大而影响深远，得到的好处有限而短暂。“原谅我没办法开香槟庆祝，除了（贸易战）可以停止不断升级以外，没什么好值得欢呼的。”

与甘思德相同，很多专家站在美国立场认为，刚刚签署的第一阶段中美贸易协议的赢家是中国，而非美国。

一方面，美国答应取消拟加征的关税，减半部分已加征的关税，而从目前披露的信息来看，中国并未承诺减免对美实施报复加征的关税。另一方面，中国在补贴和强制执行措施等问题上没有退让。

美国制造业联盟主席斯考特·保罗（Scott Paul）认为，减免关税意味着美国放弃很多筹码，同时回避了最有意义的贸易问题。

甘思德称，仅仅作出有限的妥协，中国就可以继续保持其重商主义经济体系，继续实施其歧视性的产业政策，承受代价的则是中国的贸易伙伴和全球经济。

（信息来源：https://www.bbc.com/zhongwen/simp/business-50799583）

美国共和党内部也有反对的声音。比如参议院卢比奥：

“这项所谓的第一阶段协议不但不会追究中国利用美国资本市场的责任，

反而是将确保美国资本继续直接为中国的国有经济提供资金。”

他们的理由我也是赞同的，之所以说是阶段性双赢，是与此前的贸易战的僵局状态相比而言，是一个双赢的协议。

数月前，有朋友问我，中美之间会不会达成阶段性的协议，我非常肯定地说：会的，而且是一定会。一定会有一个带有“协议”二字的文件。这是川普先生一直渴望的，他也有能力做到，大不了将原来的“漫天要价”改成“就地还钱”就是。而结果证明也确实如此。在此，不能不为川普先生灵活的身段表示赞赏。

一、利好美国总统川普先生以及美国股市（阶段性）

达成第一阶段性协议，主要是对川普先生个人的利好。有了这么个带有协议“二字”，而且带有“中国承诺在2021年底前再购买2000亿美元的美国商品和服务”这些字样的协议，会对他的选情大有帮助：一个是股市，连续三天上涨；再就是美国的农民兄弟们，看到川普总统帮他们拿到“史上最大”的订单，对川普的热爱一定化为选票上的勾叉！只是在实际上，第一阶段的协议没有给美国的农民弟兄们带来任何即期的利益，因为中国对美国农产品加征的关税，依然没有取消。

川普先生的贸易战连三板斧都没有，就是一板斧：加税！加税！加税！然而此类加税，并非如川普先生糊弄他的选民们所说的那样，是由中国的出口商支付，而是美国的进口商和消费者承担。尽管中国的出口商为了保持价格上的竞争力，也会适当降价与美国的进口商分担。但贸易战两年，每年给美国相关行业造成的关税负担达480亿美元，这也是美方自己统计的结果。

贸易战伤害的不仅仅是中国经济也给美国乃至世界的经济增长带来很大的不确定性。这是总爱把股指上涨揽为自己功劳的川普先生，所难以长期承受的，尤其是在面临被弹劾的局面，更加依赖“政绩合法性”和股指提振支持者信心的时刻。

因此，可以说第一阶段协议，主要是利好川普先生的个人利益和目标，这恐怕也是他乐意用那些让步换来一个带有“协议”二字的文件的主要原因。

二、对中国政府及其经济有一定利好。

在中国经济发展模式遭遇瓶颈，亟需转型突破的时刻，遭遇贸易战，对经济增长而言，毋庸置疑属于雪上加霜的事件，事实上也确实增加了许多困难，也加速了一些外资的撤离或者是坚定了部分外资撤离的决心。而与此同时，也促使一些受到贸易战影响又不愿意放弃中国这样一个巨大市场的美资，增加了在中国的投资，扩大在中国的生产，以免遭受中美贸易战的池鱼之殃，比如特斯拉等。但综合来看，依然是一个巨大的利空。那么双方达成了阶段性的协议之后，首先是贸易战不再加码，拟议中于2019年12月初加征的新的关税，不再加征；其次，2019年9月份开始加征关税的1200亿美元部分，还降低到7.5%。这些，都是立竿见影非常实在的利益和利好。

另外，通过两年的贸易战，也提振了中国政府和领导人的威望。在中美贸易谈判中的沉着、冷静，以拖待变，吃准了川普的急切，好大喜功的性格特征，善于亮出底牌的坦率。在丝毫不触及底线的情况下，换来川普的实际的让步。也更增强了他们以后跟川普政府打交道的信心。

不再加征新的关税；美国已加征的部分，1200亿美元部分，加征的关税减半。这些无论对美国还是中国，都是共同的利好，程度大小不论。这得感谢川普先生灵活的身段。

美国早些时候对价值2500亿美元的中国商品所加征的25%的关税将维持不变。中国方面，则仍维持对1100亿美元美国商品的关税。

我们再回忆一下贸易战之初，美方的目标和要求：

2019年5月22日，BBC 引述了《纽约时报》的报道，列举了美方的八点要求：

1.一年内减少贸易顺差1000亿美元，之后一年再减少1000亿美元；

2.停止《中国制造2025》中对先进制造业的补贴；

3.接受美国对《中国制造2025》产业的潜在进口限制；

4.实施“直接的、可验证的措施”，阻止网络间谍入侵美国商业网络；

5.加强知识产权保护；

6.接受美国对中国的敏感技术投资的限制，并不进行报复；

7.将目前10%的平均关税降至与美国相同水平（3.5%）；

8.开放服务业和农业。

此外，美国还要求，两国须在每季度共同审查进展情况。

https://www.bbc.com/zhongwen/simp/world-48348361

我们再看看第一阶段协议的主要内容，做一下对比：

以下信息来自纽约时报：

https://cn.nytimes.com/business/20200116/china-trade-deal-text/

6-1页:双方认识到，美国生产并能够供应品质高、价格竞争力强的商品和服务，而中国需要增加质优价廉的商品和服务的进口，以满足中国消费者日益增长的需要。

……

根据美国贸易谈谈代表莱特希泽的说法：

中国基于2017年的水平承诺增加购买美国产品，其中包括524亿美元的能源出口、320亿美元的农产品、777亿美元的制造业产品和379亿美元的服务。

这个可以看作是上面“八点要求”中的第1条，得到了满足。尽管如何执行等细节尚未提及。而且，中国方面没有直接确认莱特希泽所说的采购数额。中国确认将扩大对美采购，但对具体规模三缄其口。

1-1页:双方应确保公平、充分、有效的知识产权保护和执法。对于依赖知识产权保护的一方，对方应确保为其提供公平、平等的市场准入。

这个可以看作是“八点要求”中第5条关于“知识产权保护”的满足（包括停止强制技术转让等）以及第4条关于网络入侵、商业秘密窃取的满足。

4-1页:双方应进行建设性的工作，给予对方的服务和服务提供者公平、有效、非歧视的市场准入待遇。为此，双方应从本金融服务章节约定的行动开始，采取具体行动。

这个可以看作是“八点要求”中第8条“开放服务业和农业”的部分满足。开放农业，兹事体大，可能性不大。

5-1页:双方应避免竞争性贬值，避免将汇率用于竞争性目的，包括对外汇市场进行大规模、持续、单向干预。

这条不在原“八点要求”中，但是是美国方面一再提出并作为贸易战工具的一个要求。在该协议签字之前48小时，川普为释放更多善意，已宣布将中国从汇率操纵国名单中移出。只是美方可能不了解， 这一条事实上是要求中方操纵汇率。否则，人民币的贬值很难避免。前段时间一松手就破七了，气得川普直跳脚，指责中国方面“操纵汇率”，他显然是冤枉了中国方面。

中国承诺不会竞争性地让本国货币贬值，并承诺在干预外汇市场方面更加透明。做到这点不难，因为中国根本不需要什么“竞争性的贬值”，只要不努力维持汇率，不实行严格的外汇管制，就能有大幅度贬值。

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经济学家布拉德·塞策(Brad Setser)对新的汇率条款不以为然，他指出，中国主要是在承诺它已经在做的事情，并将继续对其实际干预行动保持谨慎态度。“当然，它不会向市场提供有关中国实际汇率操作的任何新信息，”塞策说。

综上所述，美国最初的8点要求中（未包括川普上任之前所承诺的，一上台就要宣布中国为汇率操纵国），通过此次阶段性协议，满足了其中的3.5条。而美国所最关注的迫使中国进行结构改革，解决双边贸易地位不平等问题等诉求，未能实现。这些也是中国方面的底线问题，不大可能让步。然而，川普却表示：“他们（中国）同意进行结构性改变，并大量购买农产品、能源和制成品。”

不过川普总统人比较随意，上台三年不实陈述（有人称之为撒谎或造谣）已经超过1.5万次。他这样说，也非常正常。只是如果谁愿意相信，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美国方面所达成的那些次要目标，是贸易战之初中国已经承诺过的。比如扩大进口，知识产权保护，停止强制技术转让，进一步开放金融电信等服务业市场等等。

知识产权保护和市场准入：

中国方面关于增强知识产权保护和扩大市场准入的承诺，背后既有满足世贸和其它国际自贸协定承诺义务的需要，更有其自身发展阶段的需要。

为履行ＷＴＯ《与贸易有关的知识产权协议》（ＴＲＩＰＳ）和在知识产权领域的对外承诺，中国对《著作权法》《商标法》《专利法》等主要的知识产权保护法律法规已经进行了修订，并新制定了一系列行政法规；

当初为缓和TPP 对中国的冲击，中国政府开始积极推动RCEP（亚太《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到2019年11月初，15国（印度除外）已经结束全部文本谈判及实质上所有市场准入谈判，并将致力于确保明年签署协议。而作为RCEP 成员，对于市场准入、肥猫壁垒、政府采购、知识产权保护等方面有相当高的义务要求。 这些要求跟美国对中国的要求类似但更加广泛乃至更高（RCEP只是比TPP的一些门槛稍微低了一些）。为履行RCEP 成员国的义务，中国已经在做相应的准备。没有贸易战，这些承诺依然会做，这也是欧盟跟中国进行贸易谈判的要求内容之一。只是是否包括美国，需要中美两国的单独谈判。目前川普政府通过两年锣鼓喧天的贸易战所得到的，也是通过正常的贸易谈判就能获得的东西。

中国自身知识产权保护的需要：２０１７年，中国发明专利申请量达１３８．２万件，连续７年居世界首位，申请者中近１０％为外国单位和个人；国外来华发明专利申请量达到１３．６万件，较２００１年３．３万件的申请量增长了３倍。

降低关税，扩大进口：

降低关税，扩大进口规模，则是中国方面最容易也最愿意做出的承诺（关税后面还有其它税收杠杆）。关于拿到“卖豆豆”的大单子好消息，川普先生已经跟美国人民说过若干次了。

贸易战之初，我即判断，川普能拿到的，基本就是这些中国此前一再声称要做的：扩大进口；增进知识产权保护；减少贸易壁垒，扩大进口（既是满足国内消费需求升级和增长的需要，也是打开对方市场增加出口的需要）。

降低贸易壁垒，推动自由贸易（主要是商品贸易，中国的服务贸易优势不明显），对于生产大国中国来说，是符合自身利益的。实行重商主义的生产大国最怕的就是其它国家的保护主义。因此，中国高调推动国际自由贸易，不仅仅是一个口号，更是其现实需要，是消化过剩产能，以市场换市场的需要。

经过两年的贸易战，川普也非常清楚：他一脚踢到石头上了。尽管贸易战一再加码，所能拿到的依然是最初本可以通过双方通常的贸易谈判所能拿到的那些许诺。最核心的结构改革，2025中国制造等方面的内容，则毫无进展。

2019年9月份之前，曾一再推迟加税，此后，还是推迟。除此之外，就是在一些敏感事件上约束美国政府官员的相关言论，并且在涉港事件上公开表示站队好友（尽管也说了站在XX人民一边）。所有这些非常克制和谦恭的善意，都充分显示出川普先生对于这样一份协议的渴望。这也给了中国方面更有利的谈判位置。

华盛顿邮报2019年10月11日文章的标题是：

Trump wants China to help him win. China wants nothing to dowith him. （川普想让中国帮助他赢，而中国却不需要他做什么）

报道说川普希望中国方面帮忙调查他的竞选对手，民主党总统候选人之一，民调最高的拜登。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outlook/trump-wants-china-to-help-him-win-china-wants-nothing-to-do-with-him/2019/10/10/15fddd9a-eadf-11e9-9c6d-436a0df4f31d_story.html）

川普是渴望中国领导人跟他一起签署这个协议的，也数次放风，两人会在某个地方会面，签署协议。而结果则是中国国务院副总理去美国跟川普一起分别代表中美两国签字。这也非常恰当地反应了双方对此“协议”的渴求程度上的区别以及不同的谈判地位。

从协议中关于增加进口部分的数字和缺少执行细节等方面，我们可以看出此协议的“急就章”特征，更多是中国方面对川普急切需求的一次配合和支持。同时也显示出中方希望川普连任的倾向性。没有哪个明智的领导人不喜欢有这样的对手。

对于美国方面所列举的那些具体的采购金额，中国方面的表述是：“进口将按市场原则进行”。也就是说，对于纳西中国所需要的进口商品，随行就市，看你价格。你价格便宜，傻子才不会买；你价格高，傻子才会购买，非常简单直白。

即便中国接受美方的表述并且按照对方的说法做了，会有怎样的影响呢？

经济学人智库（EIU）分析师马志昂（Nick Marro）向BBC中文表示，贸易战揭示出对单一市场过于依赖产生的问题，第一阶段协议没有鼓励更多元的出口，反而用高额的采购目标来加剧了贸易过度依赖的风险。

“尤其是，这些采购目标中的大部分是来自人为产生的需求，而非市场真实的需求。一旦两年的采购期结束，中国开始考虑进口多样化，而美国已经因为中国的高采购目标而提高自身产量，对美国农民而言意味着什么？这并不是一个可持续的贸易框架。”

https://www.bbc.com/zhongwen/simp/business-51132474

另外就是合同执行问题。比如大豆，美国2017年大豆总产量约1.17亿吨；出口约占其产量的47%，约5514万吨。而中国在2017年就进口了美国大豆3290万吨，已经占到美国当年出口总量的近60%。如果购买美国农产品的金额从190亿美元增加到320亿美元，增加美国进口大豆的空间有多少？https://www.agri-pulse.com/ext/resources/AgSummit/2017-SoyStats.pdf

大豆生产也得一年一季，生猪出栏也有时间性。农产品不像工业制成品，可以通过让工人加班加点干活就能在短期内增加产量增加供应。农产品就只能是靠增加种植面积或养殖场添置设备。而一旦投入了如果不能保证有长期稳定的需求，对于农产品生产者来说就是噩梦。因此，即便中国真的如美国所愿下了那样的大单子，美国能按时交货吗？如此双边贸易方式，不是搞成计划经济了吗？

事实上，此次中美第一阶段协议，已经引发欧盟和其它国家的疑虑。引发疑虑的不是中国，而是美国川普政府愈演愈烈的单边主义行为模式。

川普政府的单边主义霸凌习惯，已经且会引发更多国家对美国的疑惧，也自然会为中国创造出更好的国际战略空间。这，对未来中国加强跟其它国家的经贸关系，也会是一个助力。这也是我一直认为，川普先生是中国人民好朋友，神助攻的一个主要判断依据。

未来展望： 

第一阶段协议所设定的争端解决机制，给与此类协议以极大的不确定性。一旦出现争议，不会有任何第三方作为仲裁方，只能是通过中美双方的三轮谈判解决。如果不能解决，则只有撕毁协议。任何一方感觉不满意了，就可以撕毁协议。

就此临时协议而言，如果川普的中华支持者们认为他是“最大的赢家”，我是赞同的。因为这样一个协议文件，主要是帮川普先生去助选的。

尽管如此，我判断双方依然有很大的可能性在一个比较长的时间段里维持此协议。

就中方来说， 没有破坏该协议的强烈动机，而且尽管川普是“最大赢家”，但美国方面对中国是做出了一些实实在在的让步。扩大进口、降低市场准入限制、知识产权保护这些，都是过去也曾公开承诺过的，也是到了该履行承诺且履诺也符合其自身既定目标和利益的一些方面。越长维持这种局面，就能越长久地消解美方要求中国政府方面进行结构改革的压力。而且，如果川普连任，为减少双边贸易赤字，他都有一定可能适当放松高科技产品对中国的出口。对川普而言，最开心的是对方买！买！买！， 不高兴了就加！加！加！。其它方面对他来说没那么重要。

就川普来说，大概率他会面临艰难的选战。三四成死忠粉并不一定保证他能够连任，只要剩下那五成多讨厌他的人能够足够讨厌他，且愿意将手里的选票投给尽管自己不喜欢但是是川普竞选对手的民主党人，那么川普的连任梦想就将被击碎。所以，他也会缺少单方面撕毁他几乎是哭求来的这份协议。除非中方实在过分， 否则大差不离，川普应该能忍得住。川普自己也已明确表示，第二阶段的谈判，要等他11月选战结束后再开始（尽管川普先生的话，只能是他“姑妄说之”，我们“姑妄听之”，但选战，连任，继续掌权对他来说具有压倒一切的优先性，因此，我认为他此说有一定可信度，尽管不排除他突然遭遇某事刺激，再度发作的可能性）。在此之前，他也一定希望第一阶段协议能够不出差错，需要两国再度开打贸易战。

另外，农产品的生产需要周期，金融服务业的市场开放，知识产权的保护，需要走必要的立法程序，也需要有一定的时间。如此七七八八折腾一番，半年就过去了。今年年内，大概率就是这样了。中美之间大概率不会有更令人惊讶的新的故事发生了。

因此，我判断有很大的概率，可以将此协议视为一个能够维持至少半年很可能一年，乃至更长时间的休战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