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乙文：如果男性也可以哺育孩子 | FusionX 2022 生物设计导师专访
如果我们让男性也能够泌乳哺育孩子，是否能够打破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性别偏见呢？
如果尸体能够利用神经脉络伸缩、肠胃排气演奏最浪漫的乐器，会不会让人们重新审视与死亡的关系？
如果从源头开始动手制作一台烤面包机，需要用到哪些原材料，如何加工他们，需要多长的时间呢？
在这些思辨设计作品中，我们反思性别刻板印象、审视死亡的定义、探寻对技术的依赖……他们或许没有真正解决好这些问题，但只有提出这样的问题，才能在未来去解决他们，去推测事物除现世外的其他可能性，去探索蕴藏在这些巨变之中的未来。
中国美术学院博士、思辨设计研究者、设计师曾乙文老师作为 FusionX 2022 生物设计课程的导师，她以自己在设计领域的探索与经历为例，分享了我们如何利用设计讨论当下的议题，去探索未来与其他平行时空的维度。
Q：看到老师您之前在采访其他人时，通常会问的第一个问题是“如何定义思辨设计”，那对于这一问题，您自己的看法又如何呢？
A：我觉得思辨设计跟批判设计是分不开的。因为它们都是 design for speculation，有点像是为了想象去设计，或者是想象可以让我们的设计更加丰满。思辨设计能够让我们的生活，不只是满足物质层面，更让心灵也能够产生深度思考，我们可以透过思辨设计去探索未来想要的生活，也为我们从现在开始去改变提供了行动上的方向。
所以，对我来说思辨设计的定义，是利用设计讨论当下的议题，同时加入了未来的时间轴，并且去探索其他平行时空的维度。直白地说，就是用另外一种角度去审视当下的生活所缺失的部分，利用有别于现存事物的物件，让你重新想象新的未来。
以前人们对未来的探索面向的是外部世界，比如探索外太空、登陆月球等。所以过去曾有一段时间，产品设计、平面设计都跟月球或太空有关。
图源：Plaidftallions.com
但是我们现在已经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物质满足，因而也产生了更多的内在需求。那我们还能做什么去改变未来？这可能是给行为带来改变，而不是设计出新的东西去直接解决某个问题。很多情况下 ，解决问题的方法都不一定是解决具体的问题，而是让人们去思考问题。
毕竟思辨设计只是 speculative design 的其中一种翻译，它也可以翻译为推测设计，因此思辨设计这一词原先就包含了“推测”这种接近想象的行动，以及对当下的议题的重新思考。
Q：能否请老师分享一下您有哪些比较欣赏的思辨设计作品？
A：2008 年有一位来自以色列的设计师，设计了一个人工的生理时钟。它所表达的理念是：夫妻自然地繁衍下一代其实是不可能的，人类繁衍下一代，一定会受到社会制度的限制。
这个人工的生理时钟有三条管子，它假设第一条管子连结的是家庭理财师，第二条连结的是家庭医生，第三条连结的是自己的亲人。
如果家庭理财师说，你的经济条件可以保证小孩生活无忧了，你就可以怀孕了，就会投一颗球出来；以此类推，如果经济、健康、照顾等条件在三条管子连结的另一端都获得了许可，那么，恭喜你！你可以生小孩了！
图源：cohen van balen
这个作品其实是一个在视觉上比较冷的物件形式，设计师通过这种冰冷的、像来自实验室的作品，表达了我们现在的社会制度也是如此地冰冷。
它把原本非常复杂、感性的事情，用很理性的方式呈现出来，用脱离我们现实思考框架的设计路径，让我们以为自己生活在一个很奇怪的世界，可从这很奇怪的世界里，我们又看到了现实生活中的我们真的是被这样理性的社会制度给绑架的。
还有一个我很喜欢的作品，是一位产品设计师学姐的作品。它的议题从「我们对死亡的界定其实是模糊的」出发。是只有脑死亡才意味着一个人的死亡，还是尸体不再动的时候就是真正的死亡呢？
在人过世之后，尸体是有“尸气”的，甚至眼皮还会跳或者手指还会动，这是因为在死亡后一定时间内，人体的神经脉络还会伸缩、肠胃还会继续排气。
图源：soomi park
所以她就设计了一个尸体的袋子，连结了各个不同的身体部位，可以产生音乐。这是一个类似风琴的装置，当尸体排气的时候，风琴就会被奏响，所以我们在观察尸体“演奏”时，就好像这种随机的音乐是一个人的生命终章，很浪漫有诗意，也让人能透过这个作品产生一些情感连接。
Q：在今年 X ACADEMY 生物设计这门课程中，您最想让大家学到什么？
A：五年前，因为一个契机，我接触到一些准备升大学的高中生。在教他们设计思维时，我出乎意料地发现，那时候的高中生已经有了一些对生物科技或者前沿科技的想法，他们的求知欲也很强。
我想，今年的高中生会比五年前的高中生更前瞻，所以我希望他们能够深刻地了解设计如何应用于发展我们未来，通过生物设计我们如何去想象或构建未来。
图源：Pexels
学生们可以通过这样的设计练习，去明白未来的生活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其实设计是一个很有主见的领域，他们必须要知道什么是好、与什么是不好。这些高中生们如果可以学会设计思维，那就算他们以后成为了别的领域的人才，也会有很多的 critical thinking、独立性思维和自我思考的能力。
简单说，我最希望他们可以自己决定自己要的未来是什么。
Q：您创建 design for design 公众号的初衷是什么？
A：当时的思辨设计才刚在国内引起关注，极度需要一个讨论的平台，为了建立一个思辨设计的知识共享平台，我便创建了 design for design 公众号。
虽然现在学校有思辨设计相关的专业，但它不是主流也不是一门很重要的课程。我很希望通过思辨设计可以让大家打开脑洞，让设计师能够有更多创造新事物的机会，给我们生活增加新鲜感，或提升我们的意识形态。
而且我觉得这些知识对大众和学生应该是平等的，思辨设计不应该只是停留在学校里面的课程，所以那时候我就创建了 design for design 这个平台。
design for design 中提到的思辨设计对多元未来可能性的推演和反思的例子
图源：United Micro Kingdom，Dunne & Raby，2013
Q：您说到做设计师是有使命感的，那您觉得您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A：简单而言，设计师是要让这世界美美的、生活便捷快乐。
我想起以前大学老师跟我讲过的话，作为设计师，你如果设计出了一个很漂亮的烟灰缸，以至于让消费者多抽了三四根烟，这对你来说是一件失德的事情，还是实现了你的志向？
图源：Pexels
当然，这不是在讨论设计害大家抽更多烟的烟灰缸这件事是否正确，而是想表达每一种设计都最终会影响人们的生活，所以设计师做的每一个选择都至关重要。
如果说到更大的使命，我想到之前在中央美院教学的时候，我作为课程导师带了五年的学生，那时我才真正发现：你教什么学生就会吸收什么，这除了会对他们的人生产生影响，还会让你的信仰像种子一样散布出去。
就像我导师跟我说的这句话，也成为了我未来散播给别的学生的话。一传十，十传百，这些种子一样的信仰就会像蝴蝶效应一样，影响到很多方面。因此在设计的教育中去传递一种正向的思考或信仰也很至关重要。
Q：最让您自己满意的作品是什么？
A：是五年前的作品「男人哺乳器」。“男主外女主内”的社会性别分工议题一直都存在着。比如传统社会中男人打猎、女人织布，这种性别刻板印象是来自社会传统文化的累积。对此我产生了一种思考，什么样的设计会适合来讨论男女平等的社会议题呢？
我联想到，母乳是从血液透过乳腺转化产生的，乳腺是实现哺乳功能的最关键部分，那我们是否可以激活男性的乳腺，让男性也能够同时哺乳，从而打破“男主外女主内”的性别刻板印象？
「男人哺乳器」作品原理
图源：受访者提供
我咨询了帝国理工学院的科学家，如何通过仿生生物科技的方式，利用男性的细胞重新合成乳腺，将他们自己的血液输送到乳腺里面，从而产生乳汁？
但是激活男性乳腺有一个认知上的问题，身为产品设计师，我会很注重设计语言会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你愿不愿意让你自己男朋友胀奶，甚至有副乳？
乳房是女性的性感特征，而相对应地，男人的性感特征则是肌肉，这也是取悦女性的部分。所以我就想，如果把男性的乳房放在手臂的肌肉上面，以手臂进行哺乳的方式，就不会让人觉得这个视觉感受是恶心的，甚至这可能会成为一种「暖男」的象征。
男人哺乳器在肌肉上的示意
图源：受访者提供
思辨设计蛮有趣的一点是，它的设计时间轴虽然在未来，但就算过了 5 年、 10 年后，它可能也还是未来。
男人哺乳器到现在也还不过时，这个议题依旧能反映出女性主义的思考，也有一些同性恋朋友看到后很希望它可以实现，因为那是一种归属感的象征——当他们认养了小孩的时候，很希望能够真正在生物性上拥有哺乳这种连接。
Q：您是如何找到自己对设计的热爱的呢？
A：因为我的外公和妈妈都是画水墨画的，我从小就接触艺术。还记得小学那时老师问我们长大以后要当什么，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艺术设计，并且从那以后就没有产生过质疑。
在具体的设计方向上，一开始我主要对物件、生活、lifestyle 很有兴趣，就选择了产品设计。到了大四的时候，我接触到了很多关于未来科技，还有概念型的设计，这开拓了我的思维。“开拓”这一点，是我从小学习艺术设计以来，一直觉得最重要的一件事。
当我接触到思辨设计之后，我发现它用设计去开拓、去传达责任与使命感，这是我最理想的方向。也就是说，我是在大学的时候慢慢才确立下来专业领域上的信仰，并逐渐开始把思辨设计作为自己主要的人生志向。
Q：那您觉得什么样的人适合学习设计？
A：我觉得学设计需要一定的热情。
因为我身边的设计师强者们大部分都是 24 小时在工作的，但不是说一直待在办公室里面工作，而是你的感情生活、亲子生活、家庭生活全部都会 24 小时围绕着设计。
比如你的钱一不小心掉出了钱包，你会去想，这是为什么呢，可能是因为这个包设计得不怎么样。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设计师的职业病就会跑出来。你会想，如果这个地方是那样设计的话，是不是会有更好的结果？一般来说，设计师几乎 24 小时都在自动思考设计。
因为喜欢吃面包，一位设计师花了 9 个月的时间做了一台烤面包机。图为过程中用到的工具，包括铁矿石等。
图源：Nick Ballon
而且设计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或者说你现在可能觉得设计很普通，但你可以尝试培养这种快乐，因为生活还有很多会让你感到激情澎湃的、正面的挑战。
除了热情以外，设计师也很需要乐于发现问题与解决问题。思辨设计里有个经典名句——设计除了解决问题以外，也可以提出问题。
就像男人哺乳器，虽然它只是在虚构场景里打破了“男主外女主内”的性别刻板印象，但同时它也向现代人发问：我们需要一种怎样的男女平等？我们现在这种“男主外女主内”的观念是正确的吗？
它可能没有真正解决好这个问题，但我们只有提出这样的问题，才能在未来去解决这个问题。
采写：灵〇
编辑：兵书
排版：灵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