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岳史风 || 赵世超:在常金仓教授安葬仪式上的讲话
在常金仓教授安葬仪式上的讲话
赵世超
常先生在家中书房(西安·2000年)
常金仓教授曾是由我经手引进到陕西师大的优秀学术带头人,相识后,交往日繁,时常为他的诚朴质直所感动,遂成为挚友。今天,我们在这里为他举行安葬仪式,常嫂要我发言。我很愿意趁机同老常说几句告别的话,在送他平安上路的同时,也借以舒缓一下几个月来淤积于心中的悲痛。
我所认识的老常,一直是干劲十足的。他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同李孟存教授合作,编写了《晋国史纲要》。以后,又出版了《周代礼俗研究》、《穷变通久:文化史学的理论与实践》、《二十世纪古史研究反思录》、《周代社会生活述论》四部著作,发表了多篇高水平的学术论文,其中有的刊登在《中国社会科学》等顶尖级的杂志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老常是陕西师大学者中在《中国社会科学》发表史学文章的第一人。老常对史学界的贡献不可谓不丰厚,在我眼中,老常是一位令人钦敬的史学界的猛将。
我所认识的老常,不仅具有不凡的智虑,而且具有超迈前人的雄心和勇气。他把自己写作的目标定位在谋求历史学的整体改造上。进而认为,处于叙述事件、评价人物水平上的历史学是一种肤浅、粗糙的历史学;只有文化现象才具有极大的稳定性和齐一性;而历史学要成为一门科学,就首先必须以具有稳定性和齐一性的事物作为处理对象。为了更好地捕捉历史的本质,老常构建了文化要素理论,主张把一种文化现象分解为若干相对单纯的元素,再通过考察这些元素的固有属性和组合方式来还原历史。今天,在同老常告别的时候,我深切地感到,老常对历史学进行整体改造的任务虽没有完成,但他确实已经给我们提供了一把打开新史学大门的钥匙。
老常既重视理论,也重视实践。通过对人类早期历史的深入研究,他发现,即便是最不成熟的社会,也普遍存在着四种社会组织力或控制力,即血缘关系、礼仪风俗、原始宗教和习惯法。而在早期中国,由于图腾崇拜没有转化成为地方或政府的守护神,原始巫术又受到无情的摧残,所以,自始至终缺乏宗教热情;法治实践虽起源很早,但却因自身的不成熟而归于失败;这就使中华文明走上了以礼为主、礼法相辅的轨道。我们不能不承认,老常这样讲先秦史,才真正讲到了根子上。由于立意高远,因而便能洞若观火。老常陆续提出的一些见解,如:施舍聚民、典范政治、历史的神话化等等,可以说处处都凸显了中国社会独具的特征,处处都能给人带来有益的启迪。
老常脸黑、心热,对人类充满了爱。他爱家人,爱朋友,更爱学生。教书认真负责,指导论文一丝不苟。他曾对我说:“让学生做的题目,咱自己总得先做一下。不然,怎能知道深浅呢?”这同某些人自己从未写过文章、却觍着脸指导一大堆博士的情况相比,岂非高下立见?除了关心学业,老常还关心学生的生活。我几次碰见老常请学生吃饭,师生一起谈论文,谈工作,谈婚姻,谈理想,无所不谈。我听说有的学生就是在老常的资助和鼓励下,才读了研究生、获得了博士学位、又当上教授的。据我观察,老常对于学生的关爱很可能超过了家人。站在学生的立场上想,能够随老常学习几年,应该是一种难得的福分。
就是这样一个有理想、有抱负、有干劲、有大爱的老常,却突然离我们而去了,事前一点迹象也没有,一点信息也没透,让所有的人都感到意外,感到难于接受。“彼苍者天,翦我良人”,悲痛之余,除怨恨上天的不公之外,我们实际上又十分无奈。记得2005年在大连海韵广场上,咱俩面对浩渺的大海,就中国传统文化的得与失促膝交流,形成了完全一致的认识,曾令我兴奋不已。如今,正值复古主义盛行、狭隘民族主义猖獗之际,您却丢下我甩手拂袖而去,让我郁积于胸中的学术苦闷向谁倾诉呢?
当然,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及早告别这纷乱的尘世,对您来说,未始不是一种解脱。所以,最后我想说:“老常,请您一路走好。”您能这样痛痛快快地放下,顺顺当当地往生,或许正是老天对您的奖赏。就此点而论,天又是公平的,我们祝您早日进入西方极乐世界。
同时,也请您放心,您所提出的从整体上改造旧史学的目标已为史学界众多的有识之士所接受,您的事业后继有人。终有一天,一部用文化要素分析法建构起来的新史学将会呈献在您的陵前。
鲸鱼沟,竹木葱郁,山灵水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口就是通向天堂的门阙。老常兄弟,在这里安息吧!我们会始终怀念您。
(作者赵世超,陕西师范大学前校长,陕西省社会科学联合会主席,中国先秦史学会理事、副会长,中国史研究学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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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整理/徐静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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