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唱不制作的DJ Khaled是如何成为嘻哈巨头的?
在1995年的Source颁奖典礼上,Death Row厂牌的当家巨头Suge Knight曾在台上公开批评了他的竞争对手Sean Combs,也就是时任Bad Boy厂牌老板的P. Diddy,Suge说道:“如果你是一名音乐人,想做自己,想一直红,不想你的执行制作人没事就去抢你的戏,不是跑到你MV里尬舞就是署自己名蹭你歌,那你应该考虑来Death Row,而不是某些别的公司。”
Suge Knight
在许多人眼中,Suge Knight的这一段话为美国说唱产业中执行制作人的两种状态划分了界线,一边是所谓“real”,另一边是纯商业思维;一边是乖乖当好帐中统帅,另一边是成为类似艺人的幕前角色。用Suge Knight的话讲,做事方式倾向于后者的P. Diddy破坏了老板与艺人之间的关系平衡,既然自己首要本职已不是说唱音乐人,那就应该让明星去干明星的活,让艺术家操心艺术,自己作为CEO管好CEO的事情,如此分工,天经地义,不是吗?
Suge大概不会想到,多年过去后,一名管自己叫DJ Khaled的巴勒斯坦后裔新奥尔良人将P. Diddy的“抢戏哲学”玩出了新高度。通过学习、仿照吹牛老爹的先例,DJ Khaled将自己锻造成了美国嘻哈产业中无人不晓的公众角色,但同时他又不是任何意义上的表演者,他更像是一位组织者、策划人,他的核心竞争力是他的人脉,他修炼毕生的功夫是驾驭人脉的能力。
年轻的DJ Khaled
在2013年对话文化刊物《The Fader》时,靠在迈阿密打碟出身的DJ Khaled透露了他的座右铭:“如果找不到自己想要的,那就想办法把它做出来;如果做不出自己想要的,那就想办法把它找出来。”显然,DJ Khaled的整个职业生涯都浓缩在后半句中,说唱他一窍不通,音乐制作他很少自己上阵,但找人、攒局是他的绝学,也成了他公众人设的核心。2012年权威媒体Complex曾发了一篇标题为《DJ Khaled到底是做什么的,以及嘻哈真的需要他吗?》的文章,引起乐迷圈广泛讨论,而2016年由Houston Press旗下作者撰稿的《大揭秘:DJ Khaled究竟是干嘛的?》同样帮助解答了千万说唱爱好者的心头疑惑。
从许多角度而言,DJ Khaled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地成为了新时代的P. Diddy,用Diddy自己的话讲,他的职业不是艺术创造者,不是音乐家,而是 “氛围/心情制造者”(“vibe giver”)。
2019年接受滚石采访时,DJ Khaled与P.Diddy的合影
DJ Khaled以个人名义发布的一张张“全明星说唱专辑”一度确实曾令公众耳目一新。一如几十年前的街头DJ们会将不同说唱歌手的作品拼凑成金曲合辑、然后拿到本地电台上播放,DJ Khaled做的是本质上类似的事。不过不同于DJ Clue的<The Professional>或是Kid Capri的<Sountrack to the Streets>这些老mixtape,DJ Khaled吃到了流量时代的巨大红利,也因此飞速发育成了音乐产业内互联网的最大受益者之一。在他2007年专辑<We the Best>中的歌曲<We Takin’ Over>上,正值当打之年的Akon、T.I.、Rick Ross、Fat Joe、Birdman和Lil Wayne组成了令公众瞠目结舌的梦之队阵容,并成功为DJ Khled带来了他生涯中的首张白金唱片;DJ Khaled同年发布的单曲<I’m So Hood>亦是一颗惊雷:T-Pain、Trick Daddy、Rick Ross和Plies四位大佬高调合体,携手统治了时下的各大嘻哈榜单。
DJ Khaled, T-Pain, Rick Ross, Trick Daddy
在2017年BET Hip Hop Award现场表演 <I'm So Hood>
随着生涯渐入佳境,10年代的DJ Khaled慢慢转型为了嘻哈音乐界的东尼·罗宾斯(Tony Robbins),开始大张旗鼓塑造“成功学教父”人设。他毫无保留地营销着自己的音乐圈企业家形象,从请人将自己拍成励志动画到出版成功学书籍,从借自己2017年专辑<Grateful>发布的名义出售王座和黄金狮子雕像(作为音乐周边)到在Geico保险公司的广告中扮演鸡汤教练,在过去十年中DJ Khaled无处不在,而每次出现时,他都是那一副土财主大爷的模样:跑车,香槟,披金戴银,华贵绸缎,名流圈,大庄园,满面春风,甚是油腻。
DJ Khaled发布的专辑也愈发趋近于流量音乐、热度音乐。他的公式很简单:把名气正旺的当红音乐人攒到一起,混搭组合一下,随便录点东西,打榜热单就出来了。尽管在这样的创作模式下他只是一个牵线人,但DJ Khaled从中得到的自我包装效果却是实在的,在公众看来,仿佛是DJ Khaled的个人品牌效应将他们最喜欢的明星聚到一起,打出梦幻联动。无论音乐成品好坏与否,DJ Khaled以此一遍遍地巩固着自己的“顶级热单制造者”人设,也逐步稳健杀入了美国音乐产业的巨头行列。
DJ Khaled和Justin Bieber
直到2019年,DJ Khaled投机取巧的成功学神话初次尝到破灭——当他尝试通过捆绑销售(译者注:即将专辑与周边商品打包出售以增加专辑销量,你可以将这种策略下的销量数据理解为“注水肉”)来助长自己新专<Father of Ashad>的首周销量时,Billboard榜单官方惩罚了DJ Kaled这种恶性竞争手段:他们认定所有<Father of Ashad>捆绑销售的数据统统无效,于是<Father of Ashad>的首周销量落败给了Tyler, the Creator同日发布的专辑<IGOR>,无缘榜首。在扯着嗓子高喊了好几年“哥从没输过”(“All I Do Is Win”)后,DJ Khaled被更脚踏实地琢磨音乐的Tyler斩落马下,颜面扫地。
<Father of Ashad>
而DJ Khaled找人攒局的独门绝技也渐渐被同行琢磨透,越来越多的音乐人开始借鉴DJ Khaled的公式,通过组建夸张的全明星阵容来包装、宣传自己的专辑,当中就包括苏格兰制作人Calvin Harris发布于2017年的<Funk Wav Bounces Vol. 1>、Ed Sheeran发布于2019年的<No.6 Collaborations Project>,以及2021年的YSL厂牌大专辑<Slim Language 2>。随着自己的成功秘诀被越来越多人当做常规操作,DJ Khaled似乎愈发力不从心,他头顶的光环也愈发不复往日。
通过策划他2021年的最新专辑<Khaled Khaled>,DJ Khaled显然尝试想要扭转自己的人设与生涯,在接受英国版《GQ》杂志采访时,他说:“这张专辑的名称用了我的真名,因为就像所有的大icon一样,我希望人们以真名开始称呼我,这是一种对身份的终极认可。公众已经知道我是个巨头、知道我是个赚钱狂了,现在我希望他们知道我也是一位父亲,更是主的孩子。”
2021年3月,DJ Khaled接收GQ Hype的专访
如果用著名导演来类比DJ Khaled此次欲实现的转变,或许可以说他对自己的定位从擅长拍摄大场面的迈克尔·贝(Michael Bay)转为了个人色彩更浓重的斯蒂芬·斯皮尔伯格(Steven Spielberg)。
在<Khaled Khaled>上,我们看到了Drake、Cardi B和Justin Timberlake这些老牌冠单常客的身影,同时嘉宾阵容还包括如Lil Baby、Bryson Tiller和H.E.R.等新晋当红音乐人。不过无论Khaled怎么排列组合他的宾客,最终整张专辑的音乐呈现效果都仍与先前作品大同小异,纵然嘴上说着自己已进入下一阶段,但DJ Khaled对<Khaled Khaled>的监制思路似乎依然走的是保守路线:想象力贫乏,新意欠缺,全专充斥着对典型DJ Khaled式富贵生活的空洞吹捧和赞美,实际音乐感染力和娱乐效果却无处可觅。
2017年DJ Khaled曾靠在单曲<I’m the One>上请来流行小天王Justin Bieber而成功让大众乐迷激动了好一阵子,不过当JB在<Khaled Khaled>上再次亮相,惊艳度已远不及当年,这次反倒更像是DJ Khaled对<I’m the One>的二次消费,强行炒冷饭。此外,乐迷们对<Khaled Khaled>上与DJ Khaled已多次合作的Migos、或是Post Malone搭Megan Thee Stallion的组合也反馈不佳。
左起:Migos / DJ Khaled / H.E.R.
某种意义上看,DJ Khaled这次滑铁卢的重要原因之一即<Khaled Khaled>的艺术理念实在是太刻意浮夸而食之无味了,这一点在歌曲<This Is My Year>中体现得最为明显:这首歌的嘉宾阵容包括Rick Ross、Big Sean、A Boogie Wit da Hoodie和友情贡献了部分ad-libs的P. Diddy,没有一个是小人物,然而整首歌从歌词到编曲都很难不为人留下古板、套路化的印象,其中充斥着毫不真诚的自我吹嘘,与尴尬到意境全无的交响采样。从Big Sean词中的“我在研究未来的蓝图”到Rick Ross笔下的“我脑子里只有福布斯,你可以用比特币支付,让手上的股票涨翻三倍”,DJ Khaled罕见地做到了让“用说唱歌颂赚钱”这件事听起来空前枯燥、晦涩。
至于<Khaled Khaled>中最广被讨论的一组合作嘉宾,即两位曾兵刃相见的纽约之王,如今已同为嘻哈史传奇的Jay-Z和Nas,他们的一曲<Sorry Not Sorry>同样无法拯救全专颓势,甚至还有点火上浇油。别忘了,Jay-Z和Nas在生涯早期都是代表贫困社区的街头发言人,如今他们却在歌中西装革履、喝着小酒,满口赞扬资本家生活,写的统统有关什么天使投资人,什么进出硅谷,什么虚拟货币,让<Sorry Not Sorry>整首歌越听越溢出几丝传销团伙宣传歌的意味。
DJ Khaled, Jay-Z, Nas 在单曲<Sorry Not Sorry>的MV中
最终,如果连嘻哈世界中只手遮天的Drake都带不动你的专辑,那你基本可以肯定你的监制思路有问题了。在歌曲<Popstar>中,Drake很好地贴合了<Khaled Khaled>华美富贵的核心概念,对于他个人而言却是大力划了一轮水,我们不知道这是第几次Drake在歌中漫不经心炫耀他的财富与成就了,可缺乏温度的说唱作品真的令人提不起精神。
说来有趣,Drake自己的职业生涯其实正像DJ Khaled那句臭名昭著的“another one!”的化身,热单接连热单,胜仗接连胜仗,一路扶摇直上。Drake甚至有过自己随便写的半弃置歌曲最终登顶榜首的经历,可见他对于大众市场品味的了如指掌。只是这次在DJ Khaled定位失误的<Khaled Khaled>上,神如“公鸭效应”,也无济于事了。
当然,因选择在4月30日同日发专的大牌音乐人并不多,竞争可谓极小,DJ Khaled的新专<Khaled Khaled>自发布后还是成功占据了Billboard榜首,但当你将<Khaled Khaled>的销量数据与DJ Khaled上一张专辑<Father of Ashad>相比时,你会直观感受到这位攒局仙人的没落:<Father of Ashad>在2019年发布后首周卖了13.6万张(美国国内),2021年的<Khaled Khaled>发出后,这一数据仅为9.3万张,缩水了近32%。
曾经叱咤风云的DJ Khaled以“行走的热单制造机”自居,现在,也许是时候我们对他进行灵魂质问了:说唱不会,表演不行,如今连制造热门歌曲都不灵了,那DJ Khaled,请问你的口袋里还剩什么呢?
翻译|石头
编辑|Lisa
图片来自网络
原文作者|Sheldon Pear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