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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梦环游记》:乡关何处,生死何解?

杨亘 九品西瓜官 2018-10-15


生.死


海德格尔关于生死的解读为向死而生,由此而言人之存在即为死亡过程,此种生死观不同于宗教家之生死观,盖宗教家之死非同海氏之死,究其本质乃是死后世界的永生建构,即便是落入地狱,对于宗教家而言亦是一种“永生”。


舍海氏之生死观外,尚有“亡灵亦死”之生死观,此种生死观既是《寻梦环游记》之生死观,亦同中国秦汉之际(含先秦)之生死观。《寻梦环游记》为墨西哥阿兹特克人生死观,余尝观导演梅尔.吉布森之《启示录》,其中阿兹特克人(亦有说为玛雅人)建高台行活人祭祀仪式一事,一如殷商人祭,可见远古农耕民族行为观念有相近之处(农耕皆为大地崇拜,故多面具,不如游牧民族仅靠天象定位,遂有一神教之发展)。


是以,影片所言生者与死者的祭祀关系,乃是一种建立在家庭血缘基础之上的宗族生死契约(影片中不分父系母系,此与中国不同,犹太人为母系计算,母系之说大概类似阮籍所言“杀父乃可”),一旦此种契约为后世撕毁,存在于死后世界的亡灵亦永远消散。


在传统中国的宗族契约中,生者与死者之间以生者的祭祀来维系死者(鬼),且此种祭祀只能来源于直系男丁,因此作为宗子的男子,也就承担了整个家族生死延续契约的最大责任。然此种祭祀,亦不完全祭祀家族全部已死成员(此不如影片中祭祀范围之广,观影可知墨西哥亡灵节父母系亲属皆祭祀),周制王室祭祀七代,诸侯五代,平民两代,不在此范围内的亡灵,既秉承“亲尽则迁,无功亦毁”之原则,最终将逐渐消散为原始之气,是为“新鬼大,故鬼小”。



亡灵享用生者的祭品,《论衡》如此写道:执意以为祭祀之助,勉奉不绝。谓死人有知,鬼神饮食,犹相宾客。此既为宗法制意义下之孝,其中孝道所指向的乃是宗子对于宗族祭祀的责任,而非后世所言二十四孝仅为一父子代际契约。宗子为宗族祭祀之关键所在,遂得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三为虚指实,意为“多种表现”),可见宗法制孝道关乎封建家族存亡,故列为春秋大义之一,是以陈穆公无忘齐桓之德。齐桓之德首在“诛不孝”(见《孟子》),不孝既不承担家族代际契约,是以《左传.宣公四年》载司马子文临死泣曰“鬼犹求食,若敖氏之鬼,不其馁而”。盖若敖氏之鬼因越椒叛楚而绝祀,子文之戚泣,乃惧此真正的灭族(鬼亦消亡)。


影片中米格家族之大,一如儒家所宗之周制封建家庭,此种家庭聚族而居,累世同业(米格一家当是国中匠人世家),以夯土版筑墙垣为界,遂有国(有围墙的大家庭),故家庭既为国家,国之大事,在戎在祀。其中之戎,乃是此世家族成年男子(武士)维系情感之大事,遂有“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之说。其中之祀,既是生者对亡灵之责任,同时死者亦承担起维护生者之义务,此既为福荫。



福荫,既是源自枝叶交柯之参天大树,此为一切原始民族所宗之生命树,一如电影《阿凡达》之家园树,盖原始民族以树为神王,祭祀神树既是祭祀生命之树,此树既后世所言之中柱、建木。弗雷泽《金枝》一书,既言此树化作国王,国王复其肉身衰亡而被弑,弑王者继为新王。


弑王之说,一如中国所言之禅让。禅让本为时王取代先王,先王被弑或流放之结局在后世被改造为禅让(既先王成神)。盖禅既蝉,蝉蜕得新生,若嵇康言“蝉蜕弃秽累,结友家板桐”。弑王之说在西方世界,则演变为“国王为一国罪恶之替罪羊,基督为全人类之替罪羊”。此种替罪关系在演变中,国王不愿为一国之罪恶而死,乃假借流放者与奴隶(皆为社会最底层之人)替代国王完成赎罪,跌至替罪观念淡化,遂成一颠倒世俗贵贱之狂欢节,此既是《巴黎圣母院》之卡西莫多加冕(亦或为愚人节来历)。


魂.魄


人由尸体(既生之肉身)与灵魂(生者之精神)组成,中国人分灵魂为魂魄(埃及人分人为卡、巴、科胡、沙胡,较之中国更为复杂),人死则魂魄离散,魂升天而魄入地,故人死有后有登屋顶招魂习俗(电视《三国演义》周瑜死后即有招魂情节)。魄为地气,故尸体保存对于死者亡灵中魄的部分存活亦有很大作用。


尸体存于墓地,作为肉身的保藏之处,照片则悬挂于家中,盖照片所喻,乃人之精神。照片(图像)与精神关系之深,尤为巫文化习俗所忌惮,此种忌惮表现为原始部落恐惧传教士拍照,中国人亦视摄影术为摄魂术(此处不分魂魄)。


人身腐烂为骸骨,骸骨遂为死者最后肉身,若以中国观念视之(皆因余不通墨西哥人观念,遂强以中国观念解之),骸骨为尸,则照片为魄,故埃克托因无照片而不得过桥。舍此之外,即便无照片,埃克托亦以鬼魂形式得以存在,盖因人间尚有思念埃克托之人,此种思念,当是魂之所在,如此则可知何以思念死者需行招魂之事而无招魄之说。盖此种观念得以维系,实非系于祭祀与样貌,其三昧所在,唯亲情之思念二字尔。



思念亲人,此为不证自明之人性所在,甚至是禽兽亦有之(可见孟子所言“几希”二字,并不能区别人兽,饶是如此,中国人所言禽兽,亦是指无情之人),故孔子云“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


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孔子此语言,既是对德拉库斯之质问,德拉库斯因“乐”而失人性,此种乐,既丧失了“乐由中出”(既封建家族所谓乐本出乎于家族人情,德拉库斯在舞台上称观众为家人,亦是将血缘关系比拟其与观众之间的关系,盖此种关系最为天然),德拉库斯又因此而杀害挚友,春秋之中,焉能荣此无义之人?米格亦复以“乐由中出”之本意,唤醒沉睡之可可太奶奶,可见《礼记》所云之“乐也者,动于内者也”诚不虚也!



祭祀为礼,歌唱为乐,礼乐本质既家庭亲情,影片以米格愿弃音乐还归家庭而点出家庭亲情为礼乐核心之要义,复以“乐唤醒可可太奶奶”与“礼延续埃克托之亡灵”点出礼乐之功效,此种遮诠表诠之法,贯穿影片之中。如自开始便有之家人禁止米格接触音乐既为遮诠,影片欲遮,而观者与米格欲求之,求而不得之际,复以音乐唤起伊梅尔达与埃克托夫妻情谊与埃克托和可可的父女情谊(其中尤以猪皮托与埃克托生死离别之际埃克托为猪皮哥弹唱一曲最为感人)正面表诠之。



在多次遮诠表诠之后,礼乐之本质在影片中以亡灵近乎哀求的“请记住我”如佛法三昧全盘点出,人与人之恻隐之心至此被儒家视作仁体真实存在的本质而遍布宇宙,另观者于感性之际无不动容乃至泪流满面,盖生死事大,你我皆处其中。


善.恶


经学跌至两汉染神秘之气,公羊家遂开辟关于个体命运维系于集体命运之神秘主义倾向解释,既以先天条件解释人之命运,此种解释不同于孔子所言之“未知生焉知死”(强调生者之自由),乃是一种“未知死焉知生”之解释,此种解释既是两汉儒家所面对的不再是血缘维系的封建家族社会,而是面对齐民编户的平民小家庭社会。


封建家族社会瓦解为平民家族社会,原先维系家族社会的亲情辐射距离既缩短为小家庭内,社会的秩序维系遂由亲情(封建时代家族既社会)让位与善恶,法家为善恶立法,儒家则需为善恶解释“性(既何以如此)”,在此种环境下,遂有儒家性三品说。


性三品说,善恶系于祖先行为,祖先善则后世昌,祖先恶则后世舛,故上下二品之人全然丧失了人之为人之意义所在,盖正遭二命皆系于祖先功德,不由人自身行为而改变也。汉儒亦复以此为基点逆向推导圣人何以为圣人,即陷入悖论(即圣人为先天注定,非后天能改),遂有圣人天纵,个体命运系于宗族契约之先人,后汉遂有化平民社会为世家大族之变(文士世家),亦因“圣人非学所致”之个体自由(自我命运之把握,立志成圣无望)无从推导而演为弃礼从玄(后汉神仙说破产,亦同此理,嵇康称之为“神仙非积学所致”)。


汉儒对于成圣可能性研究的失败(人成圣为天生偶然而非必然),恰为佛教入华提供绝佳机会,佛教以命运系于自身(人的命运由自身前世注定)、灵魂不灭(转世)、众生希有佛性(人人皆有成佛的可能性)而重建中华生死信仰(并以其佛性说刺激宋儒创造人人皆可尧舜的新时代),自此,康德所谓圆善之梦想(既好人定有好报),便让渡与宗教世界,因为只有超越的宗教世界方能使得善恶报应不虚且无遗。


至此,善恶与生死在死后彼岸以天堂净土为名,成为人生命寄托与价值取向的最后保障,亦因此种保障,德拉库斯立遭观众唾弃。又因德拉库斯之恶未能被察觉而得荣耀于死后世界(需借助能联通生死两界之米格揭露之)可知,墨西哥人之死后世界,尚是一炼狱,此种炼狱设定,或是巫时代冥界与宗教时代彼岸之质的区别(盖文明演化有佛家所谓圆与不圆之别)。



善恶到头终有报,德拉库斯在人间的地位被埃克托取代,此既社会善恶评判已经越过家族礼乐之标志,此一标志或为今日美洲非天主教文明进化程度表达。就影片全部情节来看,家庭观念在善恶观念之上,社会亦是一全部家族祭祀先人的社会,善恶比例较之家庭亲情,仍稍逊一筹,此亦可以解释何以无祭祀之孤魂野鬼必然消亡(猪皮哥作为善良形象最终消亡令人难以忘怀)。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可见孔子时代,祭祀限于家族之内(此亦宗法制区别成员之根本),跌至后世,孤魂野鬼的祭祀便大规模出现。此种转变,或是佛教无家庭而有众生所致,无家庭既无祭祀限于家族之限制(于盂兰超幽法会中供养上师大德,燃灯供佛作大功德,以报父母之恩乃利乐解脱十方孤魂饿鬼众生),有众生则慈悲心普照大地虽猪皮哥(乃至于一切不能过桥之孤魂野鬼)亦能因生者之祭祀而得以延续。


由此可知,猪皮哥之必然消亡,乃是封建时代重家庭别亲疏之必然,五伦之中,君臣朋友皆非血亲,埃克托为猪皮哥弹奏一曲,实为爱情之曲,此曲就字面意思而言与《请记住我》并无差异,皆为思念之词,然其本质不同命运亦不同,前者非血缘(爱情需转为婚姻方为血缘,否则仅等同于五伦之朋友)后者血缘,猪皮哥之不幸,既是封建时代所必然遗漏之无家可归之人。




乡关何处?无家可归!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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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顿悟

大家,清明节快乐!

今天又是温州才子狗蛋的文章。

在这个清明节,推荐大家都去看看这部电影《寻梦环游记》


明天,我会发表一篇打脸自己的文章。

我必须承认此前有个别文章写得有点狗屎。


即便是狗屎,表达本身还是应该的。

但是,不能笃信自己所说的就是对的。

更不能重复地说同一论调。


重复说,这是很可怕的事情。

这是极端自恋狂妄,停止进步的外在表现。

我内心的谦卑告诉我,

同样的观点不该说两遍,

错的话一遍就够了。

对的话,说完一遍之后,

就应该思考它可能是错的。


比如,我现在就觉得此前的某些观点存在着错误引导。

具体的歉意,明天的文章见。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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