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师范（文照）家往事

2009年5月27日，著名建筑师范文照的孙女Maureen Fan在《华盛顿邮报》上写了一篇关于自己家族的纪念文章，文章很长，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细读，我们仅仅将Maureen Fan在文章中透露的家族史房产部分摘录一些，她长在美国，能说广东话，不会说普通话和上海话，来上海探访祖父旧居的时候，有一位翻译陪同着。

Van Robert 

1292 Lingsen C ( Av Joffre ) 70886

1947年上海电话号码簿记录

Maureen Fan

莫琳 范

JSK Journalism Fellow

斯坦福大学约翰·奈特新闻基金会学者

former Beijing bureau chief, 

Washington Post

原《华盛顿邮报》北京分社社长

文章开头抓人，莫琳（Maureen）去徐汇区房屋土地管理局，得到的答案是1958年一个张姓地产经纪人将淮海中路1292号上缴，国/家/经/租了。

2002年，阔别50年之后，范文照的儿子范政站在了淮海中路、华亭路口，但他拒绝进入楼内，只在街边看着外观，他的眼睛红了，脑子里还都是自己早年的记忆，他不想让现实毁掉这些记忆。

莫琳说，他爸爸很倔的。

来源：Maureen Fan的脸书，下同

My father, looking at the Bund in 2002, for 

the first time in 50 years.

In Shanghai, my grandfather spoke English at home, counted foreigners among his friends and kept Mies van der Rohe chairs in his living room.

莫琳继续写，祖父范文照在家里用英语交流，在朋友眼里就是一个外国人，他的客厅里放着凡德罗设计的椅子，是巴塞罗那椅吗？1929年的设计作品，被誉为“能够体现全世界办公建筑现代性的经典之作”。

以上二幅：benzzxc 2021年2月22日 淮海中路1292号

摄影：weiwen 2020年12月12日 淮海中路1292号

莫琳写道：父亲站在淮海中路1292号面前，思绪万千，他控制着自己。据陪同者说，父亲一直没有说话（沉默也许是最好的答案）。当我告诉他，徐汇区房屋土地管理局说，由于种种原因，不能将房屋发还，我父亲说，他已不在乎。

房子安然地在上海淮海中路和华亭路街角一侧，虽然花园小了很多很多。范政不进入其中，应该是正确的选择，72家房客的状态看着就揪心。徐汇区有关部门能不能考虑到著名建筑师范文照对上海城市建设的巨大贡献，辟此宅为中国第一代“海归”建筑师展览馆，相信居住者能理解也愿意搬离.....两全其美的方案。

图片拍摄时间大约在1920年

此宅有两个户外大楼梯，南面有外廊，目前已被封闭。我们能查到1924年的中国工商名录，美孚洋行的高管在麦阳路、格罗希路一带扎堆居住，他们的大老板住在岳阳路1号。

以上二幅：benzzxc 2021年2月22日 淮海中路1292号

莫琳在上海寻找自己祖父当年设计作品，南京和美琪大戏院。要啰嗦一句的是，建筑师的关系网还是和邻里、同学以及老乡不脱开的，范文照设计的几个戏院都和广东人有关。上海旧时的影院连锁店大部分控制在广东人手里，如：何挺然，南京大戏院的出资人；如“李迪云，不是老乡是校友....，李迪云也是一个上海滩传奇人物，以后会说，他曾是圣约翰大学校友会会长，他曾是1928年上海联青社社长，这一职务，范文照1930年接任；他曾是留美同学会，范也在其中。

上海几大影院包给范文照设计，非偶然。

在毕卡第公寓（如今的衡山宾馆）的楼上，可以看到了西区三栋重要建筑物，其中两栋算邻居楼，先有姓后有名，乔治·华盛顿。姓是1928年起，名是1934年起的。

拍摄者在照片下面注明了一些关键信息：

法文原文：Avenue Pétain. Au fond le Cathy Mansions. Au premier plan le 'George' et le 'Washington' (1934).英语翻译：Avenue Pétain. Background the 'Cathy Mansions'. Foreground 'George' and 'Washington' (1934).中文译文：贝当路，背景有华懋公寓，前景有“乔治”和“华盛顿”公寓。

毕卡第公寓和华盛顿公寓以及凯文公寓不是本专题所关心重点，顺便说一句，华盛顿公寓后改名为西湖公寓，1982年加两层。今天说集雅公寓，以前的名字叫乔治，美国第一任总统叫乔治·华盛顿。

来源：https://kknews.cc/news/v5qeqry.html

T台，猫步走起来，Music·····从地形上看这个建筑物，因地制宜，肯定的，提高建筑容积率，也肯定的，最主要的是我们猜测，建筑风水。我们曾研究过这一大地块，知道这里曾经有一所监狱，用前凸建筑法，防煞并化解。很长时间吴兴路北面过来到衡山路是丁字路，不是十字交叉，不通的。南面的吴兴路就止步于集雅公寓前。多少年后，从衡山宾馆楼上拍到“乔治”和“华盛顿”双楼，吴兴路贯通了，也没什么人说风水，司法局大楼镇在那里。

至少集雅公寓靠西湖公寓的L型一边大房子和小房子是感觉不到附近的凶神恶煞。有时候买房子必须考察周边情况，当年如此，现在还是。15年前，西湖公寓和集雅公寓都看过，老红军子女分遗产，190平方米大四房，朝东低楼层，集雅也有大房型也有小房型，靠衡山路，嫌吵，Cancel。

来源：https://zhuanlan.zhihu.com/p/50730934

Even A Brick Wants To Be Something 

（Louis Kahn）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要出人头地，出自范文照的校友兼系友路易·康。可以去看看他的私生子拍摄的“我的建筑”，因为有亲属出面组织拍摄记录片，一手珍贵资料得以公布。今天，也因范文照孙女莫琳，公布不少她祖父照片，并介绍她祖父的故事。

请注意如下范文照早年的简历介绍，他家那时住在海宁路16号，虞洽卿的隔壁邻居，后来，他也接到了虞洽卿儿子虞顺懋发过来的设计单子，同孚路82号，如今石门一路82号，上海不多见的中式大屋顶建筑。

头丝清爽，老派喝洋墨水，从年青到老年都是西装笔挺，领带或领结，金丝边圆圈圈眼镜架。

上海工商人名錄(1936)之范文照

范文照 年四十四歲（公曆1893年生）。廣東順德人。聖約翰大學理學士。美國本薛文尼亞大學建築科學士。曾任中國建築師學會會長、總理陵園計劃委員會專門委員兼常務委員。現為鐵道部技術專員、首都設計委員會、全國道路協會委員、執行建築師業務。

上海百業人才小史(1945)之范文照

范文照 年53歲 廣東順德人 建築師；事務所：四川路110號電話：19395 住址：永福街（古神父路）2號 ；聖約翰大學理學士、美國本薛文尼亞大學建築科學士，氏設計及監造者如南京之鐵道部、華僑招待所、勵志社、衞生部，上海美琪、南京、麗都、滬光等大戲院，八仙橋中國靑年會，尙有多處學校、銀行、商行、公寓、住宅等，1932年任中山陵園顧問，1935年代表國民政府出席倫敦第十四次國際城市及房屋設計會議及羅馬之國際建築師大會議。

環球中國名人傳略(1944)之范文照

ROBERT FAN, B.Sc., B. of Arch.范文照(Fan Wen-Chao)，建築師。　一八九三年生於上海，原籍廣東。一九一七年畢業於上海聖約翰大學，得學士學位；一九一七至一九年任該大學算術測量敎授。一九一九年赴美留學，入本薛凡尼亞大學建築科。畢業後，范君在美國歷任數處著名建築師助手，以資實習，如John T. Windrim,Ch. F. Durang, Day & Klauder,等均爲美國之名建築家也。返國後，在上海任建築師職於Lam Glines & Co.（一九二二至二七年）。後在滬自行開業，自一九二七年迄今仍專任建築師職務。一九二四年范君應徵南京中山陵建築圖案，獲第二奬；一九二六年又獲廣州中山堂建築之第三奬；一九三○年南京中山紀念塔建築徵求圖案，名列冠軍；一九三三年獲首名於廣東省政府合署建築徵求圖案，得金牌一，銀盾一，現金八千元等奬品，計應徵者凡三十九人，均爲全國各大都市之名建築師。范君在上海，南京，廣州，杭州，北平，及其他大都市，設計及監造著名工程甚夥，如南京之鐵道部，華僑招待所，勵志社，衞生部；在上海之美琪，南京，樂園，新東方，麗都，滬江等大戲院，八仙橋中國靑年會；尙有多處學校，銀行，商行，公寓，住宅等等，出於范君手者，指不勝屈。　中國建築師學會創辦人兼會長；南京首都設計委員會評議員（一九二九年）；南京中山陵園顧問（一九三二年）；全國道路協會名譽顧問；一九三五年代表國民政府出席倫敦第十四次國際城市及房屋設計會議及羅馬之國際建築師大會議。一九三○年任上海聯靑社社長；上海扶輪社社員等。　辦公地址：上海四川路一百十號。住宅地址：上海永福街（前古神父路）二號。

指出两点，①范文照对铁路设计有研究得益于他在宾大的导师Paul Philippe Cret影响；②范文照刚回中国时加入的是一家正宗的中国公司，范在允元公司（Lam Glines & Company）建筑部担任工程师。允元实业公司 ，这是第一家由中国人设立的工程公司，其成员都是麻省理工学院和哈佛大学的毕业生，他们都想”把学来的专长，用在国内求发展，做成一个可资示范的工程设计开发实业的有力组织”（摘自《中美文化关系的历史轨迹》第 66 页，2001版）

我们注意到1944年的范文照简历里，住宅地址为永福街（前古神父路）2号，此宅还在，如今的永福路2号。我们在衡复地区Citywalk做行摄活动，常会打个卡。莫琳发布了祖父的英文笔记，签名很硬朗。

创新意味着完成任务也心生愉悦，美和个性生成于建筑作品的每一道工序里。大师写的哲理性文字，对各行各业都有帮助，写公号文也是。

对的，范政还记得永福路2号是包豪斯风格（Bauhaus house）,对他来说，这栋房子更有意义，1932年至1941年，范政住在此地。

这个时间点很重要，一般认为范文照的现代主义设计实践开始于1933年。莫琳提供的家族照片非常珍贵。

My grandmother, Pauline Xiao Bao-lian, 祖母肖宝莲

at her 1924 wedding.范文照与肖宝莲1924年结为夫妻

My grandmother, in the garden at 2 Yongfu Lu.

祖母在永福路2号花园内

My father, left, lived at 2 Yongfu Road from 1932 to 1941

莫琳的父亲范政在永福路2号生活了9年

My father, second from right. My grandfather sold the building 

after experiencing financial difficulties following 

the Sino-Japanese war and moved the family to Huaihai Road

范文照在抗战期间遇财务困难，出售此宅搬去淮海中路

再回溯到1921年，正好100年前，范文照从宾大建筑系毕业回国。

1920年代的建築界正在出現一些劃時代的變革，現代主義建築逐漸成為主流。現代主義建築講求幾何和比例，和着重附號和風格的古典主義大相逕庭。世界各地的建築學院亦受到這個風潮影響。UPenn的建築系當然也不例外，積極改革既有的布杂(Beaux-Art)課程，希望可以訓練出走在時代尖端的現代主義建築師。

這一群中國第一代建築師，回國以後有感中國的建築設計，與逐漸現代化的時代脫節，因此積極的尋求將中國傳統建築融入現代主義。他們同時間是生意上的競爭者，但亦是好朋友和建築設計上的盟友。....范文照、楊廷寶等人，成立了上海建築師學會（後稱中國建築師學會）。梁思成、林徽因、聯同范文照等，成立了中國營造學社，推動中國古建築的現代轉化。這個年代的中國建築界，好不熱鬧（《香港本土建築的養份之南來的上海摩登》，作者Charles Lai 黎雋維）。

第二排左一为范文照，拍摄地为巨泼莱斯路310号（1932年）

范文照和林朋合作编写的一本画册。

放三张图，引出一个叫林朋的设计师，来自美国，在上海，他是范文照建筑事务所的合伙人之一，他在上海提出了现代主义建筑设计的六字箴言：

真建筑，去虚饰

见下图，“去Frills”说法的来历，后来不知道怎么传啊传的变成了“去蕾丝边”。

林朋其实提出的建筑观点和当代建筑大师观点一致。归纳到一句话就是凡德洛说的：少即是多。

莫琳写道：祖父受过正规布杂（ Beaux-Arts，也被称呼为学院派）训练，他从中国古典建筑改良道路转身大力鼓吹现代主义建筑设计，形式因（建筑）功能自然而来。我们相信，他的自宅出售，很快就有人买入，应该是喜欢现代主义的设计风格的，而范文照的林森中路（如今的淮海中路）1292号英国乡村式别墅里，他的客厅最显眼的是凡德罗设计的极简椅子，象征性很强，“去虚饰"很坚决。

莫琳发布的范家照片：

《世界画报(北京)》Publication Time:1936

Volume Issue (Page):[ 第554期 ，0页 ]

上图，是我们受范文照家族后代的委托，在旧画报里找到的。莫琳还从徐家汇藏书楼里翻出了老家底，查到了范文照继祖父曾经是富顺洋行工程师，说明了范文照签名照片里有个Lent 的来历。

换一副眼镜架，年长的范文照和孙辈们一起其乐融融，小礼帽，很绅士。

在“基石：毕业于宾夕法尼亚大学的中国第一代建筑师”展览中，有当年留学生的入学报名照，看上去，范文照最有型，那个女生叫林徽音。

有关报道，链接点进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