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贱式撒泼：发作在少林寺，起源于黑木崖

一

写金庸的六神磊磊，最近在研究江湖里的“撒泼打滚”，得出来的结论是：撒泼者都是很精明的，撒泼从来都是到华山派这种文明讲理的地方，而不去黑木崖这种野蛮凶横的地方。

这很对，不过，我要再一次站在这六颗石头的肩膀上，得出更为深刻的结论。

这要从二种撒泼说起。

他的文章，举了二个撒泼的例子：一个是在一灯和杨过面前捶胸顿足痛哭流涕的瑛姑，一个是上华山“论理”的封不平等人。

两个例子，恰好就是二个撒泼类型。

瑛姑虽然是厉害角色，但她深受情变和丧子的打击，已经神智不全，在一灯大师这个罪魁祸首之一面前，就是一个弱者，她的撒泼，是不顾形象不要尊严的“自贱式撒泼”。

而封不平等人，是与岳不群的“气宗”分庭抗礼的另一股势力“剑宗”，所谓“论理”，其实就是争权夺利，是硬碰硬，是“非自贱式撒泼”。

非自贱式撒泼的实质，是强者之间的利益博弈，研究的意义不大。

瑛姑这种自贱式撒泼，才值得研究。

二

瑛姑其实还不是自贱式撒泼的典型，发迹前的韦小宝才是。他生在妓院混在妓院，连生父是谁都不知道，吃东家饭西家菜长大，是标准的被侮辱和被伤害的屌丝、草根、撸瑟和阿猫阿狗。

虽然他聪明伶俐，然而他不会有权利意识，也不会有讲理的念头，因为从来就没人教过他，他泡的染缸也没有“权利”和“讲理”这二样物件。

干得过就欺负别人，干不过就接受被别人欺负，发自本能的“自保意识”是主宰他行动的最高纲领。

赢，是第一目标，撒泼是随时可以祭出的工具；至于尊严，是不能当饭吃的。

这种习性深入骨髓，就算他后来一步步发达，撒泼的根性依然挥之不去。

假设他有幸成为韦博士，或者成为教育工作者，霸起位来也一样起劲。

像韦小宝这样的自贱式撒泼者，本身就是环境的受害者，他们从来就不大被当成“人”，不知规则意识和权利意识为何物，而自保意识却是本能，所以是一到了少林寺这样的文明地方，发现撒泼的收益大过风险，于是发作。

而到了黑木崖这样心狠手辣、格杀勿论的地方，撒泼的风险大过收益，分分钟被剁成肉松，自然收敛。

要补充的是：半文明半野蛮的改良版黑木崖，也是撒泼的好去处。

三 

指出自贱式撒泼是染缸的产物，并非要为个人开脱；个体的秉性，在任何地方任何时代都是重要因素：当初如果是郭靖在金国当小王爷，郭大侠固然就没了，但他也不会坏到像杨康一样。

讲染缸，是为了挖出它的根，并主张在批判之余投射进些许同情。

不同情，只愿意痛快地喊“活该”，喊“把人渣埋了”以彰显出和他们的区别，也可以，就是千万不能因为黑木崖是自贱式撒泼者的死地，于是赞颂黑木崖，为“心狠手辣格杀勿论”鼓掌。

须知，黑木崖虽然容不得自贱式撒泼者，可它正是制造他们的最大工厂。

因为在黑木崖，是权力通杀一切，教主一人高高在上，之下全是奴隶与奴才，所谓规则就是向上跪舔向下欺凌，竭尽全力活下去并争取活得比别人好，赢字当头，是每一个人的全部人生哲学。

这个哲学应用的结果，就是强者厚黑，弱者撒泼。

而在相当大程度上，厚黑就是撒泼的因。

四

一个要么厚黑要么撒泼的世界，当然是可怕的，所以扫黑除泼，是必须的。

要怎样才能除泼？挖个大坑，把他们埋了，一了百了，是很多对撒泼者深恶痛绝的人的方案。

要真这样干，埋人者是比东方不败和任我行更可怖的魔头是不言自明的，问题是，撒泼者还埋不完，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因为黑木崖这个大工厂本来就屹立不倒，现在又多了个比它还可怖的埋人组织，如何灭得完。

所以解决方案只有一个：灭掉黑木崖，关掉制造撒泼者的流水线。

这个方案，不是把撒泼者送去黑木崖做断头鬼，而是反过来砍黑木崖的头；强者要是不厚黑了，弱者就可能不撒泼。

五

“灭黑掉木崖”这种事，永远是喊口号容易做起来难，是条漫漫长路。

因此很有必要竭力讲清楚这个道理：撒泼是在伤人辱已，是在远离“人”的属性，是在降低彼此生活质量，所以在灭掉黑木崖之前，要克制撒泼，要努力自重。

假若有更多人明白这个道理，懂得珍视尊严，就算黑木崖一时半会灭不了，生活质量还是可以提升的。

而且要知道，习性这种东西，不是阑尾，说割掉就割掉，如果不是发自内心地厌恶它，就算黑木崖垮了，撒泼依然滚滚。

所以是既要谨记“灭掉黑木崖”，又要自省。

高喊“灭掉黑木崖”比高喊“埋掉韦小宝”，风险是要大一万倍，也没有除四害灭人渣的暴力快感，但它是正确的解决方案，因而意义也要大一万倍。

明白起源于何处，比明白它发作于何地，意义同样是要大一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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