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大炮如何被帝国封杀及其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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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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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看了资料，才知道中国是大炮的故乡。这说明，原来我们不只是擅长于封炮和毁炮。

最早的大炮，叫礮，在欧洲叫抛石机，春秋时期我们的祖先就造出来了。到了战国，以松木为弹的火炮又出现了。

这些，全都是大炮的初始形态。

但春秋战国在“炮”上的成就，是全方位的，不只局限在攻城掠地。在另外的两个领域，直到今天，也是令我们神往和仰望的。

根据顾颉刚大师的考证，“男女有别”这个事，“在战国以前，只是上层贵族间所守的礼教；至于中等以下的阶级，满没有这回事”。

换言之，那个时候普通人的情情爱爱，还没有“吃人的礼教”来撕咬，远比后世要自由和奔放得多。

他认为，《诗经》里头的不少作品，反映的就是当时的男女关系，比如这首《溱洧》：

溱水与洧水正在慢慢地流呀，男的和女的手里拿着兰花正在玩呀。她说：“我们一同到那边去玩玩罢？”他答道：“那边已经去过了。”她又说：“再去玩玩也何妨！”他就和她来到洧水之外，这真是快乐的地方呀！男人们和女人们尽说着笑话，采了芍药花，他送了她，她又送他。”

多郎情妾意的一次约会啊。

套上现在的网络语言，约会相当于“约炮”。所以，不嫌粗俗的话，可以这么说：在男女之间的“炮”事上，春秋战国绝对是个令人神往的真性情年代。

但在接下来这个领域上的放炮，放得尽兴，放得响亮，放得空前绝后，才是春秋战国被千秋万代景仰的原因。

二

没错，正如大家都知道的，这个领域是“思想”。

如果把中国思想史上每个时期的成就，比拟为一座座高低不同的山峰，那么春秋战国这500年，毫无悬念是最高的一座。

站在上面，往前看与往后看，都是“一览众山小”，真正的“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

在全世界范围内，也只有差不多同时的古希腊那个诞生了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等人的时期，能和它媲美。

如今大家都惯于把自由表达思想称为“放炮”，放得响亮的叫“大炮”。由是观之，以春秋战国的成就来看，也只有用“超级大炮”才能来勉强称呼它。

当然，这门“超级大炮”之所以为“炮”，并不是像今天一样，是因为它要反对什么摧毁什么。

相反，诸子百家试图做的，是“建立”，建立自己的思想体系。不同学说之间，针锋相对也好，水乳交融也好，平起平坐，百花齐放，各领风骚。

这种思想自由迸发、言论自由抒发的状态，相对于思想压制、言论钳制来说，本身就是一门炮，一门洋溢着自由精神的大炮。这，才是它之所以为“炮”的原因。

但公元前221年，情况发生了重大变化。

三

这一年，嬴政统一了中国，秦帝国巍然屹立，中国自此开启了独裁和专制的中央集权统治下的极权社会的大门。帝国的庞大机器，在推平了疆土，推平了文字，推平了度量衡后，也要推平思想了。

但只有短短十余年寿命的秦帝国，只是造出了机器并按下了启动键。彻底封杀这门超级大炮的，是继承了秦制的更加强大的汉帝国。

这个过程中，有二个标志性事件。

公元前213年，博士淳于越放炮说，不能搞郡县制，要搞分封制。

嬴政一看，居然有喉舌敢不姓“嬴”来唱反调，真是知识越多越反动啊，下令杀人，然后焚书。

次年，嬴政又因幻想长生不老被一些方士忽悠，恼羞成怒，下令坑杀460名术士。这就是“焚书坑儒”。

烧书杀人，直接要摧毁的是思想的载体——书本和肉体。大约80年后汉武帝推行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政策，要直接摧毁的，是思想本身。

当时的儒学大神董仲舒，搞出了一套完全符合皇帝胃口的“天人感应”学说，“君权神授”自此成为各家王朝的合法性来源，至今世界还有不少政权在受用。

董大神同时还总结出一套“三纲五常”体系，把普通人的思想和行为360度无死角套住。

至此，儒学成为官方意识形态，红太阳光芒万丈；其他学说都成了旁门左道，春秋战国的璀灿群星，在太阳照耀下，终于黯淡无光。超级大炮的辉煌，成为了历史。

四

但无论是焚书坑儒还是罢黜百家，不过是这个封杀过程中两次引人瞩目的高潮戏码而已。

导演着一切的，是秦帝国一建立即自我生长的独裁和专制的中央集权统治。

春秋战国璀璨群星的出现，不是偶然的。

西周以降，中国进入了封建社会。这个“封建社会”，可不是指那个充满“吃人礼教”的社会，而是指它搞的是分封制——周天子给宗族姻亲、功臣子弟等人分封领地并授予一定治权，中央政权对全社会并非我们以为的铁板一块式的控制。

到了东周，特别是到春秋战国时期，周天子更是成了花瓶；政治生活上的实际主角，是这个“霸”那个“雄”。

这个时候，天下已不是天子的天下，而是“雄霸”的天下。

诸侯之间的争霸称雄，老百姓是遭殃了，读书人却受益了。其一，没有了全能型的中央集权那无坚不摧无孔不入的打压，读书人可以畅想畅言，创造力蓬勃生长；其二，诸侯之间的竞争，产生了对思想和人才的需求，形成了尊崇卖方地位的思想市场，诸子百家由此得以纷纷登台，思想市场空前繁荣。

但秦帝国的建立，宣告中国的封建社会走到了尽头，碾压中国2000多年的专制社会开启了，自由竞争的思想市场被宣告死亡：买家只剩下一个，无需竞争，自然没有了自由，没有了市场。

中国的思想发展进程，自此陷入了停滞。从那时起，中国再也没诞生过任何一个重要的原创学说。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皓首穷经干的，不过是那“六经注我”的无聊游戏。

从思想史的角度看，自秦以来，特别是宋亡之后，中国人一步步滑入了丧失创造力的深渊，成为一具具会行走的木乃伊。

五

看一看西边，公元5世纪西罗马帝国覆灭后，欧洲进入了持续近千年的中世纪“黑暗时代”，思想发展和中国一样陷入了停滞。

但和中国的停滞是由于全能型的中央集权持续不断的绞杀相反，欧洲的停滞是由于出现强力政权的真空后，整个社会跌进了封建割据带来的连年战争泥潭里，科技、文化和思想方面的创造力，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不过，又和中国的铁板一块里毫无光明和希望不同，欧洲的封建割据，黑暗中孕育了光明，绝望中诞生了希望。

随着公元14、15世纪文艺复兴和大航海时代的出现，欧洲走出了中世纪，开启了对东方的超越之路，成为了世界发展的主导力量直至今日。

这个对比，再清楚不过地表明，专制的全能型中央集权统治，带来的是亘古不变的令人窒息的专制社会。

它是自由的最大绞索，思想的最大魔咒，进步的最大障碍。它以一人的思想，代替了天下人的思想，抹杀了对人来说最为宝贵的创造力。

回顾历史，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中国今日的种种积弊，就是从2000多年前春秋战国这门超级大炮被帝国封杀之时延续而来的。

1911年辛亥革命的这门大炮，轰倒了王朝，却没能炸毁了秦制，秦始皇依然长生不老。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依然是这片土地上最为稀缺的东西。

但是，生而为人，不平则炮。敌人侵犯，要放炮；欲望侵扰，要放炮；思想侵袭，要放炮。

这条铁律，可以蔑视，可以践踏，但却是再怎么样的“立场坚定斗志强”也无法推翻的。

希望那些正忙于封炮毁炮的人，不要忘记，大炮原本就是谁创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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